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孩子还在懒床,需要父母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时候,秦见已经习惯了早起。墙上的壁火坏了很久,上任社区主任找了电工,在灯泡上接出了一跟长绳,垂在屋子正中央,去年秦见还可以无视,今年飘飘****的绳子已经来回刮他的脑袋了。拉了一下绳子,昏暗的灯光在黑暗中晕开一团暖色。男孩的穿上衣服,走到卫生间洗漱。他还有些迷瞪,刷牙的时候半眯着眼,恍惚间瞧见了斑驳镜子中的自己,动作一滞,掀开了一边眼,左右晃了晃脸,不情愿的憋了一下嘴。他从未理会过自己的仪表,没时间没精力也没钱理会。除了身上的那件毛衣,穿得都是秦铁峰的旧衣服。衣服大了就大了,总归能穿;裤子大了就拿剪子减去一截,腰上拴根布带,不掉裤子就成;鞋里塞上棉花,鞋带系紧倒也能将就。前几年秦见年纪还小,能做的事情不多,当时他翻过垃圾站、捡过垃圾桶,为点破烂斗老头、战野狗,鞋子都跑丢了三双。秦见在同学中又脏又臭的形象就是那个时候形成的。北方人冬季洗澡没那么频繁,他家又是老房子,没有淋浴间,只能到外面的澡堂子洗澡。这些年他将每一分钱算计到了骨子里,断然是舍不得花钱买澡票的。夏天还好,可以用冷水冲冲,冬天就只能烧一壶热水,浸湿毛巾胡乱擦擦。半大不小的孩子,日复一日的疲累,除了搞钱,其他心思便都淡了。前几日那个姓宋的社区主任压着他去洗了回澡,秦见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么舒爽过了,身子骨都轻飘飘的,像踩了柔软的云。在学校中他常常臊眉耷眼,垂着眸子不怎么说话。最先发现他变化的是他的同桌。同桌很胖,外号死肥,因为胖同样受到了同学的排挤,才被分配与秦见一桌的。不同于秦见,死肥虽不受待见,却积极的响应班里的一切号召,牟着劲儿的往团体里面钻,钻不进去被拍一头包回来也不气馁,下回接着钻。“怎么这么香?”死肥**鼻子,“谁擦香水了?”他与秦见坐在最后一排,秦见不理他,自然没人搭理他。死肥循着香味儿往秦见身边靠了靠,又嗅了两下才下断言:“秦见你擦的?”秦见翻了一个白眼,怨恨起澡堂子里只剩最后一块的茉莉花香皂。“秦见,你今天...挺精神的啊。”死肥偏头看他,端详了半天,“换毛衣了?还挺好看的。”秦见烦躁的拍开毛衣上那只肥手,一个没忍住投了个眼刀过去。胖子哆嗦了一下,迅速收回手拔直脊背坐得端端正正,过了好半晌,浑身的肥肉又堆了下来,他偷瞄了一眼神情淡淡的秦见,觉得刚才肯定是自己眼花了。秦见收回镜子里的目光,也不管是不是严冬,就将脑袋伸入冷水中,拿起肥皂在头发上胡乱蹭蹭,简单抓了两下就用水流将泡沫冲干净了。做好饭,秦见端了两大碗进了秦铁峰的房间。屋子依旧是黑洞洞的,男人还在睡觉,不时在梦中吧唧两下嘴。秦见将两碗加了肉沫和蔬菜的面条放在炕桌上,这是男人一天的食物,早午两顿。不过若是他一顿都吃光了,秦见也不会回来重新给他准备。自己草草吃了一口,他来到客厅拉开沙发垫子,从下面拿出装钱的铁盒子。钱币一张一张数过,慢又犹豫。最后,男孩儿咬了咬牙抽出五张大票放入口袋中,其余的又小心翼翼的放回了原处。出了屋子,露在帽子外面还未干的头发迅速冻成了冰条,秦见用脚将门踢上,翻起眼皮看了一眼对面的房门。“哼,邻居。”男孩低低嗤了一声。原来这间屋子中住着讨人嫌的李婶,如今住着讨人厌的社区主任。秦见不知宋城南为何要来这里租房子,秦铁峰的“打击乐”已经劝退了很多租客。在这个地界,他们这栋房子是最难出租的,正因如此这里的房主都恨秦见这个“不孝子”恨得牙痒。难道是来看着我的?秦见微微蹙眉,他偏头瞧了一眼隔壁黑漆漆的窗子,皱着的眉忽然挑了起来。拉起羽绒服的帽兜,猫着腰过去,秦见用力踹了两脚对面的房门。周末、早晨6点、香甜的梦。打算睡个好觉的宋城南被一声巨响从梦中惊醒,仅一瞬,军人的天性就让他一个跟头从**翻到了窗边,一闪身迅速地掩于窗帘之后。轻掀帘角,透过窗户看出去,正巧看到一个趴在窗户上鬼鬼祟祟向屋里张望的半个脑袋。宋城南不悦的砸了一下舌,然后出其不意的用拳头重重地敲了一下窗框。老旧的窗棂呼啦啦地震颤,在静如死水的清晨发出一声哐啷啷的巨响。外面的影子着实吓了一跳,踉跄的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下盘慌忙抬头便看见窗边站着的高大身影。暗黑色的身影倒山一般压过来,让男孩儿心狠狠翻了个个儿。“小兔崽子。”即便隔着紧闭的窗没露半分音,秦见也能分辨出男人的唇形。在宋城南面前,他又一次觉得羞臊,出了洋相落了下成,脸蛋在寒风中晕了一层红。与男人对视了几秒,他转身就走,气呼呼的背影让宋城南勾起了嘴角,回到**美美的又补了一个回笼觉。男孩儿下了公交车,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坐了最早一班公交车,在车上晃了近两个小时,从城市的一头来到了另一头,从一个镇子来到另一个镇子。说镇子有点不妥,这里其实只算是一个城中村。新发镇还有很多原住民,而这里则真的是外乡人的聚集地。租客密集,环境破旧,条件恶劣,宽楼梯、长楼道、晾衣竿上冻得硬邦邦的衣服,混在一起如同蛛网的电线,挂在头顶的咫尺之上,压得天空好似都低了下来,这是一个比新发镇还要落拓的地方。秦见顺着巷道往里走,办证的、贷款的、卖药的各类“牛皮癣”小广告无处不在,像长在了墙体上一样,与这一偏隅融为一体。巷子狭窄,总与人擦肩。此时天色已亮,正是上工的时间。不断的有人从里面走出来,神情淡漠、步履匆匆,他们可能是快递员、搬运工、拾荒者、黑车司机或保洁员、服务员……他们白天没入楼宇,在都市间徘徊,晚上回到这处居所,在属于自己又不属于自己的家中休憩。他们在这个城市中生活、工作,也在这个城市里酝酿爱情。他们的孩子们在这里出生,在拥挤的胡同里玩耍,也在肮脏的街巷里长大。越过四五个独自玩耍的孩子,秦见走到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外,他停住脚步向里张望。这处小院四周被三层楼房围住,因为地方狭小,所以过道儿都被居民们开辟来建了厨房,小小的院子里也堆放着不用的旧沙发、破桌椅还有不知从哪里拾来的被码得整整齐齐的破烂。几声悦耳的儿歌从院子里传了出来,秦见捕捉到便将脖子抻得更长,然后一张稚童的脸从沙发后面冒了出来,带着惊喜又甜美的笑,叫了一声:“哥哥!”-----呃~依旧是不涨收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