明匪玉自觉他表现的很好, 除了示爱方式直白粗暴,谢知归挑不出他的错,唯一的大问题就是那群倒霉兔子。它们太会装可怜了。天生弱势的优势, 加上一点无师自通地装惨卖萌, 挤点眼泪出来, 谢知归心里那杆秤自然而然向它们倾斜。他愿意放下屠刀,忍辱负重和它们握手言和,全因为谢知归在那天晚上主动翻身过来抱住了他。“还在生气吗?”“我哪敢生你们的气。”明匪玉抱着被子,赌气地往床里头挪了挪。明匪玉听到谢知归轻笑了一声,随后身后的人主动贴的更紧,手如游蛇般探过来,和他十指交握,两枚戒指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伴随着衣料的摩擦。“别气了, 我道歉。”又是惯用的服软手段。明匪玉背对他, 一整夜睁着眼没回话。但第二天,兔子们吃上了来自死敌亲手为它们洗的胡萝卜。桌子上,兔子们怀着屈辱又恐惧的心情啃光了萝卜, 大腿抖如筛糠。因为明匪玉就在旁边盯着它们吃,谢知归一走, 他那张温柔的脸会立刻变得非常阴沉可怕。吃,给我吃,敢剩一点就剥了你们的气!兔子们:“……”没一会, 谢知归带着水回来,那股寒意和杀气瞬间烟消云散。然后他就会看到一副“父慈子孝”的和谐场景——兔子们狼吞虎咽吃的很香, 明匪玉纡尊降贵蹲下, 贴心地把胡萝卜一根接一根给它们送到嘴边, 让它们别急,慢点吃。这个场景有点诡异,谢知归把水放桌子上,站着看了会,该说不说,还是很满意这样的和平。为了同一个人,这两方达成了一种虚伪的联盟关系,其实心里头谁都看不上谁,多看对方一眼都嫌弃。“虚伪的怪物。”“该死的兔子。”“哼!”“哼!”明匪玉对兔子假情假意,但对谢知归是真的,他不久前才生了场大病,什么重活累活自然不会让他去干,包括养这几只兔崽子。要不是谢知归咬死不同意,他就随便拿木头围个圈,把兔子扔里头自生自灭,别想着能像婴儿一样被抱着喂奶,给堆草自己去啃就不错了。试问谁家兔子过的和它们一样滋润,一个人整天抱着喂饭、哄睡、讲故事,另一个人忙上忙下准备食物,打扫卫生。几乎每隔两三天,他就要天不亮出去给兔子们找草,因为它们的胃口被养叼了,一般的草还不吃,专挑难找的吃。谢知归睡眠浅,他一动,他也醒了,迷迷糊糊眯开一条缝,看到外边天色灰白偏深,一个怨气极重的人坐在床边用力套鞋,真鬼来了都没他怨气大。“你要去哪里?”鞋底重重踏下地面,明匪玉冷声道:“找草。”“哦。”“……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谢知归困到脑子里浑成一团浆糊,想起来送送他,但刚悉索爬出来一点,身体接触到冷气,冻的肌肉打颤,他果断缩回温暖被窝里去了,只露出鼻子以上半个脑袋,不过还是敷衍地说了句:“加油。”然后他翻了个身,把被子扯上来了一点,继续睡。“……”明匪玉很多次想撒手不干了,但他不干就得谢知归去干,气又能有什么办法,为了早点回来和情人待一起,只能揣着满腹怨念早早出发。就算这样,回来也是下午了。来回的路上,他眉宇间的冰霜就没化开过,旁边帮他提筐的虫子们震动翅膀都不敢大声,就怕惹到了极度不快的主人。它们也知道主人的不快来自哪里。表面是兔子,实际上还是小情人。除了他,明匪玉从来没这么用心养过谁。别看花圃里那么多奇珍异宝,其实大部分都是靠自己吸收营养和天地灵气养活自己,明匪玉偶尔会去帮扶它们一把,至于最后活不活的下来,全靠天意。在雾山生活的生灵,都讲一个顺应天命,包括生死。明匪玉可以给他们改命,但他鲜少出手改动别人的命运,会引火上身,既然惹上了别人的因果,为了平衡,就必须付出代价。而代价往往是很大的。他给谢知归改过,然后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生不如死的后果。想着事,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了木屋。“别乱咬啊。”院子里传来谢知归无奈的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谢知归坐在屋檐下,正焦头烂额地和那几只兔子斗智斗勇,可能是太饿了,谢知归身上又有它们喜欢的味道,它们竟然饥不择食,咬起了他的衣角,谢知归好不容易扒开这只,另一只又扑过来咬他头发了。谢知归哪里见识过这种饿兔扑食的架势,“你们别咬了,衣服不能吃,诶,头发也不能吃。”手忙脚乱之中,突然,兔崽子们松了嘴,长耳竖立,好像是感应到了极大的危险,眨眼功夫就窜到了墙角,围成一团,瑟瑟发抖。谢知归终于从围困中脱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低头看到地板上出现在他身后的黑影,便明白是明匪玉回来了。他转过头,就看到明匪玉眼底的戏谑。明匪玉把筐往他身边一扔,哐的重响把墙角的兔子们吓得抖了三抖,如刀目光从它们身上扫过,浓重的压迫感袭来,不用回头都知道明匪玉有多吓人。好在没一会他就收回了威压,挨着谢知归坐下。他挑起谢知归被啃坏的衣角,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上面残留的兔子牙印和唾沫扎他眼睛,见谢知归心虚了,明匪玉轻讽道:“你不是喜欢养吗?养了却又管不住它们,还由着它们蹬鼻子上脸欺负你,你这是不是该骂一句活该?”“……”谢知归抿唇不语。但明匪玉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这种能训训他,让他长个教训的机会难得,要好好利用。于是他掰过谢知归的脸,板着脸说:“躲什么躲!”“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没底线的纵容就是在助长它们的恶行,你要是日后有了孩子,我都能想到你会有多溺爱他们。他们难道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他们敢犯错,敢无法无天,还不是知道你会给他们兜底!”谢知归:“行了!”他起身想走,被明匪玉一把扯下:“你吼我干什么?我做错了你就揪着不放,你做错了还不让人说了?”“真够蛮横的。”谢知归听了这话忍无可忍,脸色沉了下去,抬眼瞪向他:“什么叫我会溺爱孩子们?我以后会不会有孩子还不一定呢,你难道会放我回去找姑娘结婚生子吗?!”说完,谢知归用力打开他的手,啪的很响,带着怨气。不过明匪玉这回没生气,活动活动了手腕,毫不在意道:“放你回去是不可能的,和你结婚生子的也只会是我。”“所以你有什么资格骂我……”谢知归忽然说不下去了。他想着明匪玉刚说的话。前半句话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后半句话……谢知归敏感地捕捉某个词,突然有股寒意蔓延上后背。“你说结婚,还有、还有什么,生、生子?!”明匪玉勾起他一缕头发,夹在两指间悠哉地碾磨把玩,好似没看到谢知归的惶恐,“你不是喜欢长得可爱又会闹腾的小东西吗?”“我们可以生一个。”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小孩,吵闹,又会分了谢知归的心,又占床位,但他要实在喜欢的话,也不是不能给他,大不了等长大点就扔出去,扔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为净。而且有了娃娃的话,谢知归这么容易对弱小生物心软的一个人,应该也不会想着离开了吧。独属于他们的小东西,明匪玉临时想了下一家三口的画面,好像也还行。谢知归听着他云淡风轻的语气,看到他出神的样子,很清楚他没在开玩笑。明匪玉是真的在想怎么把这件荒唐事变为现实。那股可怕的寒意彻底包裹住了他,四肢发凉,每一根神经都在跳动,说着抗拒。谢知归瞪着他,脑子早就炸开了,半天才组织好语言。“你疯了是不是!我们两个大男人怎么生孩子!”明匪玉不以为意道:“我自然有办法给你。”“你想怎么给?!你看我像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吗?”明匪玉意味深长地上下扫了他几眼,最后落到他平坦的腰部:“该怎么给就怎么给。”“……”谢知归被他看的浑身发凉。他越是说的平静轻松,谢知归越是害怕恐慌,想推开明匪玉,躲进屋子里面去,或者一巴掌把他呼醒。疯了,明匪玉绝对是疯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混账话,他怎么能想到弄出个孩子来?!一想到未来可能会有个和明匪玉七八分的小娃娃跌跌撞撞走向他,伸手叫他“爸爸”,要抱抱,谢知归就慌到呼吸急促,手心出汗。不知不觉的,双手握拳,指甲嵌入肉里,很疼,但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如孩子给他带来的冲击巨大。如果孩子真的诞生了,那就是一条生命,而且是他必须要负责到底的生命!也许明匪玉对孩子没有那么强的血缘认可,孩子只是个哄他开心的工具或者捆住他的枷锁,用完就可以扔掉,但他不能做到不管不顾。所以他绝不会要什么孩子!而且还是和明匪玉的。没有任何心理建设的前提下,这种打破正常认知的事情谁能接受!“我不要!”他拼命摇头,甚至身体下意识后退。“哼?”许是他过于激动的反应,明匪玉放下了头发,把他拉回身边,接着捧起了他的脸,认真注视他的眼睛。谢知归身体很僵硬。现在正是下午,阳光正好,温暖和煦,但他的脸很凉手,仔细看的话,睫毛都在抖,更别说无法聚焦的瞳孔和发白的嘴唇。明匪玉当然不会眼瞎到以为他是又发病了。所以他更不悦了。和他生个娃娃就有这么吓人吗?只是说说,还没有拍板定论,就害怕成这个样子。“你怕生孩子?”谢知归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握住他的手,无比真诚地看着他,想用尽可能和平的方式,打消他这个可怕的念头。一定要把这件事扼杀在摇篮里!“对。”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生硬,“明匪玉,我真的没办法接受,而且我很怕疼,我不想生。”“也对。”明匪玉喃喃道:“我差点忘了这事。”可他又接着若有所思。“其实也可以我……”谢知归抢先他一步急忙把话说了:“你生的我也不要!”“……”明匪玉眼神突然变了,不再从容淡定,而是带着浓浓的探究,压制着某些可能伤人的危险情绪。如果到现在他还不明白谢知归的真实想法,那他就枉和他相处这么久了。本来两人之间就是虚伪的和平,谢知归的逃避将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他还是讨厌自己,一点关系也不想和自己沾上。明匪玉觉得很难过也愤怒,惩罚似的收拢了手上力气,谢知归疼的拧紧了眉。“明匪玉,你松手,好疼。”明匪玉嗓音格外低沉,好像被冻上了一层雾气:“你想耍我,可以直说。”“我没耍你,我说真的。”谢知归摇头,眉头紧皱,严肃无比地说:“我不想养孩子。”“你们都归我养,你只负责玩,不用操心。”“……”明匪玉是不是真的脑子有点问题,怎么就说不明白呢!明匪玉不仅说不通,还想到很远去了。“你要是嫌孩子吵,晚上可以送阿六爷哪里去带着。”“不是谁养的问题!”谢知归冲他吼道。“是能不能负担得起为人父母责任的问题!”谢知归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把埋藏心底多年的不满宣泄出来。“养个孩子不是养条狗啊!什么叫我随便玩?!生了孩子就得好好教养他,教他道理,教他做人,你以为孩子是萝卜苗吗?插地里自己就会长大?!父母要用大半辈子才能养育一个三观健全的孩子,生了就得养,绝对不能中途抛弃他们,这里面的责任有多重你知道吗!”“你激动什么?”明匪玉讽笑:“你抛弃过我那么多次,我倒想问问你,你负了对我的责任吗?”“……这是两回事!”明匪玉一点也不觉得这两件事有什么区别,可谢知归眼睛红了,脸也红了,委屈到快要哭了的样子,他沉默了,半晌心疼地放开了他的脸,谢知归稍微能喘得上气了。他平复了一点剧烈跳动的心脏,斜看了明匪玉一眼,明匪玉神情似有些落寞。冷静下来后,他反思刚才的冲突,他只顾着一股脑朝明匪玉发泄情绪了,有点过意不去,但也只有一点。这件事情他绝不会妥协。先不说他能不能生,光是现在这个时间地点,还有他们之间糟糕的关系,都不合适迎接一个孩子的诞生。他说的非常明白了,惹怒了明匪玉也不在乎。后果就是两个人谁也不说话,空气的温度以可感知的速度下降。谢知归感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挠都挠不完。另一边,明匪玉在出神中低声喃喃自语:“什么责任,就是不想要而已。”“你说什么?”谢知归没听太清。然而明匪玉冷冷瞥来一眼,又不说话了。他想着这样僵下去不行,把明匪玉惹急了,他才不管什么边界感,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细细回想,后悔刚才把话说那么快了。明匪玉可能也没那么想要孩子,但他拒绝的意图太明显,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急过头了,应该先把情况分析清楚再说话的。想来想去,还是要拿出点办法安抚他,别把他惹急了。“那个……”谢知归扶着脑袋,却半天想不出一句解释的话。“我其实想说……”突然毫无预兆,一道强势的身影朝他袭来,明匪玉把他扑倒,后背摔到木板上,疼的他闷哼了一声,同时怒气迅速冲上心头。“你干什么!”他一睁眼就对上明匪玉凶狠的眼神,忽然哑了火。那神情就好像是一匹被他抛弃的小狼,长大了回来找他报仇,恨的想咬死他,又舍不得,纠结又痛苦地冲他呲牙咧嘴的样子。一下子,谢知归不知道该怎么骂他了。他又没做错什么,明匪玉为什么要这样,搞得他像是负心人似的。他叹口气,抬起想摸摸他的头,安抚一下,明匪玉却躲开。躲是吧,谢知归不惯着他,索性不摸了,就安静躺着,看着他,看他要弄什么幺蛾子。谢知归那股子犟劲在这时候上来。明匪玉不想看到他的眼睛,抬手想盖住,谢知归偏头躲开,继续怒瞪他。他也是有脾气的,而且脾气不小。明匪玉冷声:“你瞪我?”谢知归不喜欢被明匪玉身体的倒影所完全笼罩,就好像他这一辈子主动惹上了他,就再也别想甩开他,他会像影子一样跟着自己,笼住自己。“你、起、来!”他生气了。明匪玉没动,谢知归更恼火,试图推开他的胸膛,费力推了几次,明匪玉跟座山一样压住了他,完全推不动,反而让他眼神更深了几分。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讯号。谢知归讪讪收回手,真是发烫。“压着我干什么?!”明匪玉置若罔闻。“滚开!”第二次吼他,谢知归声音明显发虚,底气不足。他开始害怕,目光也在躲闪了。明匪玉的样子越来越奇怪,谢知归明显感觉到,他在变得越来越危险,难以控制。甜腻的香味钻入鼻腔和毛孔,引发了很多身体上的异样,而极具压迫感的气息试图从精神上压倒他。明匪玉像是要吃人,吃一个薄情的人。几次挣扎无果,谢知归终于是撑不下去了,怕明匪玉别是又要乱来。“你到底起不起来!”“再装没听见我就!……”明匪玉伸指盖住他的唇,沉沉俯看着他:“在我起来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谢知归狐疑:“你问。”明匪玉俯身,咬了下他的耳朵,谢知归全身怔住,瞳孔骤然缩紧,像被掐住了七寸的蛇,又像有人在心口点了把火,一口气烧到了脑袋,火辣辣地昏了头。还没做出反应,明匪玉交握住了他的手,不让他收紧成拳头,也不让他动,死死压在地板上,任他手臂上血管如何凸起反抗。反正,都是一条徒劳挣扎的鱼。随后就听到他在耳边低语:“你是不想要孩子呢?还是不想要我啊?”一瞬间,像是灵魂被人迎面击中了,他脑内雪白一片,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嗯?怎么不说话了。”“……”明匪玉又重重咬了下耳朵,威胁意味十足的提醒他:“我的阿归,别骗我,你知道,我看的出来你有没有撒谎。”言外之意是,你敢撒个谎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