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很快被叫起来, 打着哈欠跑出来开车。顾怀章把顾怀安搀下楼送进车里,吩咐张妈给医院打电话,一回头, 就瞥见池鸦还在后头跟着, 头发乱翘还赤着脚, 手指紧紧抓着散乱的衣裳,一张脸上毫无血色,很惶然地望着他。看见他看自己,池鸦嗫嚅着,小声叫:“大、大哥……”顾怀章扶着车门,沉声道:“不怪你,我知道。”池鸦张了张嘴,鼻子莫名的一酸, 好像快要哭出来了。顾怀章上下打量他:“有没有受伤?”池鸦愣愣地摇头。“去把鞋穿上。”顾怀章声音沉稳, 神色冷淡, 却瞬间安抚了他慌乱无措的心,“很晚了,去睡觉, 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池鸦脚趾在冰凉的石子路上微微蜷起,仰头望着面前高大可靠的男人, 眼圈倏地一红。他低下头,掩饰性地揉了揉眼睛,声音很哑:“好……”顾怀章最后看了他一眼, 没再说什么,转头弯身进了车里。黑色的汽车如优雅的猎豹般滑出暗淡的树影, 很快便消失了踪迹。连张妈也跟车走了, 偌大的南湖里静悄悄, 一阵凉风卷过,树叶飒飒的响,噼里啪啦掉下许多积存的雨水。池鸦缩了缩脖子,慢吞吞走回到客厅里去。快到两点多的时候,顾怀章才回到南湖来。他下了车,对司机道了句辛苦,合上车门的时候听见身后响起一串儿脚步声,愈来愈近。顾怀章回头,就看见池鸦趿拉着拖鞋啪塔啪塔从客厅里头跑出来,停在台阶上有点紧张地看他。顾怀章微微一怔,转身走过去:“还没睡?”池鸦摇了摇头,问:“顾怀安……怎、怎么样啊?”“没什么大事,张妈今晚陪着他。”顾怀章脸上有些倦意,解开了袖口往上折了折,看了他一眼,“吓到了?”池鸦抿抿唇,垂下脑袋没说话。顾怀章看了他两秒,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下他的脑袋。池鸦的头发沾了夜里的湿凉气,冰冰的,细细软软,手感很好,被他揉了脑袋,一下就抬起头,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他,黑亮水润的眼瞳像闯了祸的猫,怯怯的,害怕主人的责罚。顾怀章心里一软,声音低沉:“……我不该让他抱你到他房间去。”可是他被私心束住了手脚,感觉自己的任何阻拦都只是因为他见不得人的心思,所以犹豫又犹豫,竟然就眼睁睁看着老二抱着小孩儿从自己面前过去了。是……他的错。池鸦眼睛睁得更大,不知道说什么,只会摇头:“不怪、不怪大哥……”顾怀章抿了抿唇,不置可否。他想起什么来,垂眸看他,问:“你拿什么砸了老二?”池鸦白生生的脚趾头在拖鞋里紧张地蜷起来,小小声地答:“台、台灯……”顾怀安床头柜上的台灯是金属底座,是顾太太从意大利寄来送给儿子的。顾怀章沉默了一瞬,看看池鸦一脸柔软无害的样子,莫名有点想笑。这小孩儿下手够黑的。“行了,别自责了,回头我再收拾他。”他伸手安抚地拍拍池鸦肩膀,抬脚往厨房走。池鸦一脸紧张地跟上他,亦步亦趋:“那他到底、怎么样了啊?我看见他流、流血了……”“轻微脑震**,后脑上缝了几针。”顾怀章尽量说得云淡风轻,可身后还是立刻就响起一阵叮铃哐当。顾怀章迅速回头,及时接住差点把自己绊倒的人。池鸦哆哆嗦嗦地抬头:“脑脑脑、脑震**……”“别怕。”顾怀章几乎是把他抱在了怀里,有点生硬地安慰人,“轻度的。”池鸦脸都白了,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喝醉之后下手没轻重,他不知道自己那一砸能把顾老二直接给干成脑震**。“我再也不、再也不喝酒了……”顾怀章有点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动作很慢地松开了手。池鸦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看他走进厨房里打开冰箱看,犹豫了下,又跟过去,说:“大哥,你是不是、饿了呀?”“有点。”来来回回折腾好几个小时,晚上吃的一点东西都消化完了。顾怀章有些生疏地在冰箱里翻找,想找出点什么能很快进嘴的东西。可惜张妈太会过日子,什么剩饭剩菜都没有,更没有超市买来的那种速冻饺子汤圆之类。顾怀章皱皱眉,拿出一颗苹果,回头问池鸦:“你吃么?”池鸦看看他手里的苹果,摇摇头,看他好像就打算拿这个填肚子,忍不住说:“别吃、那个了吧……怪冰的。”他记得张妈讲过顾怀章曾经有段时间身体不太好,老犯胃病。顾怀章不以为意,走到水槽边去洗苹果,垂眸道:“随便应付下。”池鸦犹豫了下,说:“我给、大哥做点什么吧……”顾怀章回头,看他洗了手,走到冰箱跟前去。冰箱门打开,里面冷调的灯光映亮青年认真的眼眸。池鸦看看冰箱里面的东西,想了想,回头问:“大哥吃、吃面吗?”顾怀章喉结微动,颔首:“可以。”他放下苹果,转身倚在流理台边,看池鸦嘀嘀咕咕地挑东西:“哇,有鸡腿诶……”他取了几样东西出来,先把鸡腿洗净划开,锅里热油,将姜片蒜末炒香,鸡腿顺着锅边溜进去煎到鸡皮金黄,随即加入热水撒上盐和胡椒粉,盖盖开大火焖煮。随即洗了几朵蘑菇撕成条,放到一边备用,手腕粗的火腿切片,另起一锅浅浅倒入一层油烧热,火腿片溜进去煎到滋啦出油后盛出。想了想,又打了两枚鸡蛋,在旁边锅上倒油,一面煎好后利索一颠勺,鸡蛋翻面,两面都煎到金黄,周围一圈儿焦边,看起来就引人食指大动。顾怀章一直倚在旁边流理台上一言不发,只默默地看他。东西都做好后正好鸡汤煮沸,池鸦揭开锅盖,一团白雾瞬间蒸腾,灯光下青年秀致流丽的侧脸在涌动白雾中短暂模糊又很快清晰,密密匝匝的睫毛半垂着,神色专注而认真。空气中盈满鸡汤鲜香的味道,暖乎乎热腾腾,驱散雨后深夜的寒凉。池鸦深吸一口气,自顾自地陶醉几秒,拈起根筷子扎了扎。两只鸡腿都能扎透,池鸦满意点头,筷子依次扎着两只鸡腿拿出来,取了把细挂面往锅里一立,手一松,挂面顿时如开花一样散开,又迅速被滚热的鸡汤浸透,软软地滑到锅里去。又把一旁备用的蘑菇、青菜、火腿和鸡蛋都尽数倒入,池鸦盖上锅盖,转过脑袋对男人笑:“大哥别急,马上就、好啦!”顾怀章手插在兜里,垂眸看着他,低低嗯了一声。水过两开,面条很快煮好。池鸦拎起锅盖,顿时满屋子都飘满食物的鲜香。他取了一只碗,觉得自己也有点饿,就又取了一只。两只一模一样的瓷碗放在锅边,挨个捞入面条、火腿、鸡蛋和青菜,再戴上手套把鸡腿肉撕成条分到两只碗里,最后透亮的鸡汤一浇,滴入数滴麻油、洒上葱花和虾皮。“好啦!”顾怀章一瞬间心里竟然有一些失落。想要这顿饭做起来再久一些,想要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再长一些。池鸦转头看顾怀章,“大哥想在、哪里吃呢?”顾怀章看着他:“在这里就行。”池鸦就把面条端到了岛台上,取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顾怀章。顾怀章接了,指尖碰到池鸦的指尖,动作微微一顿。池鸦没察觉他的停顿,看着面前自己的这一碗面条,心里的惶惶不安在食物的香味中一扫而空。他抬起睫毛,看对面顾怀章挑起一筷面条送入口中。“大哥觉得,怎么样?”顾怀章抬头,对上池鸦暗藏期待的目光,顿了顿,咽下嘴边习惯性的“不错”,有些生疏地夸:“好吃。”然后又说:“很好吃。\"池鸦轻易就被这朴素的夸奖满足了,圆圆的猫眼微微眯起来,朝他笑:“大哥喜欢就、就好啦。”“……嗯。”顾怀章也轻轻牵起唇角,看他低下头吃了一大口面条。他想再找点话题,和池鸦多说说话,可池鸦看起来吃得很香很认真,顾怀章抿抿唇,还是没有再开口。客厅墙上的挂钟一下一下地走,夜色一点一点地更深,四下阒静,几声虫鸣和偶尔的风声把深夜衬得更安静。在南湖永远不会听到城市嘈杂的噪音,也永远看不见乱七八糟的灯光,深夜里的安静常常会叫人错觉全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一处屋子、只剩下了这一盏灯光。顾怀章看着对面埋头吃得很香的青年,很平静地想。如果全世界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就好了。如果能一直一直都可以和池鸦这样坐着吃饭就好了。但是不可以,不能够。池鸦有很多的朋友,他喜欢和朋友吵吵闹闹,喜欢花团锦簇的热闹,喜欢热烈的生活。但这些都没什么,他可以让他去交朋友,可以每天都在南湖举行聚会和烧烤,甚至也可以在南湖重新种满很多的鲜花。……但他没办法阻止弟弟去喜欢池鸦。更没办法,阻止池鸦重新喜欢上弟弟。顾怀章垂下眸,很慢很慢的,一口一口地吃完了面条,连汤也喝光。池鸦亲手煮的面很香,却是甜蜜的□□,把他的心肝肺腑苦到痛。他甚至开始羡慕起顾怀安的肆意妄为,羡慕他喜欢就敢说出口的任性。这何尝不是种勇气。“大哥,你听。”池鸦的声音打断了他纷杂的思绪,“是不是又下雨了?”顾怀章抬眸,先看见青年侧着脸认真听雨的样子,然后才听到雨声。真的下雨了,打在树叶上沙沙的响。“嗯。”顾怀章看着池鸦,说,“下雨了。”池鸦转过头,看他连汤都喝干净了,眼睛里头就冒出被嘉奖的高兴来,问他:“大哥吃饱了吗?”“饱了。”顾怀章眸色深沉,填满某种池鸦看不懂的情绪,顿了顿,说,“谢谢你。”“啊?”池鸦一愣,受宠若惊,“不、不客气……”顾怀章靠在椅子上望着他淡淡笑了下,灯光下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眸看起来竟然有一点哀伤。“……”池鸦怔怔地和他对视几秒钟,莫名有些不太敢再看男人的眼睛。他掩饰性地挠了挠脸颊,站起身去拿顾怀章面前的碗筷:“那,那我就去、洗碗了……”顾怀章抬手,轻轻握住了他手腕。池鸦一愣,顾怀章神色淡淡的,很快松了手,起身道:“我来洗。”“啊?”池鸦呆住,赶紧说,“不、不了吧……”“做饭的人不洗碗。”顾怀章已经端走了两人的碗筷,垂眸一瞥他,声音低沉又磁性,“我以为这是心照不宣的规则。”“……”可这条不都是好朋友,或者夫妻……池鸦赶紧掐住危险的想法,讪讪笑了下:“那,那好吧……”顾怀章把碗放到水池里,在水流倾泻的哗啦中淡淡地想。那对夫妻总算也教会了点有用的东西。大家长挽起袖子亲自洗碗的样子好像天仙下凡,池鸦莫名的油然而生出一种愧疚感,好像在逼着仙女吃烤土豆,像个小狗一样围着男人转来转去,很小心地叮嘱:“放一点洗洁精,洗得更、更干净。”“这个是、洗碗巾,要这样,先洗碗里面,然后再、抹一遍碗口……”“还有筷、筷子……”“池鸦。”顾怀章停下手里的动作,偏头看他,“我不会做饭,但我不至于连碗也不会洗。”他在这小孩儿眼里,难道就是个生活白痴吗?“哦、哦……哈哈,这样啊……”池鸦讪讪地笑,终于闭嘴不说话了。他不说话了,顾怀章一下又有点懊恼,抬头要说什么,却正抓到小青年偷瞄的小眼神。“……”顾怀章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忍不住想,要是池鸦是他的,那他一定把他抓过来,让他“手把手”教自己……“咳。”顾怀章轻咳一声,道,“那你把苹果切了吧,我们分着吃。”“哦,好。”池鸦偷看被抓包,脸上一红,忙不迭跑去拿了苹果切。苹果切好了放在盘子里,顾怀章还在细致地刷锅。池鸦无所事事地转了两圈,拿起抹布忙忙碌碌地擦桌台,看见一只盘子里还放着剔了肉的鸡骨头。“这个扔了怪、怪可惜的。”池鸦端着鸡骨头,抬起脑袋望男人,“我能把它、喂给包青天嘛?”他还没忘包青天缺维生素自己啃草吃,顾怀章就炒了营养师的事儿,很担心大家长不准他拿吃剩的鸡骨头喂它。“就当是个、零嘴,”池鸦巴巴地望着顾怀章,“偶尔吃点,也可以吧……?”顾怀章洗完了锅,把洗碗布拧干晾好,抽了纸巾一根一根擦手指,闻言偏过脸看他:“想喂就喂。”“好诶!”池鸦笑起来,准备把骨头先存在冰箱。“等等。”顾怀章转过身,道,“放到明天会滋生细菌。”他听着窗外模糊的雨声,抿了抿唇,“你不想现在就去喂它么?”池鸦眼睛一亮:“可以吗?”“嗯。一起吧。”顾怀章面色如常地抬脚,“顺便消消食。”他走出厨房,到客厅大门后的挂钩上取下长柄伞,回头叫住往卧室跑的人:“去哪儿?”池鸦停下:“我、我拿自己的、伞……”“不用拿。”顾怀章神色淡淡的,眼皮微微垂下来,“这柄很大,够两个人用。”“啊?”池鸦站住,有点踟蹰。他和大家长共、共撑一把伞吗……顾怀章已经迈出门槛去,在门外回头看他:“还不走?”池鸦犹豫了下:“来、来了……”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9-18 03:13:37~2023-09-19 01:5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苦夏 2瓶;34168963、55329423、不二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