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馆刚翻新,活动力度不小,再加上周末和开始夜宵的时间点,各种原因一叠加,菜馆服务员忙得脚不沾地,奚迟在前台等了好一会儿,老板才喊着“抱歉”满头是汗跑过来。对完单子结完账,已经过去小二十分钟。奚迟拿着单子上楼,越往上走越静。已经下楼了?否则依王笛那群人的性子,就算被捂住嘴,都没道理一点动静都不出,更别说那群人还喝了酒。奚迟脚步未停,边往露台走,边点开手机消息群,正要问,已经走到楼梯拐角处。他一抬头,看到一道身影。江黎站在台阶最后一阶的位置,背靠着墙,指骨起起伏伏,像是在把玩着什么。隔着十几阶台阶的距离,奚迟看不太分明。直到走近,他才看清江黎指间的东西,是一枚通宝。通宝随着江黎指骨的起伏,在指缝和指背间来回滚动。江黎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皮有些冷淡地向下垂着。在走神。难得看到他还有走神的时候。他都这么近身了,还没察觉。奚迟又往上走了两阶,没刻意隐藏脚步声,这次靠墙的人才有了动静。江黎眼皮一掀,指骨间的通宝也应声而停,被他拢在掌心。奚迟往露台上看了一眼,人已经空了。“他们呢?”奚迟问。“下楼了。”江黎说。像是为了印证江黎的话,他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王笛“这次考试不露两手,老付还真以为把我教会了”的声音。奚迟凝神确认楼下的动静,没听几秒,就被江黎的声音带了回来。“结完账了?”他问。江黎还靠着墙,腿微微曲着,可能是卸了大半的力道在身后的墙上,肩线都是舒展的,浑身透着一股松弛的懒意。是喝完酒的人常有的状态。但今晚江黎只喝了一杯。“结完了。”“怎么这么久?”“人多,老板来得晚,就等了一会。”想到江黎喝了酒,奚迟不自觉又往上走了一阶,最终两人站在同一层台阶上。他正要开口,目光往餐桌上一瞥,扫到江黎座位前的杯子。杯子是空的。他记得下楼结账前,江黎面前那个杯子还有酒。因为只剩一点,又是灵酒,浪费可惜,桑游就给自己满上,然后把最后一点清瓶,倒进了江黎的杯子。说多不算多,但也不少。“桑游呢?也下楼了?”奚迟环顾了一圈,确认桑游不在。他原意是让江黎看着王笛他们,顺带看看桑游,因为今晚桑游喝得也不算少,可事情似乎有些超出奚迟的认知范围。因为江黎似乎更需要被看着。金乌酒量这么差?露台灯被关了两盏,光线有些暗,江黎眼睫垂着,投下一段不规则的阴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回答奚迟那句“桑游呢”。奚迟有些怀疑江黎喝醉了。虽然他喝得不多,但毕竟是王笛带的酒,有阴影,出现什么症状都不奇怪。奚迟想了想,还是得给桑游发个消息。他喝得多,得问问他这酒是不是有什么后劲。“站着别动,我发个消息。”奚迟对着江黎开口,说着,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单手滑过手机屏幕解锁。两人面对面站着,奚迟没有避人,江黎看着奚迟点开微信界面,然后点进消息栏最顶上那个“心平气荷”的头像。江黎:“……”奚迟拿着手机,手指点到最底下的输入框,键盘刚弹出,视野中便出现一只带着念珠的手。那人微曲着手指在手机锁屏键上一摁,“咔哒”一声,手机陷入黑屏。奚迟:“?”……捣乱?奚迟抬起头来,江黎手指还覆在手机上,可眼神却一错不错看着他。两人站在一个略显逼仄的转角,头上是老板随意拉起的不知是遮阳还是遮雨的篷布,光线一挡,显得越发黯淡,江黎的眸色被映得很深。“在楼下,丢不了,”江黎声音格外淡,“有事?”江黎没什么表情,神情跟往常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但奚迟却总觉得江黎语气有些奇怪。在楼下,丢不了……奚迟:“。”“没事,就问问他酒的后劲。”奚迟如实道。江黎听到这个回答倒是顿了下:“怎么不问我。”奚迟看着他,嘴角抿出一个礼貌性微笑,一字一字道:“因为喝多的人不会说实话。”江黎难得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奚迟口中这个“喝多的人”指他。在江黎开口前,奚迟精准预判了他要问的问题,提前截住,很是敷衍:“没有,不是说你,你没醉。”江黎在心里笑了下,面上却不显。掌心间那枚通宝已经被拢得温热,江黎微不可察地垂眸,看向手腕上的念珠,几秒后,将掌心那枚指骨捻到指尖的位置,摩挲了两下。他微仰起头,往后一靠,将身体完全倚在墙上。奚迟看他一副要站不住的样子,上前撑了一把。“难受?”奚迟问。江黎“嗯”了一声,听着懒洋洋的。“后来那半杯酒你也喝了?”“嗯,”江黎回道,“说倒都倒了。”奚迟:“谁说的…桑游?”“嗯。”奚迟:“……”还劝酒。真长能耐了。“他让喝你就喝?你自己……”“别骂了,奚老师,”江黎笑了一声,“站近点。”奚迟都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江黎往前带过去。内生热的时候已经折腾过一遍,这次江会长很自然娴熟地找到了奚迟颈窝的位置,把头抵了上去。“靠一会,头疼。”晚风渐起,拂过两人身侧。奚迟没从江黎身上闻到什么酒气,却闻到了一点凉香。是念珠的气味。不知道是这念珠的凉香让江黎身上的气息变得不同,还是埋在颈间的呼吸过于滚烫,似有若无的热气缭绕在耳边,奚迟心脏忽地跳得飞快,快到奚迟自己都有些懵。好半晌,他才挤出一句:“……谁让你喝酒。”江黎声音同呼吸一起半埋在衣服里:“你没让?”奚迟没说话。他没让。顶多没拦。奚迟分神想着,可心跳却没有因着这“小差”有丝毫减慢的痕迹。陌生的情绪将奚迟整个裹挟住,他撑着江黎小臂的动作一松,又在几秒后无意识攥紧了江黎卫衣的衣袖。“嗡—”的一声,手机传来声响,打破这格外磨人的静谧。是桑游的消息。看着那朵熟悉的“心平气荷”,奚迟竟真松了一口气。【日行一善:老板说你已经结过账了,结哪去了?】【日行一善:人呢?】【Chi:楼上。】【日行一善:还在露台?】桑游半天等不来人,边敲字边往楼上跑,又觉得敲字麻烦,便直接按住语音条开始说话。“楼上都没人了你还上去干嘛?要不是我去问了一下老板,说刚结账不久,我还以为你直接回学……靠!”桑游一抬头,看到楼梯口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手登时一松,“咻”的一声,语音条发送。桑游还来不及说话,站在上头的奚迟却先开了口。“别站那了,上来扶一下。”桑游一头雾水:“扶谁?”半分钟后。奚迟转身去拿校服,桑游面无表情扶着同样面无表情的江黎。“江黎,不是我说,你没事儿吧?要不还是找个时间去钟山好好查查?这两个月又是内生热又是戴念珠又是睡不好的,都第几次了?你什么时候娇贵成这样了?”江黎不轻不重看了桑游一眼,正要开口,余光中看到某人抱着外套走过来,他顿了下,继续靠在墙上,没说话。桑游还自顾自说着:“别的不说了,现在就这么两杯果酒你都要人扶?小迟犯症浑身疼的时候都没你这么……”“你给他倒酒,你还有理了?”奚迟打断桑游的话。江黎垂着眸,眼尾弯出一道轻浅的弧度。桑游简直想喊冤:“我哪知道他这次这么不经喝?”以前喝杯高纯度灵酒都不见他晃一下。“还有没有东西落了?”桑游赶紧转移话题,朝身后那七零八落的餐桌扫了一眼。“没有。”奚迟回。“那行了,赶紧下楼,再让王笛在街上嚎两声,都快把老王嚎来了,”桑游说着,看了眼江黎,又看了眼奚迟,“你扶我扶?”奚迟“我扶”两个字刚说出口,桑游突然把头往前凑了一点:“你也喝酒了?”奚迟愣了下:“没有。”“那怎么脖子这边都是红的?”说着,像是怕奚迟不信似的,抬手在奚迟右边肩颈的位置拍了拍,“就这儿。”奚迟浑身一僵。因为桑游拍的地方刚好是江黎靠着的位置。江黎闻言一抬眸。奚迟没看江黎,却清晰地感觉到江黎的视线随着桑游的动作落在自己颈侧,然后…缓慢往上移。奚迟:“……”“靠,耳朵也红了?!你吃什么了?是不是过敏了?”桑游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这俩金贵的病号给折磨出病来。奚迟想忍,没忍住。“你扶。”奚迟把校服外套往桑游手上一扔,又冷冰冰扔下最后两个字,快步下楼。桑游:“???”我扶就我扶,这么凶巴巴的干嘛?桑游简直就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偏头,更他妈摸不着头脑了,因为江黎无缘无故笑了一声。笑声虽然短促,却也很清晰。凭借他多年以来对江黎的了解,这声笑代表着他心情挺好。桑游:“???”现在他是真的相信江黎喝多了。桑游啧啧着往前走了一步,半撑着江黎的手:“你看看,像我这样的好兄弟你上哪……”下一秒,半分钟前还站都站不稳的江会长,在某道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的瞬间,径自直起身,一脸淡漠地拿过外套,转身往楼下走。桑游:“???”回去的路上,几个醉鬼吵了一路,尤其是王笛,喝醉前战斗力就不小,喝醉后简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八个人都按不住,看到街边的狗都要骂两句为什么不好好学习。等把所有人按回寝室,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一顿饭吃得比上了一天的课都累。奚迟先进了浴室,洗漱完出来,江黎正坐在椅子上看书。“我好了,你快去洗,”奚迟走过来说,“不早了。”江黎应了一声。手机群消息已经攒了几百条,奚迟草草扫了一圈,刚退出班群界面,桑游又发来了一条新语音。语音有点长,十几秒。奚迟没多想,下意识点开。桑游的大嗓门随着扬声器传了出来。“靠,王笛这酒后劲是有点大,应该不是一般的灵果酒,幸好你没喝,不过你晚上得注意一下你那金贵的药了,我看江黎最近不是这儿有毛病就是那儿有毛病的,别等会儿又半夜上钟山医……”最后四五秒语音直接被摁灭在手机锁屏中。奚迟甚至都没退出和桑游的聊天界面,直接将手机锁上。“金贵的药”四个字出来的时候,奚迟就已经抬手去点,但没来得及。从浴室出来手臂没擦干,手腕上凝着的水珠顺着腕骨一路向下,最后滴落在手机屏幕上。屏幕瞬间失去灵敏度。奚迟指尖有些发麻。当着江黎的面,说“金贵的药”。奚迟:“……”半晌,他才从手机上抬起头,正要开口组织语言,却忽然听到身侧江黎的声音。“没那么金贵。”江黎说。他合上书,俯身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通宝,静放在奚迟桌前。起身朝浴室走的时候,用极轻淡的声音开口:“说不定很便宜。”作者有话说:很便宜,黎哥就值一枚通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