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迟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眼下这副光景的。前一秒还在讨论今晚回四楼还是去五楼,后一秒,江黎在他身后淡声喊了一句:“桑游。”奚迟和桑游两人同时循声望去。江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墙上直起身,此时正低着头脱校服外套。“来之前说的话还作不作数。”江黎问。桑游没多想,以为他说的是带奚迟回去睡觉的事:“你说呢,我人都来了你还问作不作数?”江黎已经脱好外套,单手抓着,自然垂在身侧的位置,随即抬头,看着桑游,声音淡淡:“行,你先我先。”桑游:“什么你先我……”直到江黎带着熟悉的表情朝他走过来,桑游才意识他说的不是睡哪儿的事,是打一架的事。桑游:“…………”敢情之前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都是装的?“在这儿?”桑游伸手指了指走廊。“都可以,”在这种事情上江黎倒是多了点无用的耐心,声音更随意,“位置你挑。”桑游:我谢谢你。桑游揉了揉脖子,视线不经意扫过江黎空着的手腕。要放以前,他还真不想跟江黎打,费神又费力不说,干一架能躺一天。但自从江黎摘下念珠后,两人再没动过手……还怪不得劲。算了,内生热不找点事做也麻烦,桑游心说,就当是帮他家秘书长还夜游的人情了。“就这儿吧,医务室也近。”他道。奚迟:“?”奚迟就听着两人打哑谜,直到江黎把外套递过来:“去医务室等。”“十分钟。”江黎又道。奚迟正想问等什么,下一秒,桑游已经把校服衣袖一把撸到手肘:“靠!十分钟?!江黎你骂谁呢!”紧接着,奚迟听到一阵拳风。两人就在凌晨三点,在医务室门口的走廊上打了起来。奚迟:“……”除了特定时间,比如周三下午开放性素质拓展,其余时间山海旗下所有学校都不允许学生随意使用灵力,哪怕是两院学生会老大。两位主席显然都很谨遵校规——无他,主要是担心某位九个头的主任。能做出一人监控九个班级这种丧心病狂事的人,在凌晨三点感受到校内灵力波动突然闪现到医务室门口也完全有可能。奚迟没说话也没制止,站在一旁任他们打。来来回回打了十几分钟,两人都是点到为止,但因为招式实在太快,总有疏漏的时候。桑游差点没躲开的前一秒,奚迟扣着时间喊了一声:“江黎。”两人同时停手。医务室门口就有自动贩卖机,奚迟走过去买了两瓶水,回来的时候,桑游正单手撑着廊道的柱子喘气。桑游从奚迟手上接过水,猛喝了一口:“差点忘了说,你刚刚喊江黎那一下什么意思?怕我躲不过?”桑游嗓门不小,江黎余光朝那边掠过,本就不带什么表情的脸神色更淡。桑游没有觉察,还在说话:“我谁?我能躲不过?还是觉得你游哥会输?”奚迟无端想起祝余曾评价过王笛的话,天塌下来有嘴顶着。“没,你躲得过,随便喊喊,”奚迟认真地敷衍,边敷衍边拉他,“有雨,进来点。”桑游这才满意。等应付好了离得比较近的这个,奚迟才抱着校服往前走。江黎靠在墙上,身上出了一点薄汗,发尾微湿。奚迟把水递过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打完一架后,陪着打的那位挺痛快,主动提出要打的这个心情似乎还…变差了。奚迟:“?”这是…没打够?最后江黎先开了口。“几点了?”他问。刚买水的时候奚迟看过时间:“三点半。”身后传来“咚”的一声,桑游三两下喝完水,把空瓶扔进垃圾桶:“靠,三点半了?再不睡就不用睡了。”雨没有停下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三人沿着风雨廊往寝室方向走,剩最后一段路的时候,江黎把外套重新递给奚迟:“披着,挡一下。”奚迟没在意,穿着睡衣在外面折腾了一通,总归还要洗漱一下再上床。“就几步路。”奚迟说。桑游:“披好,几步路不是路了?等会儿再淋出毛病来。”大半夜先是跑了一圈又打了一架,饶是桑游也有些支撑不住,等到了四楼,已经哈欠连连,扶着栏杆看着奚迟:“确定不跟我回5楼?”奚迟开口:“洗个澡早点睡,明天还要上课。”桑游朝两人一摆手,比了个有事打电话的手势,径直往楼上走。四楼走廊只剩下两人脚步声,一路无言,只有廊灯应着脚步声亮起的动静。奚迟走到403门口,从口袋摸出钥匙,垂眸,开锁,一气呵成。就在转动钥匙的瞬间,身旁的人忽地抬手。江黎右手虚覆上来,压住奚迟开锁的动作。奚迟:“。”江黎目光落在他身上:“在生气?”江黎声音很轻,像是问句,却又是肯定的语气。四下无人亦无声,奚迟听得很清楚。他顿了几秒,回了两个字:“没有。”也就是这短暂停顿的几秒,给了江黎答案。那句“回五楼睡”从医务室门口那条暗廊上一路被带回403门口这片角落,路上没人再提起,但不代表问题就解决了。江黎没犹豫,看着身旁的人开口:“没赶你。”“让你去五楼睡是怕吵到你。”“想让你回去好好睡。”许久未有人走动,走廊灯亮了又熄。奚迟又停顿了几秒,慢声说了一句“知道了”。都是沉默的几秒,但意思截然不同。江黎听明白了那句“知道了”的意思,无声地笑了下。“手。”奚迟抬了抬手腕,示意江黎松手。松手的瞬间,江黎听到一句“没生气”。门被推开,奚迟径直往屋里走,顺手开灯。江黎关上门,却没多走两步,就靠在门边看着奚迟:“没生气?”奚迟把用来挡雨的校服外套放在椅背上,“嗯”了一声。他真没生气,如果非要说有,那也只是觉得江黎这种“怕吵到”的念头有些……“你不舒服,再怎么折腾,也就一个晚上,你也怕吵到我,”奚迟抬眸认真看着他,“一样的情况,神魂不稳甚至更……”江黎忽地开口:“不一样。”奚迟思绪骤然被打断。不知是夜深还是那身黑色t恤映衬,江黎眸色显得有点深。他头发、手臂都沾着水痕,也分不清是雨还是汗,明明发着热,整个人却像一块薄冰,不住往外冒着点凉气。奚迟:“什么不一样?”江黎视线掠过奚迟颈侧,只一瞬,又很快离开。“情况不一样。”他淡声说。江黎看着位置上的人。奚迟因为症不留这,是怕麻烦他。但他不是。他不想把人留下,不是怕麻烦他,是怕吓到他。情况不一样。奚迟一时没能明白,有些追根究底的意思:“哪里不一样?”江黎却已经移开了视线,他径自走到衣柜边:“没哪里。”“很晚了,去洗漱。”奚迟被推进了浴室。直到浴室门关上,江黎才靠着床铺护栏,勉强松了点神。身上热意还没消,烧得整个人昏沉一片。他垂着眼皮,转了转手腕。原先戴着念珠的位置空落一片。浴室响起水声,江黎抬眸往那边扫了一眼。在水声和雨声音交织的响动中,江黎想起奚迟最后问的问题。哪里不一样。他应该不会想知道的。已经夜深,想到江黎同样也要洗漱,奚迟最终没再多问。之前已经洗过澡,身上也没出汗,奚迟简单冲了一下,把位置让给了江黎。江黎洗漱完,推开浴室门走出来,奚迟正靠在**摆弄手机,像是在敲字。他没盖被子,床铺也很整齐。“很晚了,快睡。”江黎出声提醒。江黎话音刚落,奚迟手机“嗡”的一声响,很明显的信息传送声。江黎擦头发的动作一顿。他抬头扫过墙上挂钟,已经将近4点。“在聊天?”江黎问。奚迟点了点头:“很快就好,你先睡。”两人都没再说话,江黎熄了灯,上床。寝室被黑暗笼罩,只有奚迟手机屏幕发出一点浅弱的光。和桑游那一场架收效甚微,身上热意仍然很重,以至于江黎几分钟后才缓过神,听到那边的声响。像是椅子搬挪的声音,奚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江黎睁开眼,抬手正要去开床头的夜灯,耳边便响起奚迟干净的嗓音。“不用开灯。”“你好好睡。”声音离得格外近。“啪嗒——”一声响,夜灯最终还是被打开。江黎看着搬了张椅子坐在离他床铺几步远的奚迟,猜到了他的用意。“打算坐着守一晚上?”奚迟想起刚刚校医给他发的信息。——他这次内生热有点严重,晚上必须多留意一下,也是我的问题,当时应该直接留他睡医务室的,这么大雨来来回回也折腾,既然回寝室了就麻烦你多照看照看,如果体温没有降,可能得上钟山。生长热问题可大可小,严重点甚至会影响到神魂,金乌显然是前者。之所以搬张椅子坐着,是因为江黎觉浅,上下床动静吵人是一回事,奚迟也担心晚上去探体温的时候惊到他,不如提前告知。“4点了,没一晚上了。”奚迟变相承认。江黎又好气又好笑。他也知道已经四点了。江黎猜到了用意,也猜到了来由:“校医说什么了。”奚迟对江黎猜到校医的事并不意外:“你这次内生热有点严重,我不放心。”江黎坐在**,背靠着墙,微微弓着身,肩线却绷得有些直。在奚迟开口之前,他想了很多种说辞。心因性发热不是第一次了,他有分寸,知道该怎么处理,甚至知道到什么程度要上钟山,无论校医说了什么,他都能找到应对的说辞。但奚迟说的是“我不放心”。我不放心。只是换了个主语而已,这些话忽然都说不出口了。江黎沉默良久。屋外是如瀑的暴雨,打得满地潮湿。屋内是一室静寂。黑暗滋生出的晦暗情绪轻而易举将所有理性、所有薄弱的意志力和所有“应该”盘剥殆尽。江黎忽然懂了那句夜深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由“心”主导,而非“脑”的真正含义。奚迟听见江黎叹了一口气,很轻,然后他说:“去拿被子。”奚迟所有没来得及说的医嘱被这句“去拿被子”尽数吞没。奚迟:“…什么被子?”窗外雨声密织成网,江黎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轻淡。“不是要守么。”“躺着守和坐着守没什么区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