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可能被当做了小青年和弟弟赌气的工具人这件事, 顾怀章觉得自己也不是生气。因为的确没什么好生气的,最多也就有一点不快。只一点点,甚至都没有他心里头的尴尬多。是的, 尴尬。顾怀章从小就被当做顾氏继承人培养, 处处行事得体严谨有礼, 到如今快三十年,能叫他觉得尴尬的黑历史都数不够一只手。在餐桌上,他看见小青年赤诚纯净的眼神,看到他因为自己的肯定而开心的笑容,还真的以为池鸦是为昨晚上的事在特意地感谢他。直到今早上出门时无意听见弟弟和那个小孩儿的争执,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是被人小小地利用了一把。他站在那里默默听着,就罕有地感觉到了一点点自作多情的尴尬。想起来也是好笑, 在商场上无往不利、从来只有利用别人的顾怀章, 三十出头却没有丁点感情经历的顾怀章, 竟然没看破这小情侣间幼稚的小把戏。……大概是因为,葱油饼和鸡蛋羹都太合心意了。以至于他竟然忘记了,弟弟的口味是和他有些像的。而他就真的, 一勺一勺吃完了餐桌上那唯一的一碗鸡蛋羹。顾怀章沉默片刻,左手虚握成拳抵住嘴唇, 眉间浮现几分不明显的懊恼。区区口腹之欲,竟然就这么叫他昏了头。……实在太不应该。他推开文件,向后仰靠在椅背上, 不期然的又想起早晨离家时青年涨红的脸。蹲在地上的小青年,看起来小小的一团, 圆圆的眼睛睁大了望着他, 像只猫一样, 在他走的时候还试图伸出爪子来挽留他。……或许他应该停一停,至少该听完那小孩想说的话。结结巴巴的,一着急就卡字,脸蛋涨得那么红,还很容易就把自己眼圈儿给憋红。倒像是自己怎么欺负了他似的。他实在不该那么不绅士。顾怀章抿了下唇,合上笔帽站起身,收拾了公文包,大步走出办公室。随时待命的司机站起来:“老板,下班啦?”顾怀章嗯了一声,道:“回南湖。”然而只有张妈迎出来,笑着说:“大少爷回来啦,饭刚刚做好。”顾怀章抬步进门,视线在客厅里巡视了一圈。空****,没有以往每个中午回家时都能看到的某个人。去南湖看荷花了,还是在后面逗狗?张妈帮他拿走公文包,说:“二少爷今天去上班,说太远了中午不回来,谁知道小池也说他约了人有事,早上跟你前后脚走了,中午也不回来呢。”顾怀章顿了顿,收回视线,低低嗯了一声。洗了手,顾怀章去厨房倒水,看见张妈正在给他盛饭,岛台上放着一只碗,里头是一只吃了一半的葱油饼。顾怀章盯着那只很眼熟的饼看了两秒钟。张妈盛好了面条一转身,就看见他望着油葱饼,就笑笑,说:“中午我没什么胃口,不大想吃饭,早上这饼没吃完,我就随便吃点儿……”南湖主家的饭桌上,从不会有第一顿没吃完的东西再端上去,张妈做惯了,把得住分量,所以一般不会有剩下的。可小青年不知道,还怕大家不够吃,做得多,就剩下了。“说起来,小池这孩子真不错啊。”张妈一个人在家闷了一上午,好容易又有个人能跟她说话,一时不觉察,就絮叨起来,笑说,“从没见过这么细心的男孩子,说你不喜欢吃熟葱,烫了葱油,还拿个漏勺仔仔细细地葱花给挑出来——我都不知道,大少爷怎么也不说……”顾怀章喝水的动作明显一顿,拿开杯子看向她:“他说我不喜欢熟葱?”“啊。”张妈利索地给面条调味,说,“他说跟你出去吃饭,看见你喜欢葱油鸡呢。”顾怀章沉默下去,大拇指摩挲了下杯身。他回忆起那天带小青年去和秦玉川吃饭,他和秦玉川闲谈,池鸦就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地自己吃菜。和朋友相处时很放松,而青年又太过安静,他没想到自己没几个人知道的小喜好会被池鸦发现。不仅发现了,还记下来,给他做了南湖餐桌上几十年都没再出现的,没有熟葱花的葱油饼。张妈往面条上点了几滴香油,想起什么,又失笑:“我问他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做葱油饼,他还说是自己想吃,我看呀,八成是这孩子感激你昨晚帮他,只是不好意思说呢。”小青年眼神那么清澈纯净,藏不住情绪的,她好歹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又在顾家这样的人家干了这么久,见了多少神魔鬼怪,哪儿能看不出小孩子心思。只是小青年照顾她的感受,她乐得装不知道罢了。顾怀章微微蹙了下眉,又感觉到懊恼。却不是因为尴尬而产生的懊恼。……他又想起早晨天刚亮,青年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却那么早就爬起来,说他要做别的事。还有在草坪边,青年仰头望着他时惶然无措的目光。原来真的只是做给他吃的。被自己误会了心意,难怪那小孩儿看起来那么着急。“……张妈,”顾怀章抿了抿唇,放下了水杯,说,“饼还有么?”张妈说:“还有几个,怎么啦?”顾怀章道:“麻烦你,帮我热两只来。”张妈诧异地看看他,可顾怀章不再开口,她也不好多问,就点点头:“行,这就给你热。”·池鸦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又回到南湖来。半下午的阳光炽烈,池鸦蹬着自行车一阵风似的蹿进来,“吱——”一声刹停在门口,跳下车就直奔客厅,一叠声地叫:“张妈张妈,快看快看,我有小提琴啦!”结果才一冲进客厅门,就跟沙发上坐着的人撞上了视线。池鸦背着琴盒,脚下蓦地打了个磕绊,急忙扶着门框站稳了,讪讪地跟人打招呼:“大、大哥在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