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朱岚今天是没打招呼进来的, 没发现原来宿宁这边有接待，而且今天恰好来的是准备签续约合同的纪雪。纪雪来这里之后先拿了合同，她够谨慎, 没有第一时间落笔, 打算对里面的一些细则再看看, 宿宁也不催她, 窗边那有个老板椅，她就一个人坐那里看合同去了。那椅背又高，还有绿植遮着，她悠悠转过另一边去了, 宿宁就在桌子那边正常办公, 倒是互不打扰。总裁办公室又这么大, 朱岚哪里看得见，以为这办公室里只有宿宁一个人。她进来就直说了, 情绪看起来还有点激动，这也不算是什么商业机密，纪雪听了也没什么, 她在那里一直保持安静, 没打断他们说话, 宿宁也就没特意叫她起来。宿宁也没想到这时候纪雪会插话。他先给朱岚说了句不好意思, 解释小姑娘单纯, 没想这么多，又转头问她：“你想好了吗？这是你出道第一个资源。”倘若没有替代补拍这件事，直接接下, 这个角色对新人来说是很可以的, 站在宿宁的角度上他会帮纪雪去争取一下，难就难在角色已经官宣过, 而且电影方前期宣传时还放出过有关于舒妙的物料。前一个众所周知的是最近爆红的小花，虽然是救场，但这种“替换”掉的事情难免被营销号拿来炒做和比较，到时候没什么粉丝基础的新人不就是被对方粉丝踩和甩锅的命吗？这是圈内很难避免的比较和争端。更加上这个角色没什么片酬，是小成本爱情电影友情出演的角色，演的还是女主年轻时候，眉眼间需要和女主演员有些像。那女主是多年前以美貌著称的影后，“年轻时的女主”连个独立角色都算不上，戏份又少，这些条件限制，从新人演员里找，这就挺难了。这种既没有什么好处还要求高并且还有大概率被骂的活，在短时间内很难找到人替，随便塞一个过去更是得罪人。朱岚也不是没试过找人，以她的人脉都没找到，否则不会找到宿宁这里来，除了原定的舒妙，对其他人来说都是一个debuff叠满且食之无味的机会。朱岚本来皱着眉头，一听这句话，回头看了一下，她这种性格不喜欢人插话，但是看到纪雪的时候，愣了一下，眉头一下就舒展开了。今天来公司，纪雪还是认真打扮过的，卷起的长发和长裙，坐在老板椅上转过来的样子像是什么漂亮小公主。她这张脸，任何人看了都会愣一下的。“我不是随便说的，主要是上次敲门，好像听到你们在讨论这个，沈总恰好说了这电影不错，”纪雪指的是在榕城酒店那一次，“如果那边实在排不开档期，那就我去嘛，宿总就不用太为难了，我记得女主是谢芳敏前辈，巧了，我确实和她长得有点像的。”确实，她比舒妙还要更像以美貌著称的影后谢芳敏。现在的谢芳敏已经四十多了，美人迟暮，不久前离婚后重新出道，《旧日情书》是她回圈之后第一部 作品，观众都快记不得她的名字，容貌自然也不如从前了。但看着眼前的纪雪，朱岚一下就能回忆出当时谢芳敏出道时风情万种倾倒众生的样子。“你是光影娱乐的演员吗？”朱岚盯着她，“我之前没听说过你。”纪雪笑了笑，道：“其实不算，因为我还没签合同呢。”朱岚心思一动，问：“那你要不要……”但她一开口，纪雪就摆了摆手，接着道：“现在就签，合同我看完了，没什么问题。”她大笔一挥，就在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给了宿宁，道：“宿总，合作愉快。”宿宁接过合同，再次提醒她道：“纪雪，你别想着帮我，就随便做决定。”他怕纪雪不懂，一时意气，在这上面吃亏。“我想好了，”纪雪眨了眨眼睛，“我主要是因为想见谢芳敏老师，她是我小时候的偶像，宿总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工作开玩笑的。”她在网络上看过一点这个电影的宣传物料，有印象，觉得不像是那种粗制滥造的电影。而且哪怕有宿宁帮忙，纪雪也知道重新出道没那么容易，娱乐圈不是靠一张脸通吃的地方，她没有作品，刚开始很难拿到好资源。这部电影优势就在于补拍完不久后就可以上映了，戏份不多但有镜头，便已经算是拿的出手的作品了，她的履历不再空白，是好事，哪怕票房低一点也没关系。她自己就很有想法，宿宁劝不动她，想了想，点头了，道：“行，我尊重你的意愿。”艺人本人的想法确实非常重要，舒妙那边不想补拍想去大投资的古偶，哪怕宿宁把她拉到补拍片场对方也不会同意的。如今这样，算是两边都高兴。朱岚也没想到，能够解决这件事的人出现得这么快。恰在这时候，沈明铮打来电话，宿宁一接就听到对面问：“她是不是跑去烦你了？”宿宁看了一眼朱岚，道：“算不上。只是讨论而已，你自己之前也和我说过，岚姐就是这样直爽的性子，今天她来得也巧，倘若不是纪雪在，恐怕未必好解决，天时地利人和，都是个人机缘。”朱岚一听就知道对面是沈明铮，“哼”了一声，但多看了几眼宿宁。这位倒是会讲话，怪不得，老爷子还在家里提过他几次。“纪雪要去演？”沈明铮有点意外，在那边想了想，叹道：“去吧，是好事。”朱岚想培养新的流量艺人，沈明铮自然也想。他知道《旧日情书》这部电影现在没人看好，目前在情人节这个年轻俊男美女的档期里看着并不突出，但爱情电影在这个档期里有基本盘，它就是杀出重围的那一个。在情人节档期接着《海上救援》的尾巴，揽了接近十亿的票房，是当年数一数二的爱情电影，上辈子这个点廖远思还没出事，舒妙在这部电影的表现很亮眼，这个新人导演把最美的画面给了她。戏份少，不代表没亮点。而且网剧爆出来的小花和电影里爆出来的小花是不一样的，《旧日情书》的质量拉满，舒妙接到的本子直接从网剧类翻到了电影类，这是资源和定位上质的飞跃。沈明铮再三协调，是有些希望在两边不轧戏的情况下无缝进组，把两个资源都给她。在他的记忆里，那部古偶成绩一般般，况且舒妙只是女二，前面还有更亮眼更红的男女主，吃掉了唯一一点热度，到她这里确实没有《旧日情书》收益大。但艺人那边等不及，无论怎么说也不信，看不上小成本电影里镜头才几分钟的角色，大投资古偶马上就要开机了，朱岚又强势，有意在尖峰和沈明铮抢话语权，这便成了两者择其一的境况。沈明铮本来无意把这个机会抢来给其他人，他觉得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但命运就是这样，对方不想要，倒是让纪雪接到了。“宝贝，这样，你把电话给朱岚，”沈明铮对宿宁道，“她得偿所愿了，我还得和电影方那边交代，毕竟别人补拍也是尖峰惹出来的事，现在因为还临时换人，她掏点资源给点补偿不过分吧？纪雪上去救场，也不能白去。”宿宁：……“额，明铮，”他道，“岚姐在旁边，我开的外放，她听得到。”沈明铮看样子最近和朱岚争锋相对的时候不少，语气不变，道：“没事。”她听到就听到了。朱岚“哼”了一声，接了电话，转身说了几句，关键问题解决了，两边倒是很快就谈好了。电影出品方也是老牌公司，朱岚没必要得罪，随后把手机还给宿宁，道：“没事了。他真是，还挺知道为光影娱乐的艺人考虑。”那边只是要一些电影宣传渠道方面的资源，朱岚给个绿灯，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宿宁还想出声调和几句：“没事就好，公司经营没有不吵架的，大家为了艺人好，难免有分歧，这都是很正常的，别挂在心上。”宿宏达那还是他亲叔叔，刚来的时候不也是指着宿宁的鼻子骂吗？现在不也挺听话的。“我见得多了，没事，”朱岚道，“不耽误我挣钱，什么都好说。宿总，今天麻烦你，我走了，改日有时间再聚。”宿宁：“行。往后要是来光影娱乐，和前台说一句就行，我叫秘书下去接。”不得不说，这人倒是方方面面都十分体面，还主动送她下去，朱岚离开之前，还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宿宁，嘀咕道：“我都怀疑沈家是不是搞错了。”宿宁：“搞错什么？”“蔷薇姐，沈蔷薇，就是沈明铮的妈，脾气温柔，说话舒服，是个特别好的人，怎么能生出沈明铮这种咬死了就不松口的无赖，反倒是你更像她的性子，确实讨人喜欢，”朱岚道，“我感觉你们两人是不是抱错了？”宿宁一愣，随后尬笑：“……我觉得应该不太可能。”“行了，走了。”朱岚挥了挥手，到门口了又转回来，道：“对了，你那茶有点差，沈明铮也真是，不知道给你找点好的，真是没有什么品味，你到底怎么看上他的？”她什么地方都不忘挤兑沈明铮一嘴。那茶叶差吗？总裁办的茶是有规格的，给朱岚泡的是最好的凤凰单枞一号，这茶单价堪比金价还难买，倒也没有她说的这么差吧。“罢了，回头我给你送点吧，”朱岚道，“我那儿有更好的。”随后她就走了。纪雪看着她离开，才啧啧叹了两声。她看朱岚这种人，就得宿宁和沈明铮互相打配合才对付得了。沈总不强势，压不过她，容易被她带着走，但倘若没有宿总兜底打圆场，又会闹得太难看。要和这种人打交道，以后还有得磨。她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问道：“宿总，我什么时候进组？”宿宁：“我现在问问。”电影剧组那边也急，一开始听说换人之后本有点不高兴，但纪雪过去的时候，这点不高兴就消了一大半。确实长得很漂亮，比舒妙更像谢敏芳。况且宿宁对旗下艺人是真的上心，只是一个补拍的配角角色，他怕纪雪太久没拍戏生疏了效果不好，还特意去请了表演老师一起进组。这位老师就是海城戏剧学院那一位。虽然纪雪可以走人情请她过来，但站在宿宁的角度上，他还是很诚实地给足了钱请过来的。《旧日情书》这部电影，看这个名字就很明显，讲的是旧爱重逢的故事。年少的情侣因女方严厉的父亲而被迫分开，男孩离开小镇，发誓要混出个人样回来，再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但外面并非他想的那样简单。多年以后，他四十多岁才拖着半条伤腿和伤病带着积蓄回乡，不敢再提之前的誓言，却在家乡小镇遇见了丧夫之后独自推着小吃车讨生活的旧爱，少年不再意气风发，少女也不再娇艳美丽，两个人被生活磋磨之后，仍然被对方吸引着再次相爱。总体来讲，是个既现实又浪漫的片子。主角选的很好，中年爱情需要主角之间的火花，虽然被嘲讽过气，但谢芳敏和男主当时也是演情侣一起成名的，红透大江南北，现在不复从前，再次搭戏，倒很有那种电影里“旧爱重逢”的故事感。这部戏的戏眼在谢芳敏身上。女主的表演非常重要，即使年轻的她活在记忆里，在电影里像一个标签。她年少时被父亲管束，不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甚至无法离开小镇去外面读书，长大后又被父亲嫁给一个表面体面私下出轨的丈夫，丈夫意外身亡，她松了一口气，可独自养育的儿子不同意她和别人在一起，因为男主是个半瘸，他更觉得这个年纪谈爱的母亲丢脸。相爱的甜与生活的苦交织，说是旧爱重逢，实际上女主一层层挣脱父夫子的几重枷锁。最后，身有疾病的男主与她相爱一场已无遗憾，也体会到真爱是希望恋人过得好，于是用半辈子的积蓄送她离开了这座小镇，去外面开店，重新开始生活。他没能送出的情书和远走的车票，在几十年后终于送出去了。补拍的第一个场景，是小镇里有雾的天气。从乡下升到镇里高中来上学的男主听说学校里有个知名的美人，他实在好奇，于是在学校的必经之路上等。早自习还没开始，这么早的天气，镇上起了雾，学生们零零星星地来，远处被雾遮得模模糊糊的，走近了才清晰起来。然后年轻的女孩子在雾中出现。那双眼睛一眼看过来，背景是小镇青翠的远山和树林，自行车的车铃声叮铃铃，女孩是雾中美人，是沾着水珠的娇美鲜花。回忆里的清晨迷雾笼罩了少年的心，但电影的下一秒，晨雾变成了小吃摊上的升腾起来的水蒸气，散去之后，是女主现在的样子。她头发半白干枯，衣着陈旧，脸上是遮不住的皱纹，手上是粗糙的老茧，戴着围裙，没有时间说话，她在忙着做热乎乎的菜团子。因为对比强烈，电影的主旨才愈加明显——时光荏苒，物是人非，青春不在，但相爱的人依旧会被对方吸引着相爱。补拍第一天开机的时候，宿宁是跟着去看的。导演对这个镜头的要求也很明确，要美，要清纯中的勾人，最好让观众看到便能理解，是什么样的美能让人心心念念这么多年一直不忘。她的脸已经很完美了，但怎么在镜头里展现是两回事，不能是木头美人。纪雪认真点头：“好，我知道了。”勾人嘛，她很擅长这个。导演之前拍过舒妙的镜头，大概也是这样的要求，舒妙演得不错，她走过来的时候带着笑是看了坐在墙头的男演员一眼的，眼神很到位。但吸引人并不只有这一种方法。纪雪走过去，男主旁边的学生们吹着口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这所学校，不，整个小镇最漂亮的女孩子。但纪雪并没有看男演员。这些人的目光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于是只是走了过去。但她的表情又不是那种面无表情的木头美人，她头微微抬着，如一只目下无尘的白天鹅，又如纯洁的不可触碰的高山雪莲，眼波流转，却只是望着前面。不是因为高傲，只是习惯了这样的注视。这种样子的她，和多年后的熟练打着招呼迎来送往的小吃摊老板对比就更加明显，但内里又有一些相同。她向来都是这样，并不在乎所有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