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这天日头不重,天气阴阴凉凉,空气中没有雨气,但“接下来小半个月天气都不怎么好”的迹象已初见端倪。论出行来说,勉强算个好天气。几十辆大巴车满楼下空地,王笛背着登山包又开始喊“报”。“靠,这次跟队的校领导竟然是老王!”一群人已经收拾好东西坐在位置上等通知,因为秋游当天允许带手机,也不用躲着老师,所有人都异常放肆。祝余大岔着腿,操纵着游戏角色放出一记空枪:“很稀奇吗?老王不每次都跟队高二?老杜快扶我一下!我要死了!”王笛:“可这次老王身边还有一个人。”“宇宙万物都会变化,但你打游戏垃圾这件事守恒不变,”杜衡匍匐前进扶了祝姓菜鸡一把,然后才礼貌性回了一句王笛,“谁?”王笛:“校长。”杜衡“啊”了一声:“他老人家也走得动?”祝余:“自从他老人家几拳把墙轰塌之后,别说区区一个白瀑山,就是说要去泰山,我也一点都不惊……”杜衡看着手机,喊了一声:“小心桥下有人!”下一秒,屏幕闪过一行字。“你的队友最终被淘汰了。”杜衡缓缓抬头,看着对面的祝余。祝余深思片刻,一把扔掉手机:“什么?校长也去?!老杜我太震惊了,都没注意到附近有人!”杜衡:“……”奚迟正靠在座位上喝小米粥,一大杯。因为竞赛时间临近,两人昨晚连刷了两张物竞卷,睡得比平时晚有些,所以早上起来的时候,奚迟额角有些胀。本来不想吃早餐,但江黎买了粥,只好边养神边喝,所以喝得很慢。听到王笛的话,奚迟问了一句:“校长也去?之前的随行名单里好像没看到。”“昨晚主任刚加的,”江黎随口回了一句,看着半天都没少下去的小米粥,“再放就凉了,快喝。”其实已经喝了不少,但事无巨细的领导考虑到学生要做“体力活”,特地跟食堂知会了一声,所以今天分量给得格外足,杯子都大了一个型号。“撑。”奚迟眼睫垂着,打了个哈欠。猫都比这人吃得多。江黎用指背碰了一下杯壁,粥已经凉得差不多了。一进入11月,瑞城就冷得飞快,再过两天就是立冬,从食堂出来也才半个多小时就已经放凉。江黎伸手在杯底上方几公分的位置随手一划:“到这,喝完。”奚迟垂眼扫过江黎划的线:“喝不……”“江黎,喝个粥你都要哄???”桑游青天白日见了鬼,对着江黎竖了个大拇指,“行,你是真能惯,也不怕惯出毛病来。”奚迟被“哄”这个字眼搅得睡意全无,无比清醒。手上的小米粥已经凉到只剩一点余温,可手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下。奚迟手指无意识收紧,直到澄黄的小米粥杯身被捏出“咔哒”的声响,才倏地松开。桑游根本没工夫注意奚迟的动静,还在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江黎:“我以为我已经够能惯了,谁知道……”话都没说完,下一秒,嘴里被塞进一个拳头大的面包。桑游:“……”“嘀嘀——”两声,大巴车准备信号从楼下传来,奚迟一偏头,看到江黎靠在椅背上,正在笑。奚迟:“……”江黎:“要发车了,把粥……”江黎话也没能说完,“粥”这个字话音刚落,就被身旁的人捂了嘴。奚迟坐在座位上,低着头,一边捂,一边立刻拿起杯子把吸管怼到嘴里。刚刚半天都没少下去多少的小米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往下降,到达江黎划定的那条“终点线”,停了几秒,然后——以一种更快的速度见了底。喝完,奚迟僵着手指放下手,面无表情起身,把已经喝空的粥杯扔进垃圾桶。“不撑?”江黎无声地笑了下。“不撑。”奚迟声音还算平静。江黎:“也好,等下还要坐……”奚迟打断他的话:“江黎。”“嗯。”“别说话。”江黎没忍住,低低笑了一声:“好。”-“喂喂,听得到吗?各班注意,清点完人数之后,按照班级顺序下楼,不要挤——五楼往下跑的那几个,别以为我没看见啊,说了按班级顺序下楼,给我回去!”楼下传来老王喇叭的声音。十分钟后,底下乌泱泱都是人头,学生会帮忙维持现场秩序,最后才上车。奚迟去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大巴车后排已经坐满,大概是跟队老师会坐前排的缘故,所有人默契地挤到了后面。前排的位置空得很显眼。左边是江黎,右边是桑游,许云锐也单独坐着。桑游正在打电话,一抬头扫到奚迟从车门上来,习惯性拿过放在一旁的外套,把位置空出来给自家秘书长。桑游抬手在空位上拍了拍,因为后排几人联机打游戏的动静不小,声音杂乱,于是他开了窗,侧过头接听电话。没能看到车门边那人顿住的脚步。奚迟已经看到桑游拿衣服的动作,却下意识抬眸,朝江黎那边看过去。两人视线相撞,奚迟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很轻地攥了一下。他没由来地想到桑游说的那个字眼,然后又顺着那字眼想到那杯粥。很好,有点撑。两个空位突然都不太想坐了。奚迟幽幽转头,看着许云锐身旁的空位,下一秒——“坐里面还是外面。”江黎起身,淡声开口。奚迟沉默好几秒:“……里面。”江黎:“嗯。”桑游接完电话,把脸从车窗外探进来,感受到身旁陷下来的座椅,低头又回了条谢一航的消息,余光瞥到一个登山包的影子,于是边回消息边对身旁的人开口:“包怎么还背着?刚不是统一放行李舱了吗?抱着也不嫌重,等老付他们上车就放过道——”桑游一偏头,看到一张憨态可掬的大脸。桑游:“???”老付你谁?再一抬头,看到对面。桑游:“?????”奚迟也没想到老付会在他后脚走上来,又刚好坐在桑游旁边。手机屏幕不断闪过消息提示,都来自一个人。奚迟一条没回,直到下车前,头都没再往右偏一下。白瀑山在瑞城最偏的一角,大巴车开了将近三小时才到达山脚。就在所有人坐车坐到昏迷的时候,车门一开,众学子被森野自带的浓郁水汽扑了一脸。南山还没有多大感觉,西山一众花花草草已经吸“高”了。“靠,这氧气是真实存在的吗?”“好厚,吸不动!”“有这么夸张?”廖争鼻子疯**动,除了比平时湿一点,凉一点,没感觉有任何不同,但这白瀑山的地气重倒是真的,严格来说,算是块修练的好地。校长脚步轻快走在最前头,西山一群人张开手臂往前冲。沿着泥泞的黄土路一路朝里走,鸟鸣声和薄雾渐起,林间树木越变越密。两小时后。“老师,我觉得万事万物都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虽然这氧、氧气是很好,但……yue——”王笛扶着一株树开始吐,“但也受不了这种**涤灵魂的吸法。”再吸下去他就要原地变喇叭花了。王笛说完,大部队停下脚步。祝余看着王笛:“什么时候你说话这么管用了?”王笛大惊,正想说“是吗”,校长洪钟般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在这深山里仿佛自带回音似的。“西山、南山学生会各来一个人,”校长朝后一看,扫了一圈,没看到桑游,直接朝着前头两人招手,“不用了,江黎和奚迟过来。”奚迟走近一看,石阶上不远的地方立着一樽矮石像。石像只有几十公分长,不大,看轮廓,隐约能看出是一樽镇守像。校长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香,递给两人:“你们俩进山倒真不用拜,但今天来的人多,扰了林中清静,替他们点个香,当知会一声。”奚迟和江黎没说什么,接过香,点燃,然后插在镇守像前松软的泥土里。随着香火气一燃,身后一群人立刻回神,闭眼礼貌性拜拜。刚开始还很正常,都是什么“希望能像好吃一样好学”,不知道谁先说了一句“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但兄弟的成功更令人揪心,分来分来分从四面八方来,分从我兄弟身上来”,然后事情逐渐开始离谱。奚迟听着身后一群人插科打诨,没忍住笑了一声,秉着来都来了的想法,想了想,也闭眼说了一句什么。等他睁眼,发现身旁的江黎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奚迟愣了几秒,因为没供香火没敬拜,其实算不上什么求愿,所以身后一群人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张口,但总归也是有事可许。奚迟没想到江黎也会有“有事可许”的时候。上完香,校长带着一众崽子继续进山。随着目的地临近,四周视野逐渐开阔起来。走完最后一段台阶,江黎随口问了一句:“刚在石像前说了什么?”因为知道不是求愿,所以江黎只问“说了什么”,他问得随意,奚迟也没遮掩,答得同样随意:“症早点好。”他是有事可许。症早点好,也少折腾点周围的人。比如三天两头要给钟山打电话的施岚女士,比如时常担心他犯症的桑游,比如每次考试还要额外费心排个位置的王主任,更别说江黎。奚迟思索片刻:“你呢?”江黎好像什么都不缺。江黎看了奚迟一眼,半晌,在奚迟越发疑惑的眼神中,漫不经心开口。“早点把念珠摘了。”他说。奚迟:“?”又爬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坡,就在崽子们想要造反的时候,总算看到了露营地。老王也不知道是怎么从一片密林中找到这么一大块平整空地的。露营地沿着一条溪,到达的时候,所有帐篷已经按照班级分区摆放好。“终于!”王笛热泪盈眶,一把扔下肩上的登山包,朝着那写着“高二(1)班”几个字的区域跑了过去。“接下来我将随机抽取一位幸运观众跟我一起睡觉。”王笛兴冲冲开始挑帐篷,最后选中一块香乳白的顶盖,“老师,这个帐篷跟我有缘,今晚我就要睡在这个帐篷里。”老付没来得及回答,因为老王已经重新拿起了喇叭。“同学们都注意一下,有一件事忘了在通知书上提前告知,就现在统一通知一下,帐篷是今早提前送来的,有备用,但不多,等会儿搭帐篷的时候同学们都注意一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为了方便登记和管理,免得出现意外情况,帐篷已经提前做好分配,就按照宿舍来,名单就放在各个帐篷顶盖下面,同学们做好确认再开始搭建。”“听到没有,按宿舍分配,”祝余学着王笛的语气,“还‘随机抽取幸运观众跟我一起睡觉?’给你能的。”“我们修道之人讲的就是一个‘缘’字,这么多帐篷我只看中这个,说明什么?说明这帐篷跟我有缘,”王笛边说边掀开顶盖,一把抽出里头的纸条,“只要不是女生寝,今晚我定要在这里安眠。”纸条上没写名字,只写了“403”,后面跟了一个(男)。王笛一眼先看到了括号里的文字,登时笑了:“男寝哈哈。”紧接着,他举着纸条一嗓子嚎出来:“403,403是哪几位兄弟啊,介不介意多我一……”等等,40多少?王笛飞快放下手,扯开纸条瞪着眼睛重新确认一遍。微笑,下蹲,把纸条重新塞回顶盖,抚平顶盖皱褶,然后……拔腿仓皇逃窜。救命!!!!全场寂静。作者有话说:之前的王笛:安眠。现在的王笛: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