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憬被放在榻上,寝房内的烛火也跟着熄了,宁轻鸿半倚着榻,将人搂进怀里,自个阖着眼,指尖抚着人的脊背。他倦得很,歇得时辰也长,精力甚少,却觉很轻,睡得并不好。相反,乌憬在他怀里没多久,就熟睡下,睡前还有些忐忑地看了几眼人,今夜这一遭,到底比不过长久来的习惯。他以为对方好似睡着了,还小心翼翼地凑近观察了一下宁轻鸿的鼻息,虽然不敢再乱动,但也放松了心神。靠在人身上,带着眼尾哭出的红痕睡着了,眼睛都还是肿的,可怜巴巴的。宁轻鸿睡一会儿醒一会儿。乌憬却始终睡得香甜,被人抚着眉眼同侧脸也只潜意识地蹭了蹭,梦呓几声,嘟嘟囔囔的。少年的身体温热绵软,愈发依赖地埋进了人怀里。也丝毫不知自己被人吻了吻眉眼,顿了顿,又落在了唇侧,察觉到触碰时,即使睡梦中也会下意识乖觉地仰脸献上去。而后,又被人轻吻着。……很乖。翌日一晨,乌憬自然醒来。他还有些恍神,发了好一会儿呆,甚至想再赖一会儿床,找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着。等埋脸进人的颈窝里,才后知后觉响起昨夜的事,动作又僵了一下,小心地看了眼身旁人。宁轻鸿双眼阖着,似乎还未醒。乌憬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有些饿了,还有些渴,还想去小房间。想下去,又不太敢。眼巴巴地看着人,想得到允许,又不敢把人吵醒,对方还在难受,能睡着一定很不容易。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用气音说,“我一会儿就回来。”乌憬下了榻,没走两步,就被屏风后跪着的下人吓了一跳,同人撞见后也只敢回头望向身后,以为是有什么事,想等宁轻鸿过来安排处理。看见帘后的人影绰绰时,才想起来那人还未醒,顿时又变得无措。乌憬避开这人跪着的方向,压轻声音,提醒,“他,他还没有醒。”拂尘抬起磕地的头,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为难道,“老奴不是来找千岁爷的,而是来寻小主子您的。”乌憬下意识指了指自己,“……我,我吗?”磕磕绊绊的。拂尘低声,“爷现下没有精力理事,奴才也不敢自作主张,不知陛下今日可还要去国子学听学?还是在府中待着即可?”天子从昨夜一直同千岁待在一处,又恰逢主子心情不佳之时,他在此地跪了许久,一直候着小主子醒来。又不敢去唤同主子睡在一处的陛下,生怕千岁爷被吵自个醒了,不虞之下治他个罪处。好不容易才等着乌憬下榻出来,赶忙问着。他今日上不上学?乌憬愣了一下,下意识回首望向身后,想找对方定夺。这事对他来说真的是头等大事,不过是过去在学校,还是现在在这里,同学校里请假都得家长点头的,可现下他不在家,先前的事都是宁轻鸿在帮他料理。这是头一次,乌憬要自己做决定,有一种,他这种只会胡闹的人也要开始当家做主的无措慌乱感。“陛下?国子学还有半个时辰便要敲钟了,您再不做决定,老奴派人去告假怕是会迟一些。”拂尘提醒,又补充,“迟了便迟了,陛下莫急,奴才还有些事要请小主子拿主意。”“不知爷病时的几日,陛下可要去宫里上朝?千岁爷先前说,您每隔三日便要去一次大朝会,只是爷现下毕竟是病了。”“您若是在府里陪着千岁也是行的,朝里的议论陛下不用担心,内卫府的人自会见机行事,料理一二。”“不过,若是陛下同爷待在一处,今日的折子不知能不能劳烦小主子替老奴问一嘴,千岁什么时辰有心情看两眼?”“是同先前一般,由奴才来念折子,还是由陛下来念?”拂尘说得愈发谨言慎行,只委婉道,“陛下知晓的,千岁爷同您待在一处时,一向屏退奴才们的伺候。”他讪讪,“老奴怕冒犯到二位主子,届时若不便,奴才在门外等候传唤即可。”乌憬听了一大堆,晕乎乎的,踌躇半响,还是不死心地看了一眼身后,几乎要望眼欲穿了,他扶着屏风,慌神地道,“先前……上次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不可以吗?”拂尘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先前陛下同千岁爷不在一处,这次爷一日内未好,怕是还得过好些日子。”他也为难得很,不知要如何伺候,千岁爷又腾不出精力去吩咐这些琐事,现下又同先前不同,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是生怕撞见两位主子的事,届时被挖眼割耳都是轻的。拂尘都要给天子磕下来了。乌憬不懂里边的弯弯绕绕,甚至连拂尘委婉的语句里内含的意思都没听出来,他张唇,“我,我……我想想。”结结巴巴地挤了三个字出来。少年跑回屏风后,慌里慌张地“噔噔”踩着木屐回到榻边,正想掀帘子,指尖又停顿下来,想起对方现在是在病中。他还强要人撑着精神去处理事情,会不会太过分了些。乌憬茫然了好一会儿,才低着脑袋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慢慢在床头的榻边蹲了下来,抠了好久的手,才小声说,“那我……一会儿就去上学了?”“没有不陪你,你先前想我识字,我好不容易会一些了,不能半途而废的。”“老先生也对我怀有期望,我去学里一定不会再同旁人去玩了,会好好听学,一落钟就回来。”少年扒拉着床榻边,“你,你总喝那个药膳对身体不好的……”他顿了顿,“我,我走了?”乌憬都是用气音说的,希望人能听见,又不希望将人吵醒,闷声说完,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榻前了。外间的下人都候着他,见他出来,便赶忙上前给天子洗漱宽衣。乌憬同拂尘道,“我昨日才上了朝,每隔三日,便是大后天?你那时来寻我就好了,提前将我唤醒。”他又想了想,“折子的事我回来会问他的。”“我今日去听学,只是……”“我想……”他放小声音。一刻钟后,乌憬就洗漱好了,换好了新衣裳,也去了小房间,只是他没有时辰去用早膳了,下人端了食盒在马车上,让他在路上用。他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糕点,就全放回去了。心思也完全不在一会儿要去听的学上。明明先前还没有这么担心的,可是当真同人住在一起了,在乎了,才会觉得这样不行,怎么可以几乎一整日都在屋内静坐着,而且一日三餐都不吃,只喝一碗药膳就好了。这样不难受都变得难受了。乌憬心里担忧,但去了学里还是强撑起精神,听老先生讲着诗经。他已识了太多的字,现下也能勉强对照着书简,听懂老先生在课上讲的什么,只是要记下这些一句一句拗口的文言文同它们的意思,还是很困难。午时落学,他婉拒了同窗学子的邀约,不去外边儿的酒楼吃饭,也不去学里的膳厅用膳,而是披着自己的狐裘,埋头往外跑。乌憬气喘吁吁地上了马车,才歇了一口气,国子学午时能写一个半时辰,三个小时的假,应该够时辰吧?宁府大门处,少年跳下了马车。他嫌午时过热,抱着自己的狐裘,飞奔着进了去。乌憬一路小跑回了寝房门口,还没喘匀气,便一推开门,满眼都是亮晶晶的,跟屋内正坐在春椅旁,半垂着眸煮茶的宁轻鸿对上时,少年骤然愣了一下。他又小心起来,呆呆地站在原地,怯怯地张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回来了。”满心满眼都盛着人,又带着分试探的害怕。却又眼巴巴的。宁轻鸿放下茶盏,无声招了招手。乌憬怔了一下,试探地走了两步,得到沉默的应许后,才一步一步地小跑过去,重新弯了弯眸,小小满足地开心了一下。少年停在人身边,不敢直接扑到宁轻鸿身上,犹豫了一下,才在人膝边蹲下来,下巴倚着人的腿,在人膝上低头抠手,是紧张的。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没有逃学。”“是特地回来的,一会儿用了午膳就会去学里,等酉时落了钟才会回来。”“今日老先生在堂里讲了诗经里的式微……好像是叫这个?”“我都背下来了,有些字还不会默……”“学里还有人要我去酒楼一起吃饭,我都没有答应……”乌憬一句一句地报备着,像分享着什么开心的琐事,最后才小心地仰起脸,望着正低着眉眼看他的人,问,“我有些饿了。”“哥哥饿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