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鸣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任由燕云牵着他走到一中校门口。学校没什么人,门口小卖铺生意倒是挺不错的,不过这地方是近些年才允许对外租赁的,偌大的校门口,如此优越的地理位置,却只有一家卖零食的小卖部。林凤鸣看了一眼那边的小卖部,一边小心翼翼地抽手一边开口想转移燕云的注意:“这地理位置不错。”燕云蓦然攥紧了他的手腕,扭头一言不发地看向他,那个眼神实在是太熟悉了,林凤鸣心下一颤,立马就老实了。“嗯,确实不错。”见林凤鸣乖下来燕云才神色如常道,“回头跟温玉鸾说一声,让她赶紧把她那个快倒闭的奶茶店搬到这边。”节目组和学校打了招呼,两人和保安说了一下后便能进了。作为全省最好的高中,一中的校园很大,设施比某些修建过早的大学还好一点。直播间的观众们发出了没见识的惊叹:“这他妈是高中?”“我的天,这比我大学都豪华,这就是学霸的世界吗?”“我都不敢想我如果在这种学校上高中该有多开朗”“这路,这跑道,这教学楼,什么梦中情校!”观众们新奇不已,但对于林凤鸣他们来说,这些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色了。一中毕竟是个高中,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进了校门之后林凤鸣便把手抽了出来,这次燕云没再阻拦。两人沿着上学的路又走了一遍,浓郁的树冠遮挡了一部分阳光,绿茵道的尽头,右侧是熟悉的教学楼,道路地左侧则是一个不大的亭子。他们高一到高三的教室没变过,很幸运地一直在一楼,而且出了门就是那个小凉亭。亭子临着学校的铁围栏而建,原本沿墙而种的蔷薇不知何时爬到了凉亭的柱子上,盛开时鲜花朵朵,非常赏心悦目。高三时升学压力大,很多学生会提前到教室早读,但再怎么说人都是肉做的,早上六点多早读是个人都会犯困。这时候就有一部分人会选择出门站在凉亭内早读,清晨的风吹过蔷薇,携着阵阵花香拂面而来,那丝困意瞬间就消散了。林凤鸣不喜欢来这里,他时常失眠,第二天闻到过于浓烈的气息就难受,尤其是早上,那简直是一天最难熬的时候。而且凉亭因为被蔷薇覆盖,亭内堪称优美的蚊子孵化基地,林凤鸣在夏天的清晨被蚊子咬了甚至都不敢用花露水,自然对这破亭子敬而远之。但是这破亭子就在教室门外,搞得一到夏天蚊子源源不断地从窗户缝里溜进来,林凤鸣体质特殊,一咬就是一个大包,只能在教室一边背书一边赶蚊子。他的那个好同桌还嘲讽他娇气,然后下一秒就被蚊子咬了。林凤鸣见状冷笑:“活该。”燕云闻言拿着花露水就要往腿上喷,林凤鸣见状立刻夺了他手里的瓶子:“不许喷,要喷出去喷。”燕云匪夷所思:“堂堂年级第一还带从人手里夺东西的?你是我老婆吗这么管我?”“怕是倒了八辈子霉的人才会给你当老婆。”林凤鸣拿起花露水瓶就往抽屉里放,死活不给,“我是你祖宗。”两人差点打起来,然后都被负责英语早读的英语老师请了出去,美其名曰让他俩出去清醒清醒。这下子林凤鸣算是遭了罪,蚊子就跟听说有免费自助餐一样蜂拥而上,他站在亭子里没一会儿就被咬了五六个包。一中作为最好的高中,秉承着给予学生最大自由的理念,没有安排校服,林凤鸣为了回家洗衣服时省时省力,穿的都是短袖短裤,那些包自然全咬在了腿上。他只能蹙着眉背书,时不时地抬起小腿挠一下,恰在此刻,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道风,林凤鸣愣了一下后愕然地看向燕云。燕云没他这么守规矩,老师让他罚站,他就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坐,此刻正翘着二郎腿拿着英语书给林凤鸣扇蚊子,见对方看过来,他有些别扭地别过头:“趁着我心情好,赶紧背你的书。”只不过那天他的心情似乎特别好,足足扇了二十多分钟,直到早读结束。林凤鸣站在那里感受着精准吹到腿上的和风,不知为何心跳加速,平生头一次把一篇新概念翻来覆去念了一早上,却什么词也没记住。而燕云唯二能看的科目,一门是语文一门就是英语,作为英语年级前十,他坐在那儿什么也不干只是扇风,居然也硬是什么也没听出来。那天早上两个人心下兵荒马乱,面上却都装的处事不惊。两人在凉亭驻足,燕云的表情有些微妙,似是想起了什么。林凤鸣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却没提他给自己扇风的事,反而调侃道:“你要不去找找你的朱砂痣还在不?”观众们闻言大惊,燕云却嗤笑一声,扭头看着林凤鸣道:“我好歹还和人争风吃醋,但能跟花吃醋的也就你一个了吧,林宁宁?”林凤鸣闻言骤然闭上了嘴,一声不吭起来。可能是一中的压力过大,这种压力倒不是来源于学校的强制性措施,而是来源于周围人。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学长或是学姐开始的,大家在蔷薇凉亭中早读时习惯对着单独的一朵蔷薇背书,像是对着话筒一样,发展到后来有人还会时不时地对着蔷薇自言自语。林凤鸣知道之后感觉这些同学学习都学神叨了,对此越发敬而远之。但燕云不一样,这人可能天生就戏多,动不动晚上就去找蔷薇聊天,从理想聊到哲学,一聊就是一个大课间,只不过最后的落脚点总是——“你说他会喜欢我吗?”云燕见状天天拿他开玩笑,到最后甚至一看到他出门就调侃道:“哟,又去找你的蔷薇小姐啊。”林凤鸣每天课间雷打不动地去自习室看书,人根本不在教室,一开始压根不知道一中还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习俗,他就在那个亭子中呆过一次,还是跟燕云一块,当时完全没看出来对方有什么不对劲的举动。所以当他听到云燕这个调侃时,手下写卷子的动作几乎是立刻就慢了下来。偏偏平日里跟个棒槌一样完全不通人性的燕云闻言只是笑骂道:“你要乐意认它当嫂子我没意见。”林凤鸣写卷子的动作彻彻底底地停了,燕云跟人开完玩笑完全没往心上去,扭头蹭到他面前:“数学卷子写完没?借我看看证明。”林凤鸣却一改之前嘴上冷嘲热讽,手下依旧把卷子递给他的常态,反而冷着脸道:“没写完,不借。”说完还嫌不够,站起来拿着卷子和笔就走。他如此冷硬的态度反倒惹得燕云一愣,扭头不解地看着云燕:“我又怎么他了?”云燕顿了三秒后若有所悟,而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让燕云更摸不着头脑了。林凤鸣去自习室呆了一节课后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常,他抿着唇在选择题最后一题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完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更想不明白燕云找人谈恋爱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仿佛为了证明自己完全不在乎一样,大课间林凤鸣头一次回到了教室,然而教室中却根本没有燕云的影子。林凤鸣一下子冷下了脸,拎着卷子坐到位置上,正准备拿出错题本纠错,窗外却传来了断断续续但熟悉的声音:“我……喜欢……”他心下蓦然失速,窗外的人还未察觉自己正在被偷听,说的话越来越大胆,即使林凤鸣只捕捉了几个词都能听出其中的孟浪:“那次早读……想亲……”林凤鸣彻底黑了脸,站起来走出教室,一眼就看见燕云站在蔷薇亭中正对着什么人说话,他抿了抿唇走过去,恰好听到半句:“……会喜欢我吗?”前面的主语缺失造成了天大的误会,林凤鸣冷着脸走过去,语气前所未有的冷淡:“谈情说爱麻烦换个地方——”充满醋意的话还没彻底说完,林凤鸣便蓦然看到了燕云面前空无一人,他愣了一下陡然止住了脚步和话头。偏偏燕云看起来比他更震惊,骤然扭头看着他:“……你都听到了?”话中带着一丝古怪,似乎有期待又有害怕。林凤鸣心乱之间却没听出来,闻言蹙眉道:“你精神出问题了?”“……你才精神出问题了!”燕云以为对方不接受同性,一时间又难过又心酸,面试还要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嘲讽道,“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好吗?”两人驴唇不对马嘴的,居然真聊起来了。林凤鸣闻言蹙眉道:“二十一世纪?我以为只有蒲松龄那个时代的人才流行和鬼谈恋爱。”不过话音刚落他就瞟见了燕云面前的那朵蔷薇,联想到云燕之前说过的话,林凤鸣几乎是瞬间就猜出了事情的真相。无外乎就是燕云暗恋一个人却不敢表白,便只能找朵花天天练习。真是又蠢又胆小,蠢倒罢了,这小子平时也蠢的跟驴一样,怎么连表白的勇气都没有,林凤鸣在心底冷嗤道,懦夫一个。然而这想法中却夹杂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醋意,像是在恼对方于自己面前大大咧咧,却对那个他未曾见过的暗恋对象小心翼翼。燕云完全不知道林凤鸣心底想了这么多,他反应了三秒才陡然意识到:“你没听全?”林凤鸣闻言一下子冷了脸,语气夹枪带棒起来:“你跟别人表白让我听全给你打分吗?要点脸吧。”燕云头一次被他骂了没恼,反而从心底松了口气,不过在这之余,他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他怎么就没听全呢?不过无论心底怎么想,面上还是为了包住自己的尊严解释道:“你都没听全怎么知道我在跟人表白?别凭空污人清白我警告你。”林凤鸣冷笑道:“不是跟人表白难不成是要跟花妖上演聊斋志异?”林凤鸣越说语气越冷,到最后撂下一句:“我是没听全,但你自己说了什么你自己清楚,还亲……用词也不知道害臊!”扭头就打算走,燕云见状脑袋一热,想也不想便开口道:“你这么关心我跟谁表白?难不成想给我当老婆?”林凤鸣脚下蓦然一顿,燕云见状故作开玩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喜欢谁吗?说不定我喜欢的就是你呢。”真心话往往是以玩笑的形式说出来的,林凤鸣听了却以为对方在拿自己开涮,一时间恼羞成怒,摘下旁边的蔷薇就朝燕云砸了过去。燕云故意惹人生气,见状只是笑也没躲,谁知道林凤鸣拽花拽得狠了,上面还有刺,等到燕云看到时想抬手挡已经来不及了,小臂一下子被划了个口子,粉色的蔷薇砸在地上,血顺着胳膊滴在花蕊间。林凤鸣愣了一下后瞬间白了脸,立刻跑到燕云面前,低头抬起对方的胳膊。看到上面的伤口后,他心下五味杂陈,难受得仿佛要把心脏揪掉,那是他活了这么大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内疚。燕云疼得额头冒冷汗,见状却还能笑出来:“哎哟,某人要掉小珍珠了……行了,没事,不会让你以身相许的。”林凤鸣恼自己下手没轻重,闻言也恼燕云这时候还能开玩笑:“还有空笑,去医务室!”“我不笑还能哭吗?”燕云满不在乎道,“这么小一个口子,走到医务室都结痂……”燕云话还没说完,便被林凤鸣拽着另一只胳膊,不由分说地从地上扯起来,平时掰手腕两只手都不一定能掰过燕云的他此刻不知道从哪来了力气,硬是把人拽得一踉跄。林凤鸣那副内疚又担忧的表情让燕云看得一愣,不由自主地闭了嘴,跟着他走到了医务室。那口子没燕云说的那么小,医生检查完给他彻底消了毒,又给他用纱布包扎好,一套下来晚自习都下课了。晚上放学时,云燕要参加竞赛班,多上半个小时的课,所以不跟他们一起回去。一路上林凤鸣格外的沉默,直到沿着大路走到小巷另一头的奶茶店,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你等我一下。”燕云不明所以,但还是站在原地。过了没多久对方买了两杯奶茶,站在他面前犹豫良久,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说不出口,最终硬是把他拉到了小巷内,隔绝了外面熙攘的人群,巷口微黄的灯光照在地面上。林凤鸣深吸了一口气,耳根都羞红了,燕云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样子,一时间紧张得心跳过速,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纵然喉头艰涩,林凤鸣最终还是忍着巨大的羞耻小声道:“……对不起。”燕云喉咙滑动,半晌憋出一句:“……你把我拉到小巷子里来憋半天就说这个?我还以为你打算跟我表白,想做我老婆。”那点羞耻瞬间变成了恼怒,林凤鸣把奶茶往他怀里一扔:“脑子进水的人才会想做你老婆。”说完扭头就走,燕云笑着跟在他身后:“哎哎,道歉倒是拿出点诚意来啊,一杯奶茶就打算把我打发了啊?”林凤鸣很久之后才知道燕云不喜欢喝奶茶,但那次的那杯他很认真地喝完了。在之后的高中生涯中,燕云经常去那家店光顾,只不过不是给自己买,而是给极度喜欢喝奶茶的同桌带:“从今天起,你每周只能喝一杯,喝多了睡不着觉。”林凤鸣嘴上匪夷所思:“我凭什么听你的?”之后却渐渐戒了奶茶,到了大学后更是几乎没碰过。眼前的蔷薇依旧盛放,却不是曾经的粉红色,而是鲜艳欲滴,宛如被血染过的红。林凤鸣蓦然想起了燕云胳膊上流下的鲜血,一时间有种莫名的心悸,总感觉蔷薇红得有些刺眼,他忍不住移开了视线。扭头看着面前熟悉却空空如也的教学楼,林凤鸣突然很想再尝尝熟悉的味道:“我有点想喝奶茶。”这一次,燕云沉默了良久,却没有和以往一样拒绝,而是道:“走去给你买。”他没有再打着为伴侣好的借口强迫对方不能喝,林凤鸣闻言却忍不住一顿,最终抬脚向前。两人绕着学校走了一圈后出了校门。目前是暑假,学校倒是没什么人,外面的马路上却是人山人海,如果选择走大路,从这边走到那家奶茶店得十几分钟。林凤鸣瞟了一眼小巷旁掩藏在人海中的那顶帽子,扭头和燕云道:“外面人有点多,抄小路过去吧。”燕云一听这话立刻蹙了眉,显然是想起了林凤鸣在小巷被那几个小混混堵了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当时对方包里装着水果刀,下意识想让林凤鸣远离这个巷子。“我过去买,很快回来。”燕云最终道,“你站在这儿等我。”本该事事都和他争两句的林凤鸣此刻什么也没有说,反而点了点头:“好。”燕云先入为主地认为林凤鸣确实对这条小巷有阴影,故而完全没多想。只不过林凤鸣说完想起什么般又补了一句:“尽快回来。”眼下正是闷热的时候,燕云闻言以为他渴了,当即点了点头道:“好。”为了尽可能还原旅游状态,节目组给每对伴侣只安排了一个摄影师。此刻两人暂时分开,摄影师有些为难,林凤鸣余光瞟见那个身影后,扭头对摄影师道:“我这边没什么好拍的,你跟他过去吧。”摄影师闻言扛着摄像机跟着燕云走进了那条小巷。此刻林凤鸣站在喧嚷的人群中,却感觉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他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口袋中的手机,待摄像师消失在小巷的拐弯处后,他抿了抿唇,抬脚走进了那个巷子。小巷不算很长,但是其中有个转弯,站在转弯的一侧就看不到另一侧,自从之前的教授抢劫案后,便是白天这里也少有人光顾,是黑暗滋生的地方。林凤鸣走了几步后站定,阳光似乎都照射不到这里,他站在阴影的角落中安静地数了十秒,身后响起了沉闷的脚步声。林凤鸣闻声,神色淡淡地回头,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林勇辉逆着光从巷口走进来,帽檐遮住了他的神情,直至他走近时,林凤鸣才不出意料地从他眼底看到那股孤注一掷的凶狠。“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在校门口鬼鬼祟祟的。”林凤鸣语气淡淡道,“有事?”“给你哥选的那个女人,”林勇辉终于开口了,烟和酒掏空了他的身体,使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快要报废的柴油机一样,腐朽又难听,“是不是你找人接走的?”林凤鸣伸出手垂眸道:“是我。”林勇辉闻言神情立刻就变了,林凤鸣却不等他说话,而是看着自己的掌纹继续道:“我听说你和任敏在生林安之前,打掉过一个女胎,之后又吃了什么求来的秘药才生下林安这个畸形的残废……现在居然要给这么一团烂肉找老婆,这么作贱这些姑娘,你就不怕遭报应吗?”埋藏了二十多年的恶意终于在这一刻全部浮现,在此之前的二十多年间,林凤鸣从来没用过如此恶毒的词汇描述林安,哪怕是对方跳楼时,他也只是态度冷漠,从未像眼下这样,将赤果果的恶意和不屑**于外,像是冷冰冰的毒蛇。林勇辉闻言果然勃然大怒,他的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那是你亲哥!什么叫作践?!那娘们一个天生弱智的废物,能给你哥当老婆那是他的福气!”说着他一步一步向林凤鸣走来:“倒是你,一个不要脸穿着裙子勾引男人的同丨性丨恋,自己不能生,还要阻止你哥传宗接代!你明明能掏出比十万更多的钱,却不愿给你亲哥花一毛,我们林家怎么会有你这种自私又下贱,眼底没有一丝亲情的人!”被怒意冲昏头脑的林勇辉像是一头衰老的恶牛,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林凤鸣:“你还敢质问我?!你难道不怕遭报应吗!”面对他的谩骂,林凤鸣没有丝毫恼怒,反而轻飘飘道:“我不怕啊。”话中仿佛带着透骨的冷意,林勇辉被他这幅异样又冷静的态度吓得一愣,怒气都被冲淡了几分。林凤鸣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感觉差不多了,便抬眸看向林勇辉勾了勾嘴角道:“没错,我是同丨性丨恋。”“而且我还向你保证,只要我还活着,你大儿子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所以……”林凤鸣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又带着恶意的笑容,“恭喜你,断子绝孙了。”那是他从未在燕云面前展露过的本性,恶毒冰冷,却又艳丽得像是渗着毒汁的蔷薇。林勇辉闻言,呼吸蓦然停了,他抬眸冷冷地看着林凤鸣,后槽牙不自然地咬紧,嘴角断断续续地抽搐,除去这些丑态,此刻他们二人孤注一掷的神态倒是惊人的相似。林凤鸣看着他就像是在照镜子,他毫无波澜地想到,我身上果然流着他们的血。“只要你活着?”林勇辉的情绪似乎扭曲到了极致,说出来的话反倒透着诡异的平静,“那你去死,你哥哥是不是就能好过了?”他们为了林安生下他,如今又为了林安想要杀死他,只因为他不够“听话”,对不起林宁安这个名字。林勇辉言罢从衣服内抽出了一把匕首,林凤鸣见状眯了眯眼,生怕对方下不了决心般:“一个被烟酒掏空身体的废物,你杀的了我吗?”林勇辉闻言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步步逼近到林凤鸣面前:“你的命是老子给的,如今自然也该还回来!”一刀骤然捅了过来,林凤鸣躲都不带躲的,可惜林勇辉手抖,自己捅在了墙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响声。他忍不住嘲讽般地嗤笑一声,林勇辉被他激怒到了极致,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在墙上,拎刀就要再捅。林凤鸣呼吸一滞,但他算准了时间,恰在此刻,耳边果不其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余光瞟见了摄像机和一个焦急的身影,直播间此刻已经炸成了一片,尖叫都快凝成实质了:“?!宁宁!!”“我靠?!这个老登是谁!!”“刀刀刀,我靠有刀!宁宁快跑啊!”“啊啊啊你掐我宁宁干什么,云子哥快快快”“干什么你放开宁宁!”“我擦快打110,有反社会分子”在直播间数十万观众的见证下,林勇辉这一刀只要捅在实处,根据乐冬给出的判例,无论结果如何,没个十年八年的出不来。林凤鸣算无遗策,可惜他唯独不敢去算那个人的反应。喉咙处的手指收紧,氧气逐渐变得稀薄。刀尖划破衣角的那一刻,一杯奶茶突然破空而出砸了过来,力度之大差点把刀从林勇辉手中砸掉,杯子顺势被划破,奶茶瞬间流了他一身。林凤鸣跌倒在地大口呼吸,肺像是火烧一般灼热。林勇辉回过神后恼羞成怒,下一秒却被人一脚踹了出去,直接砸在了墙上。林凤鸣闭了闭眼,感觉到什么人在自己身旁跪下将自己扶起,他睫毛微颤,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燕云。最终他鼓起勇气抬眸看向对方,却没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怒火,有的只是心疼和自责。林凤鸣心底蓦然漏了一拍——该自责的是我,你为什么自责呢?然而这个问题眼下却得不到回答了。燕云张了张嘴想和他说点什么,但下一秒他似乎看到了林凤鸣背后的什么东西,眼神蓦然变了。林凤鸣下意识想回头,突然一阵大力传来,等到他回过神时,燕云已经抱着他转过了身,两人位置颠倒,透过对方的肩膀,这次林凤鸣终于看到了燕云刚刚看到的情形——面目狰狞的林勇辉握着刀刺了过来。林凤鸣心脏骤停,近乎听到了自己脑海中无声地尖叫,他拼了命地想抬手,奈何人赛跑不过时间。布料和肌肉一起被割开的声音同时响起,下一秒,林凤鸣感觉到自己手下传来了一股温热的黏腻。大脑一片轰鸣,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他反应了足足三秒才意识到——那是燕云的血。时间仿佛在这一秒凝滞,林凤鸣呆呆地睁大了眼睛。他终于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林勇辉在众目睽睽下捅出了这一刀,未来等待他将是最少十年的牢狱之灾,等待林家的将是万劫不复。林勇辉留下的债务会宛如一座大山般压垮任敏与林安,自此林家再没人能翻出任何风浪。他算无遗策,却唯独漏算了一条——这一切的代价从一开始设计的他自己,变成了燕云。林勇辉见捅错了人,暗骂了一声后拔出刀,对着林凤鸣从燕云肩膀处露出的眼睛再次捅下,可是这次对方却没有再坐以待毙。林凤鸣蓦然抬手,死死地握住那把匕首,锋利的刀尖隔开手心,鲜血瞬间顺着他的手流了下来,他的眼底再不复之前的冷静和嘲弄,此刻盈满了恨意和疯狂。他既恨林勇辉伤了燕云,却也更恨自己,他偏执又歇斯底里地认为,是自己让对方遭遇这些。如果不是他心思恶毒到要治林勇辉于死地,如果不是他为了借直播让林勇辉彻底万劫不复,如果不是他在燕云离开时说的那句“早点回来”,对方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甚至……如果燕云从一开始就没有认识他,是不是他就能平平安安的,去做他的明星,享受该有的一切荣华与富贵。被蔷薇荆棘划破的小臂,被玻璃炸碎的手心,再到眼下,桩桩件件,历历在目,燕云和他在一起,或许从始至终就是错的。这一刻林凤鸣对自己的怨恨达到了顶峰,那种极致的自毁倾向喷薄而出,林勇辉一个亡命徒此刻都被他吓得一愣,反应过来后猛地将匕首抽出,手心的血顺着力度直接溅在了林凤鸣的脸上,将他衬得宛如鬼魅。下一秒,刚刚挨了一刀的燕云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蓦然转身站起,劈手去抢夺林勇辉的刀,直到他挣扎着站起来,林凤鸣才看到他背后鲜红的血迹和狰狞的伤口。按理来说燕云就算受了伤,在身体素质上也不是林勇辉一个日薄西山的人能比的。奈何林勇辉此刻却跟疯了一样,完全不顾性命,刀刀朝着要害刺,燕云躲闪两下便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又听到身后林凤鸣扶着墙站起来的声音。他心中警铃大作,眼前却几乎看不见了,只能握着刀刃朝另一侧用力,想要凭借蛮力夺下那把刀。下一秒,一双熟悉却流着温热鲜血的手颤抖着盖在他的手腕上,而后握着那把刀坚决至极地要夺。林凤鸣在计划时不惜命,却重视自己的名誉,他要干干净净地处理掉林勇辉,不能有一丝污点。可是当那一刀并未落在他自己身上而是落在燕云身上后,一切都变了。无所谓了,林凤鸣近乎疯狂地攥着刀刃,尚未愈合的伤口又被割开了一条缝,鲜血顺着手心往下流,他现在只想亲手送林勇辉去死。燕云蓦然意识到了林凤鸣的想法,他立刻反手将人推到了一边,林勇辉见状当即趁机来夺,燕云猝不及防被他掐着脖子按在墙上,脑袋“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当场出现了眩晕感。这一撞彻底把燕云的血性给撞出来了,他蓦然冷下了脸,埋藏在教化之下的本性显露无疑,完全出于本能发了狠,手下猛地一用力。随即刀尖像是插进了什么泥中一样,所有的力度都在这一刻消失了,林勇辉不知道被捅在了哪里,手臂蓦然没了力气,缓缓靠在了背后的墙上,顺着墙滑了下去。耳边传来沉重的摄像机砸在地上的声音,以及摄影师骤然回神的呼救声。直播间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随即彻底乱成了一团,但是随着摄像机砸在地上,画面骤然消失,只剩下了一团黑。这一切都发生在半分钟之内,可是燕云却感觉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甚至没空去想这会不会被判做正当防卫便骤然失力松开了手,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插在林勇辉身上,和对方一起沿着墙壁滑下。刚刚被他推开的人再次冲了上来,牢牢地抱着他,那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发抖,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宁宁……”燕云极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没事,可是眼前发黑下,他几乎找不准林凤鸣的脸,“我没事,别难受……”说完他仿佛猜到了林凤鸣的心事一样,又开口补充道:“别自责……不是你的错。”林凤鸣此刻仿佛失去了所有感知情绪的能力,他颤抖着用衣服去按燕云的伤口,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想打120,右手手心的血不断地往下流,使得屏幕湿滑黏腻,根本打不开。他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手心的剧痛,反手直接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布料猛地擦过伤口,立刻红了一片。“燕云……你先别说话,保持体力……在打120了,坚持一下……”林凤鸣听到自己颤抖着开口,心中却感觉像是隔了层纱,此刻的他像是做梦一样,一切都带着不真实。他仿佛飘在天上一般,看着自己拨通120,把燕云放在一旁,让对方靠在墙上躺的舒服一些,又硬生生用手撕下自己衣服上干净的布料,颤抖着去按对方的伤口。做完这一切,他看到了躺在燕云对面的林勇辉。林勇辉此刻正躺在地上生死未卜,那把匕首插在他的肚子上,血流了一地,比起还能坐着保持清醒的燕云,他倒更像是那个被谋杀的人。林凤鸣突然从那种飘忽的状况抽离了,他猛地从心底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既是对林勇辉的,也是对自己的怨恨,抬手握住了那把匕首,而后手下一用力,蓦然抽出。林勇辉骤然吐出了一口血,倒在墙角抽搐,看着凄惨无比,但这一切都说明一件事——那一刀并未致命。林凤鸣垂眸看着他的生身父亲,突然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淹没一切的冲动——杀了他,然后去坐牢。他本就是天生的恶种,这一切都因他而起,该放燕云自由了。林凤鸣闭了闭眼,骤然握紧了那把匕首,粗糙的刀把将他本就鲜血不止的伤口磨得一片狼藉,可他没有任何反应。下一秒,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按在怀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压下他握着匕首的手臂。“宁宁……”那人在他耳边,带着浓浓的疲倦,只用了一句话就拉回了他的所有情感,“我好像有点困……”上一刻那个冷静、狠厉而决绝的林凤鸣在这一刻宛如玻璃般骤然破碎,他蓦然睁大眼睛,反应了三秒陡然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瞬间便露出了慌乱而脆弱的内里。“别睡、不能睡……”林凤鸣反手扔了那把沾血的匕首,低头慌不择路地抱住燕云,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回笼,他抱着怀中人口不择言,慌乱到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我已经打了120…很快就能到……求你、求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这是燕云第一次见到林凤鸣露出如此手足无措的神态,看起来就像要哭了一样,脆弱又恐慌。“之前让你求我……你死活不愿意,眼下倒是……”燕云靠在他肩膀上,此刻居然还能笑得出来道,“多来几声……我爱听……”“求求你、燕云……求求你别睡。”林凤鸣环着他的肩膀有求必应,颤抖着声音哀求道,“不能睡……哥哥…求你、真的求你再撑一下。”那些妄自菲薄,那些阴暗又疯狂的自我否定全在此刻灰飞烟灭。被他算计到走投无路的亲生父亲正生死未卜地躺在角落里,血流了一地。而一切的谋划者此刻却正抱着丈夫的肩膀,像迷失的小鹿般慌乱又柔软地恳求着对方不要睡去。他的脸颊上还带着刚刚溅上去的鲜血,连睫毛都挂着血珠,但他的表情又是那么脆弱无措,像是下一秒就要悲伤得心碎了一样,美得惊艳绝伦。天生无情狠毒的美人为了心上人的一句话瞬间慌乱到近乎落泪,巨大的反差让人心动到近乎疯狂。林凤鸣完全不知道他一直极力想隐藏的,在他看来卑劣又恶毒的那一面,在燕云眼中到底有多诱人。燕云的意识无比昏沉,闻言却依旧忍着疼,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嘴角:“求人……不能只凭嘴上说说吧?至少得拿出点诚意来……”他借着对方的愧疚明目张胆地索取,等着对方剥去一切,坦露着柔软送上门来。燕云自然知道自己趁人之危的手段很卑劣,可那又如何呢?那个面对林勇辉时冷漠到连自己性命都不在乎的人,此刻只为了让他保持清醒,口不择言到什么都愿意承诺。“求求你…燕云…只要你别睡……”挂着血珠的睫毛不住地颤抖,难以言喻的恐惧混杂着巨大的悔意几乎要把林凤鸣给吞没了,他小声哽咽着哀求道,“只要你别睡……我什么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