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南是三天之后才又见到秦见的。用“见到”不太合适,“抓到”应该更贴切一点。北方冬季的早晨与深夜是没有边界的,早晨六点依旧一片漆黑,这种“黑”似乎比夜半时分的“黑”更加令人窒息,明明知道下一刻曙光即将乍现,但在期待破灭的下一刻中,总会生出深深的倦怠和绝望的感觉。踏雪的声音一直到男孩儿家门外才停下,宋城南看了一眼已经亮着灯的窗户,寻了一个背风的地方点燃了一颗烟。还没吸两口,暖黄色的光源就灭了,门口一阵响动,男孩儿从里面推开了门。宋城南看了一眼表,6点12,怪不得天天堵不到这小子,原来这么早就出门了。他深深的吸了口烟,然后将烟头扔在雪地上踩灭。小狼崽子显然比寻常孩子多了份警戒,听到了暗处发出的细微的声响。“谁在那里?”他像一个瞬间进入备战状态的小兽,肌肉拉紧,汗毛竖起,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下意识的已经开始寻找身边趁手的家伙。宋城南从房角的暗影中走了出来,高大的身影让男孩儿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是我,别怕。”本来是想训几句小狼崽子的,可看到男孩的惧意,宋城南心又软了。这几天他忙得昏天黑地,社区杂乱而细碎的工作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期,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抽空了解了一下秦见的家庭情况。这孩子的身世确实令人唏嘘,...可秦见本人又不那么值得人心疼。就像明明眼泪都存在眼眶里了,又被告知整件事情中没有完美受害者,一时间哭不出又收不回,着实让人心塞。“你来干什么?”宋城南的柔声低语没能让男孩儿放下戒心,反而像只刺猬,抖着浑身锋利的刺针。“送你上学,我已经连着来三天了,今天才抓到你。你天天出门这么早,是在躲我?”男孩儿哼了一声,很是轻蔑,低声嘟囔:“躲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宋城南迈着方步过去,抬手在男孩儿头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态度,不叫军爷了?”小兽眼睛一立,对宋城南逗孩子的举动颇为不爽:“有事没?没事别耽误别人办正事。”“呦,秦先生还有正事要办呢?继续到大街上拉人剪发染头骗钱?”“是又怎样?我坑蒙拐骗,要管也是警察叔叔,轮不着你这个社区主任。”“若我偏要管呢?”宋城南拽着羽绒服的帽兜将男孩儿拉了回来,偏头打量了一下他瘦削的身材,“你有十三岁?未满十四岁的娃娃,警察叔叔抓了也会让社区和父母领回去批评教育,还不如我直接教育你,免得浪费警力。”男孩儿像被扯了后脖子的狗崽子,恨不得转头给宋城南一口,他用狭长的眼睛斜睨着男人恶狠狠的说道:“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就把我落你们家户口本上,你当我爹,我随你姓,大把的钞票拿来给我花,你想怎么管就怎么管!”宋城南顺着狗崽子的话想象了一下,不禁咬了咬后槽牙,若是真有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儿子自己不得被活活气死。“我没兴趣给人家当爹,你也别惦念我家的户口本,我就问你一句你以后还上不上学了?学校可说了,你若是再逃学就要将你除名了。”奋力挣扎的狗崽子蓦地静止了片刻,也仅是片刻就又龇着牙凶道:“除名就除名,佬子稀罕!”小兽瞬间流露出的忐忑和委屈悉数入了宋城南的眼,他叹了一口气手上用了几分力气:“这事由不得你,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他松开帽兜改拉他的袖子:“走,去学校。”这回小兽只象征性的挣巴了两下,就不情不愿的跟在了宋城南身旁。天色煕蒙,地平线终于呈现出淡淡的白色,那条光线将纯黑的夜色平直的分割开来,好似撕开了一条口子,尤待光芒大盛再次开启人间的又一个篇章。此时去学校太早,一大一小两个人踩着雪走到镇子主街的时候天色刚刚放亮。这个时刻,这里有最直白的人间烟火。这里的烟火气不是作家笔下可化绕指柔情的文字,也不是都市人心之所向的悠然田园,是实实在在烟与火的结合,是早餐铺子从窗户伸出的炉筒中呼呼冒着的热气,是人们呼吸间嘴旁萦绕的白雾,是挑起棉门帘从屋子里倾泻而出的白浪,是灰蒙蒙乌糟糟的一团市井之态。宋城南看了一眼时间,离他上班还有一个小时。吃点早饭再送了小崽子上学,刚刚好。他在新发镇还没找到房子,如今借住在张毅家中。张毅是个粗人,又与他有发小的情谊,丝毫不介意宋城南借住。但最近张毅新交了一个女友,女友每次与宋城南见面都有些尴尬,毕竟一室一厅的房子多了个外人不好亲热。因而宋城南早出晚归,一日三餐都在外解决,他打算等这个周末休息就寻好房子,从张毅家里搬出来。又冷又饿,宋城南拉着男孩儿往一家早餐铺子走。可到了门口小崽子却往墙角一蹲,死活不肯起身。“我在家吃过了,在这等你。”小崽子挑起丹凤眼送了一个不耐的眼神,“我不跑,你快点吃,别让佬子等太久!”“跟谁佬子佬子的呢,”宋城南朝男孩儿屁股上踢了一脚,“进去等。”-----宋城南:听说你想上我家户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