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憬在府内歇了两日,发软的双腿总算能正常走路了,他这两日即使被宁轻鸿面对面的抱着,腿都夹不住人,只能松软地搭下来。又每日都得上那药膏,用药玉养着。都不想下地了。今日正巧到了他要进宫上朝的日子,卯时便被人唤醒,下人隔着屏风唤完便退了出去。乌憬跪坐在宁轻鸿身上,憋着泪,让人将睡前上的药膏,一点一点地用帕子将溢出来的抹干净,又被人哄着亲了好一会儿。这么一耽搁,也没多少时辰了,才洗漱完,早膳都没用着,便乘马车入了宫。因着最近天又冷了些,步撵也不坐了,换了宽敞的轿子一路行到了金銮殿。乌憬靠在人怀里又昏昏欲睡过去,迷迷糊糊地问,“你是不是又给我备好吃的了?”宁轻鸿笑,“乌乌戒了两三日的荤腥,是该吃好一些。”乌憬耳根发烫,又小声,“我在上面忍一忍,吃得少一些,落朝跟你一起用早膳。”他又嘟嘟囔囔地试探问,“你待会儿还是要跟那些大臣们商议朝事吗?”宁轻鸿应了一声。“要去哪里商议?那个折子还要我瞧吗?”他又抱怨,“这次不许再丢下我一个人,你要跟我一起走。”轿子停了。宁轻鸿半护着人从自己身上下来,又温声,“就在越级殿,折子也要瞧,好,都听乌乌的。”他每句都有回应。乌憬弯了下眸,从轿子里出了去,准备从后面的侧门去进金銮殿。这轿子还得抬着千岁爷到前殿诸位大臣候着的玉阶下,没一会儿,早朝便开始了,光是进殿的便有群臣百官,殿外还候着不少。大朝会只用了近一个时辰便结束了。乌憬只用了几口点心,下朝便同人一起在偏殿用了膳,只是还未用多久,偏殿大门处突兀响起年迈的一声,“见过陛下——”左相在殿门跪伏在地,正行过礼。乌憬正准备夹一筷皮酥肉嫩的金丝鸭呢,刚塞进嘴,腮帮子都没嚼几口,就被吓得呛了几声。宁轻鸿微叹着去轻拍人的背,将一杯果饮子递到人嘴边,“乌乌吃慢些。”乌憬捧着果饮子喝了几口,看了看殿门,又茫然地看向宁轻鸿,片刻,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同人说小话,“他怎么来了?”宁轻鸿好笑,也配合着轻声,“乌乌上次没否绝,这件事便提上日程了。”他解释,“今日正巧来上朝,便今日听一听左相这帝师之位能当得如何。”他后一句并未放低音量,话里似有话一般,又看向殿门处,道,“左相怎行这般大礼?快请起罢。”宁轻鸿发得话,但少年天子也一个字没说,便是左相心底如何膈应,也不得不听着人的命令,由宫人搀扶着站了起身。宁轻鸿又淡笑,“不知左相可用过早膳,不若就同臣与陛下坐一坐?”内卫府的太监硬是将左相扶到了八仙桌旁的椅面上,坐在乌憬同宁轻鸿的对面,隔得有两臂之长。但尽管隔得这般远,乌憬也还是有些不自在,对左相笑了笑,挪了挪椅子,坐得离宁轻鸿更近了些。左相瞧见天子的神色,以为陛下授了意,便也忍着刚硬的性子,提筷吃了几口。桌上一时无言。乌憬慢慢松懈下来,他自个吃一会儿,还得去看宁轻鸿吃得怎么样,吃到好吃的,会跟人说这个好吃。因着有外人,虽放小了声,但也是让旁人一眼瞧出的亲昵。乌憬还是有些怕羞,做得不敢太明显。但他垂了垂眼,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些,放到宁轻鸿的碗里。并非公筷。这也不算什么,最多算天子厚爱,左相眼不见为净,甚至有些不忍,想着陛下听信小人谗言,又自个郁郁不得志地抚须低叹一声。直至少年天子捧了一碗热乎的杏仁甜酪到面前,自己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尝了尝,只抿了一小半,又将这一勺递到宁轻鸿嘴边,小声说,“不烫了,这个好好吃。”他们在一起了,乌憬就不想遮遮掩掩的了。他是很害羞,先前怕别人发现自己被人这般那般,可是现下他跟宁轻鸿确认了后,只要不是闺中密事,在旁人面前也没什么好藏着的。他就是不想和宁轻鸿藏着掩着,自己不高兴,也怕对方不高兴。乌憬鼓起勇气,眼睛亮亮地仰脸看人,耳根都通红了,拿着瓷勺的指尖也在紧张地有一些发颤,但依旧没有不躲不避。呼吸都屏住了,怔怔地看着人。宁轻鸿静了静,徒然笑了一下,将这一口甜酪含进唇,轻应了一声,“乌乌给哥哥的,的确好吃。”又只用两人听着的语气道,“乌乌今日怎么这么乖?”乌憬面上实在烫得很,磕磕巴巴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最后也只小小声问,“我也没有那么怕羞,我想跟哥哥大大方方的,不用怕被别人揣测。”宁轻鸿静静看着人,指尖微抬起来,似乎想抚人的眉眼,但有外人在,又收回去。殿内骤然响起一声玉筷掉落在地的声响,左相拍桌而起,“宁贼你岂敢以下犯上,如此大逆不道——”宁轻鸿面不改色地缓缓吩咐,“左相病糊涂了,伺候着人快些用膳。”左相又被宫人按着坐下来,让人用帕子捂住了口,说不出半个字。乌憬是知道他身旁人的手段的,但还是被吓了一跳,不知自己这个举措怎么让旁人这般激动,无措地坐在原地,看了看宁轻鸿,又看了看对面的左相,硬着头皮,“算,算了。”他被吓到,下意识去拽一旁人的袖子。内卫府的宫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听还是不听,拂尘极有眼色,厉声喝道,“陛下的命令你们这群刁奴也敢不听?!”左相这才被人放开。乌憬攥着人袖角的动作紧紧的,指尖都要发白了,救助地看向宁轻鸿。宁轻鸿正不疾不徐地用着膳。这便是乌憬想如何做便如何做的意思。乌憬看向左相,“您年岁……也不低了,最近又病了,还是不要动气好一些,快用膳吧。”左相还想再劝什么。拂尘笑眯眯地接口道,“你们这群刁奴还不快向陛下谢罪?”他意有所指,“日后陛下发了话,都仔细竖起耳朵听着去做。”众宫人跪下应是。左相被指桑骂槐一番,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偏生乌憬也听不懂这话里有话,瞧见左相不再说什么了,才松了一口气,安安静静地用膳,被吓到了。他并未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妥。本来先前宁轻鸿便不避讳在宫人面前抱他,他这个皇帝当得又无足轻重,后宫也没人,那他给人夹个菜应当也没什么。只是他不去扰人,宁轻鸿却来扰他,乌憬看着自己碗里对方也给自己夹来的菜,眼眸又弯了一下,重新开心起来。这一顿膳食只有左相吃得食不下咽,他起身拱手作揖,“不知陛下何时去御书房,让臣同您授课?”宁轻鸿接话,“左相未免太过操之过急。”他对拂尘吩咐,“带陛下去御花园先逛逛,消消食,让内阁大臣去越级殿候着。”拂尘立即应是。乌憬松开拉着人的袖子,“那我一会儿再去找你。”宁轻鸿笑应了一声。在内阁议事的时辰,左相跟在少年天子后头,看人在御花园跟小狗玩了半个时辰,一时之间神色又有些欲言不止,想劝阻陛下怎能如此荒废时辰,但乌憬又玩得实在高兴,只得又忍下来。内阁议事完,又跟着陛下回了越级殿,硬生生从相位成了一个五品起居官,眼看着天子的一日三餐。龙椅旁还斜摆了张太师椅,拂尘端着热茶候在阶下,瞧着千岁爷批着折子,陛下昏昏欲睡地瞧几本,听着主子是如何批奏的。左相就拄着杖立在他一旁。拂尘皮笑肉不笑地低声道,“大人您前几日实在多虑,咱们千岁爷可从未对陛下隐瞒过任何朝事,您瞧,这还教着陛下如何应对呢。”他提点着道,“您就少操心些罢,安生教着陛下便可。”左相被气得猛咳几声,心下又实在狐疑,眼见二人越凑越近,天子都要昏睡在那宁贼身上了。实在忍不住几步上前,左相猛然上前,跪伏在地,“陛下——”他重声,“如今皇室血脉单薄,后宫空虚无一人,不如奏请太后下一道选秀的懿旨?”“广纳后宫。”此言一出,拂尘立即跪了下来,他一跪,满殿的宫人也跟着跪了,俱都战战兢兢的。宁轻鸿笔尖一顿,轻笑了一声,“广纳后宫?”乌憬霎时被吓醒了,被口水呛住,捂嘴咳了好几下,从人怀里坐起来,不停地摇头,“不行不行,我我,我不想的。”他眼巴巴地看向宁轻鸿,满眼自己绝对没这个想法,就差举起三根手指。宁轻鸿看向底下跪着的左相,反问道,“左相一片言之凿凿,忠心耿耿,陛下就这般拒了?”乌憬忙不迭地点头,“要不,要不今日先不学了,我……”他小声,“我午后过国子学那吧?”宁轻鸿笑,“左相,陛下请您明日再来,不知您可听着?”左相正准备长跪不起,跪着的拂尘却立即起身,对众宫人做了个手势,看似扶着左相,实者暗中使力,连忙将人押了下去,晦气似的着人送出了宫。乌憬听着那一声声的“陛下”,呼吸都要屏住了,恨不得当自己是个聋子,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身旁人同自己耳鬓厮磨着,嗓音带笑,温声细语,“乌乌今日好乖。”乌憬这口气还未松下。就听宁轻鸿轻声问,“今夜不如试些新花样,将乌乌吊起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