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朱岚一向觉得自己挺和善的, 像舒妙那种年轻的，她见了小姑娘之后没半小时就说动了，但眼下就是很不一样。就因为这几个人的反应, 她张了张嘴, 没讲什么, 感觉就是劝不动。随后, 她便听到黎楚开口：“盛总，我知道你想让我们去干什么，你想让我们去拍你的戏。”盛总一笑，然后点头道：“对、对。”“但我们有经纪人, 不会自己随便接资源, ”他身边的季墨惟接着道, “您还是找宿总谈吧，我们都听他的。”这个圈子里没什么傻子, 好资源绝对不会自己送上门。这位盛总又不是没有和宿宁谈过，那里只有一句话，就是拒绝, 不给面子, 本想着从艺人这边下手, 但没想到这几位更不给面子。曲守白更拉着成员们走, 道：“不好意思, 都说完了的话，我们也是时候该回去了。”这七个人虽然一个个的非常礼貌，但简直比宿宁还要坚决。盛总接连被人下了面子, 哪怕自己找艺人也不行, 只能看着这几个人离开，脸色也阴沉下来, 骂道：“一个个都……不识抬举！”圈内是敬畏沈家，但沈明铮如今还不是家主，况且他现在不在，宿宁的光影娱乐不过刚刚扭转运势，唯一拿得出来的就是Glory而已，这么硬气做什么？！这个时候的宿宁看到七个人迟迟没回来，已经有些生疑了，他先让助理去找，又等了一会儿，正要起身自己无找的时候，朱岚出现，把她按了下来。“没事，”她道，“人出来了。”确实，随着她的话，表演完的Glory便从通道口那边出来，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后继续观看典礼。但宿宁一看这时间差，又看朱岚的表情，大致便明白了，道：“那位盛总私底下找他们了，是吧？”真是围追堵截，从不放过。朱岚没否认，点了点头，又盯着宿宁看：“宿总不紧张？”“我知道黎楚他们不会随便同意的，”宿宁道，“他们有分辨能力。”但朱岚听了这句话，叹了口气。“你和明铮，还有他们，毕竟是年轻，”朱岚道，“要在这个圈子里产出顺利产出作品来，哪有那么简单？又哪有那么多好作品，总得拍点普通的吧？”“就算不提Glory 你的那部宫斗剧，没有悦动的帮忙，先头就失了一半，这是输在起跑线上。”“宿总，你知道打算在今天上半年开的宫斗剧或者宅斗剧有几部吗？整整四部，《大野心家》原著都不算最有名的，有流量有演技有平台，旁人什么都不缺，”她道，“当然，你和明铮有钱，扑得起，但在这个节骨眼扑大剧，对你们两个在沈家很不利。”继承人的路上容不下任何失败。朱岚并不是继承人预备役，她守着这个位置和人脉，谁当沈家家主与她都没有太大影响。宿宁知道她说这话是经验所得真心劝导，但他的理念不是这样的。“播出平台当然很重要，”宿宁道，“我争取过，没成功就算了。但剧的结局如何，观众有眼睛，到时候作品出来，自然会有判断的。”朱岚叹气：“不一定。”她见过太多理想主义者遍体鳞伤的下场，刚开始见宿宁，她以为他是个实际的，但骨子里确实是个理想主义者。“我知道你不想为自己的剧牺牲别人，”她最后道，“但宿总，这种选择未必是对他们好。我最后提醒你一句，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宿宁转头看她。朱岚话说到这种程度，两次拒绝之后，他心里知道自己和悦动的合作已经没有办法谈了，得罪人是肯定的，但圈子里这么多人，总有人是无法靠八面玲珑的手法来维持关系的。如盛总这样的人，就没有办法同行。有的合作能谈，有些合作一辈子都谈不了，根上就是错的。如果只是失去这次合作，宿宁能接受，但朱岚这么说，他觉得影响不止如此。今天晚上的奖……可观众选择奖一直在圈内非常权威。宿宁之前不是没有了解过这个奖项，它不是普通的小奖水奖，有官方背景，以数据为基地的奖项设置有固定的计算公式，一直以来都是公平的，评委团队也不乏圈内有头有脸的人士。因为不和悦动合作于是连奖也没有了，哪怕是经历丰富的宿宁在拒绝的时候意识到了，都不愿意相信这群人敢做到这种程度。悦动要当场改奖项？宿宁问：“他真的敢？”“我也不想，”朱岚道，“但宿总，你现在还有选择的机会。”他看到朱岚手里拿着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此时，Glory表演完不久之后，正式很快要颁布最佳新人组合的时候，这个奖项分男女，先颁布的是女组合的结果。上面的颁奖还是宿宁的熟人，梁晓亮梁总，他念出上面的名字，是出道几年的“星辰少女”。倒是和预测地差不多，这组合是小公司出身，但五个人上来的时候，明显有区分，这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组合，像是一个主舞和她的伴舞。C位唐璐璐是最红的，身上穿的是一个国内品牌的高定礼服，裙摆很大，头顶上还有亮闪闪的小皇冠，其他人虽然也是礼服裙，但一眼就看得出区别，差太远了，只是稍微华丽一些长一点的的裙子。而且拿到奖之后，整个发言都是唐璐璐说话，其他人只能简单分到一两句话而已。她开口的时候，没怎么提自己公司，倒是特别感谢悦动视频。“感谢平台给我的赏识，还有给予的很多机会，”她道，“这次拿到这个奖，我心情特别激动，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黎楚在座位上看着，他知道这个组合，这种待遇对比，不是因为公司偏心，这个组合是标准的拖飞机类型。C位唐璐璐的粉丝占了整个团的90%以上，新人奖说是颁给组合，但实际上是颁给她这一个人的才对，谁让红的只是她一个人。今天晚上，品牌也只赞助了她一个人的裙子和珠宝，倘若她的待遇和其他成员一样，养着这个小公司和组合的粉丝们也绝对不会同意的。小公司也没有力量找到足够多的资本来给成员搞平衡，于是便默认了，哪怕这样摆出来旁人一看对比明显，但也没有办法。所有人都知道，唐璐璐之所以这么红，除了长相和唱跳能力确实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她演戏。她是靠偶像剧红的，演的恰好还是朱岚作为制片人，悦动推出来的偶像剧。她比较幸运，那部偶像剧虽然剧情低幼一些，但确实挺甜的，而且质量在市面上已经算比较能打的了，她演得挺好，少女天真烂漫的，然后便一下红了。在这个圈子里大红确实也要看运气的，她就是抓住机会的那一个。很快，唐璐璐发言完了，便带着队员们站到一边，随后就是由梁晓亮再次上场，宣布最佳新人男组合的结果。宿宁坐在那里，他知道对方的意思。悦动今天晚上本来就不是奔着谈《大野心家》的事来的，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最红的Glory，而能不能拿到这个奖，只看宿宁的选择。这不是观众选择，而是他们自己操控。但朱岚看着他，便见他依旧还是摇了摇头，道：“不行。”于是朱岚叹了口气，把电话挂了。这个时候，梁晓亮已经走上去了。在这里入围的也有自己公司推出的新人男团，但梁总心里也有数，脱水数据确实不如对方，差了一截，而且先前的投票也差了不少，虽然后面还要算上评委投票和一些关键性的媒体数据，但是胜算嘛……真的没多少。梁晓亮还没拆信封的时候，都已经默认是Glory了，先看了一眼台下的宿宁，口头上便开始预告了：“这是我今年特别欣赏的新人组合，可以说……”然后他看到信封上露出的半个名字，哪怕经验丰富如他也愣了一下，稍微有点卡壳。但很快，他又调整了自己的状态，接着说了下去：“可以说是每个人都非常优秀非常努力！今天晚上的最佳新人男组合是——”“ACE！”这是麒麟的组合。别说Glory本人，观众席上不少人都愣了一下。大家都以为这奖项是板上钉钉，但大屏幕上这么大的字放着，没有搞错，于是掌声也随之响了起来。ACE四个人就坐在Glory后面，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非常惊讶，站起身来都有些怯怯的，好像有些不敢置信，忍不住往前面Glory的座位看，但黎楚和曲守白他们反应快，在落差之下，还站起身来和他们拥抱祝贺。打歌的时候见过几次，曲守白就是麒麟的，先前还聚过，两边挺熟悉的。不管结果如何，哪怕是十分失望，至少要在这种场合保持体面，这么多摄像头对着，绝不能露出不合适的表情。宿宁并不是在他的座位上看着这一幕的。自最后拒绝了朱岚之后，他便已经离席开始给自己的公关部门打电话，让他们做好准备，开始调整宣传策略。即使这是他选的结果，却在听到的时候，难免心里一沉。宿宁第一时间便转头去看黎楚他们的表情，公司老板们的座位和明星的座位在不同的两个区域，他远远看到偶像们脸上堆起来的笑，那一瞬间说不清楚是因为平台真敢做出来的无下限震惊，还是为他们感觉到心疼多一些。这是Glory参加的第一个大奖，他知道小偶像们为此准备了很久，整个团队也花了很大心思，光今天晚上的妆造，周纯青就准备了好几天，粉丝们也很期待，嘴上说着来了就拿奖，但每个人心情都很忐忑。但现实如此，他们没有拿到。偶像圈子里，有分量的奖不多，有些奖项典礼是隔两年才会举办一次，这对组合来说确实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他们来之前没有想到，这不是什么荣誉，不过又是一场冠冕堂皇的交易，而宿宁放弃了。“观众选择奖，”朱岚喃喃自语，“谁能说明白，观众到底选择了什么？这件事，我分明是劝过你的。”然而典礼还在继续，这个奖过去了还有下一个，但一宣布结果，网络上Glory的粉丝明显接受不了。“这不是黑幕吗？”“我们之前的投票还有专辑成绩，有目共睹！这还拿不到最佳新人？”“这到底是怎么评的？！”也有许多观众觉得不对，但悦动被骂又不是一次两次，红不红这事情本来就无法量化，还有一些评论混在里面冷嘲热讽。“不是还有其他投票吗？说不定组合就是不受媒体和评委待见呢。”“之前的数据有可能都是买的呀，虚红罢了。”“官方出来说话了，说按照一直以来的计算公式，确实最终结果ACE赢了，就差零点零二，毕竟是麒麟的组合在业内有优势，粉丝就别叫屈了，没拿到就没拿到呗。”很多人都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也下意识相信悦动这样的权威。就如朱岚所言，观众真的知道他们选择了什么吗？倘若被一时遮住了眼睛，便很难讲了。典礼散场后结束，宿宁和他们一起上了车，整个团队都有些沉默，他率先开口，承担责任：“今天的事情是我的问题。”是他选的。所以在那一刻开始，宿宁就开始补救。他有合作的许多媒体，况且Glory诸多数据是摆在明面上的，粉丝生气也是情有可原，也有很多博主出来讲公道话，悦动强势，但未必处处都能控制。宿宁的态度也很强硬，他知道这次的评奖是实打实的不公，舆论便有些回转。而黎楚他们即使有些难受，不觉得他不对。他们不过是拒绝了一次不喜欢且并不合适的合作而已，用脑子想一想，也能想出其中的关窍。而且黎楚冷静下来之后，他找宿宁身边的助理问，知道倘若宿宁点头，反而能为公司争取到更好的利益，但是他没有这么做。曲守白看着手机，他在斟酌词句，想着如何用实际行动安慰粉丝，又抬头接道：“我们自己也拒绝了，大家一起承担，没什么，只是一次奖而已。”说是这么说，但团队上下难免受到一些打击。哪怕跟着宿宁的步骤开始补救挽回风向，也看到有不少观众为此发声觉得真的不公平，但气氛还是多少有些郁郁不安。这时候，载着大家的大巴车还没有开出场馆，在出去的路口那里停了，宿宁往旁边一看，是梁晓亮在那里挥手，司机停下大巴让梁总进来，对方第一句话就是：“宿总，你明鉴，这可真不是我下的手啊！”宿宁看他紧张那样子，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不是你。”梁晓亮看到结果也挺懵的，而且网络上已经吵起来了，他参加过很多次评比，对所谓的计算公式了如指掌，悦动不可能不知道脱水数据，发那个解释就是骗骗外人的，他知道这件事的古怪之处。宿宁把晚上发生的事情过程一说，梁晓亮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年悦动视频发展期还没那么嚣张，现在市占率和话语权抢到手了，就敢干这种事情了，”他义愤填膺道，“幸好我来这里说清楚了，不然这不是挑拨离间嘛！”他和宿宁合作一向稳定，幸好他来解释，否则难免两边不高兴。宿宁：“是我低估他们了。”“其实刚开始评奖的前几年，确实还好，”梁总道，“但情况总会变的，有的时候，‘权威’只是一块架起来的能挣钱的招牌而已。”Glory没拿到的奖ACE拿到了，网络上已经吵起来了，也有粉丝被引导着骂团队的，梁晓亮现在看宿宁又觉得他情绪还好，还和他讨论着怎么和麒麟联合，处理一下舆论方面的事情。两个组合在这件事上都没有预料，更没有必要在内部争吵，应该一致对外，把舆论风向甩给悦动。梁晓亮对此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他下车的时候还大声道：“宿总，千万别被这些人得逞了！在我们这个行业，还是作品说话，观众能被蒙蔽一时，不会被蒙蔽一辈子的！”梁晓亮一整个慷慨激昂。他有意在这个时候维护和宿宁的关系，倒让原来有点压抑的整个团队稍微轻松了点。不能因为这件事就怀疑自己人。之后的宿宁送他们回了香山别苑的住处，本来准备好的拿奖后的给团队的礼物也一分不差，也安抚了团队的情绪，还派人去和粉丝后援会沟通，在大晚上的时候，在舆论方面已经好转许多。明天团队还有活动，得调整心情，之后还要正常工作。大家互相安慰着这行业里的事情总是没有那么一帆风顺。因为宿宁撑住了，所以这事情发生之后，其他人的情绪也渐渐控制住了。等到他处理完这些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没有去睡，只是坐在沙发。宿宁越往前走一步，便越能感受到其中的不易和艰难，这种事情他两辈子也并非第一次经历，只是难免有些疲惫。工作机器也会在这个时候感觉到从心底而生的疲累。——奖项，特别是权威的奖项，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行业的规则，连这种基础规则都可以随意改变，这个圈子比宿宁想象的更乱。朱岚看的没错，宿宁表面上八面玲珑，骨子里是个理想主义者，他是对这个行业有追求的人。所以遇到这种事情，他对这个有些烂到根里的圈子觉得失望。上辈子其实也有这样的事情，并不少，往上爬的过程中时刻伴随着种种不公平，宿宁不是没有紧急处理过，舆论、团队、粉丝等等。大家的忘性很大，这件事团队控制得好，没几天就过去了，Glory一样很红，不会有太大影响，奖项说白了，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但哪怕经历过一百次，他还是觉得非常失望。沈明铮是连夜的飞机，到家的时候更晚，已经凌晨三点多了，本以为宿宁都睡了，回了家开了门看到客厅亮着灯也没多想，留灯是他们两个相互的习惯。于是他在玄关轻手轻脚地换了鞋脱了外套往客厅走，走到一半就愣住了。因为宿宁就坐在沙发上。他就坐在那里，身上裹着一条毯子，头发也有点乱乱的，沈明铮叫他的名字，他好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明铮，”他道，“那个，我和悦动谈崩了，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实在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