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胸口像是憋着一团火, 烧得人又烫又痛,宋岫喉咙发痒,猛地咳了声, 舌尖立刻尝到抹腥甜。昏暗中,鲜血的味道让他飞速清醒,睁眼,迎面而来便是堵黑黢黢的高墙, 污痕斑斑,不知有多少人曾发疯撞在上头;四肢酸沉, 身下草席粗陋,栏杆外, 一名狱卒正倚着桌子, 在如豆的灯火下打瞌睡, 那是除开天窗泄进来的月色外, 唯一一点光。刑部大牢。宋岫想, 这专门关押死刑犯的最深处就是安静,听不到其他人被审讯拷打的哀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感慨这些有的没的,】飞快从系统商店买了吊命的道具, 4404催促, 【张嘴, 吃药。】回溯前的任务是死遁,按原著走完一遭剧情, 这身体的底子早被一日日磋磨尽了,如今再想救,肯定要费大功夫。唇瓣干燥得似要裂开, 宋岫艰难动了动,吞掉凭空出现在面前的“一团水”, 紧接着便是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咧嘴做着美梦的狱卒被惊醒,下意识想骂,却在青年瞧来的瞬间闭了嘴巴。那是一双真正见过血的眼睛。陆停云。听着斯斯文文,长相也漂亮,偏偏是个常年在战场厮杀的主儿,当然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先帝爷时,对方父亲犯了重罪,秋后斩首那种,据说也曾关在这死牢里头,虽未株连九族,到底断了后辈的科举之路。想再出人头地,可不是只能在死人堆里打滚挣功劳?按理讲,本朝律法再宽容,也很难让一个罪臣之子步步高升,无奈陆停云确实帅才出奇,又有当初的三皇子——如今的陛下求情作保,这才得了喘息的机会,屡战屡胜、一路坐到大将军的位置上。先帝驾崩后,对方更是因从龙之功,得了“镇安”的封号。然而,这有什么用?想起一个月前那场折了三万将士的败仗,狱卒重新壮起胆气,狠狠啐了声,“呸。”“卖国贼。”陆停云通敌、险些将大靖山河拱手相送的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曾经威风凛凛的镇安大将军,如今不过是条人人喊打的落水狗。踢一脚都嫌脏。宋岫懒得理会。系统道具的药力无声滋养着他,几次调息之后,似被巨石压住的胸口终于轻快了些,让他能更清晰地思考。陆停云,原著中用来衬托主角攻狠辣无常的倒霉男配,鸟尽弓藏最典型的写照。年少时,对方也曾鲜衣怒马、倚桥红袖招,文采风流,色若春花,连先帝都笑言,要点他做下一次的探花郎。但,未等陆停云参加殿试,他的父亲就先被砍了头。昔日的天之骄子一朝摔进泥潭,帝王震怒,满朝文武无一人敢替陆家说话,离京时,唯有三皇子景烨辗转送来了干粮与盘缠。长亭外,遥望皇城,陆停云深知父亲冤枉,面对景烨,没半分好脸色,对方却未生气,而是向他坦言,自己对那把龙椅的渴望。这终于让陆停云的表情出现了变化。三皇子景烨,生母卑微,只是宫中意外被临幸的绣娘,圣上儿女众多,又迟迟未立储,暗潮汹涌的党争中,对方是最不起眼的一个。陆停云隐约能猜到这位三殿下的来意: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对方无非是想卖他个好结下份善缘,将来有一天,或许用得上。可像他这样的人,哪还有什么将来呢?未成想,景烨后面的举动,却出乎陆停云的预料,对方并未讲那些施恩的话术,也未鼓励他另谋出路,仅仅是叫自己好好活着,活到对方功成的那天,新帝必会为陆家翻案,不叫真正的忠良寒心。陆停云当时只觉得可笑。他们这两个在京中无权无势的边缘人物,竟在这尘土飞扬的小道边,光天化日、讨论那最尊贵的位置,若是叫旁人听到,不知是先治罪还是先捧腹?偏偏在往后的日子里,许许多多九死一生的时刻,这句话都像一道咒语,“阴魂不散”地浮现在他脑海中,撑着他挨到下一个天明。——好好活着。他还等着瞧那位三殿下的笑话。一年又一年,苦寒边疆,昔日因长相备受讥讽的小卒子,成了统帅身边最得力的副将,境况稍有好转,便被有心人弹劾上奏,拿身世做文章。陆停云早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本也没打算挣什么功名,只不过情势所逼,背后又有一城老弱妇孺,若不踩着敌人的尸骨向前,倒下的便是自己,受苦的便是百姓。他虽对朝廷失望,却仍记得双亲的教导、陆家的风骨。但那一纸降职的圣旨竟迟迟没来,过了很久,离京城千里之遥的陆停云才知道,是三皇子景烨冒着惹怒天子的风险,替他求了情。罚俸三月,禁足府中。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陆停云真真切切、对权利生出了渴望。再后来,边疆平定,他启程返京,于某个无月的暗夜,翻墙进了三皇子府。来年春,先帝“因急症驾崩”,各方混战中,陆停云率亲卫杀出一条血路,以清君侧的名义,护“太子景烨”坐稳龙椅,继任新帝。接着又在短短一年后,“叛国入狱”,等待斩首。人生之曲折,是足以载入史册的程度,宋岫想破脑子也没想明白,一手将原主算计致死的景烨有什么理由希望重来。难道是陆停云死后大靖亡国了?原主虽有才华,其余武将却也不是吃干饭的蛀虫,守成总做得到。4404:【想多了。】4404:【纯粹是主角攻自己发疯。】跳出小说,从上帝视角看,陆停云堪称彻头彻尾的大冤种。原著里的景烨,光风霁月的皮相下,是比先帝更甚的阴鸷多疑。生母出身低微且不得宠,后宫又是最拜高踩低的地方,年幼时受过的欺凌,是景烨心头挥之不去的耻辱,他清楚自己比起其他兄弟,只能用一无所有来形容,所以便装出副醉心诗书的无害模样,仅在暗中游走,谨慎拉拢能为自己所用的筹码。原主心心念念的长亭一别,于景烨而言,不过是场随手为之的戏码——陆停云文墨出众,平日又与自己无甚交集,只是送些盘缠,就算真传到父皇耳中,以他平日塑造的形象,最多挨两句训斥便过。至于他讲给对方的那些话,罪臣之子的攀咬栽赃,岂能作数?富贵险中求,刚刚尝过人心险恶的惊弓之鸟,当然要足够“坦诚”,才能打动对方。而陆停云果然也没叫他失望。京城里的波云诡谲,并不比战场轻松多少,白驹过隙,起初,殚精竭虑的景烨几乎快忘了有这么号人,直到他在某日的早朝上,听到了那道弹劾对方的奏折。短短几息的权衡,他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因得这一次维护,陆停云回京后,景烨拿到了自己夺权路上最锋利的一把刀,谁料,这么把冷冰冰的刀,居然会心悦他。虽未言明,情谊却透出眼角眉梢。欲登上那至高之位,自然要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之物,况且,陆停云确实有副万里挑一好皮囊,军中新贵炙手可热,众皇子皆虎视眈眈,试图诱其另择明主,府中幕僚谏言欲杀,偏景烨摇头,只装了一次醉,用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轻松绑住对方:“阿云。”“我想迎你为后。”登基那日,身着明黄龙袍的新帝,却与他人携手。入住中宫的同样是位男子,丞相家的幼子,实打实金尊玉贵、聪颖和善的人物,早年进宫做过伴读,传闻就是在那时,对方曾救过当今陛下一命。也是在那一日,陆停云枯坐家中,望着天边皎皎的明月,喝了整夜的酒。隔天,他便主动向新帝请辞,离京驻守边疆。然,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鼾睡,眼见陆停云在民间的声望越来越高,隐隐有功高震主的迹象,外加对方手握先帝死亡的真相,担心原主由爱生恨谋逆作乱的景烨,亲自策划了一场有去无回的仗。可怜原主,三万将士尽归黄土,拼死杀出重围,还想快马加鞭,提醒他的君王,朝中有“奸人”里应外合。待他风尘仆仆抵达京城,等到的却不是景烨,更不是陆家沉冤得雪,而是一张张“通敌卖国”的罪证。当然,按原著的说法,这一切皆与主角受无关,谁让景烨的阴暗面,永远能在对方面前隐藏妥当。【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苦中作乐,宋岫煞有介事地猜,【他嫌我死的太早,没能把活着的脑袋砍下来杀鸡儆猴?】4404:……你别说,离谱归离谱,这还真像景烨能做出来的事。【我也不大懂,】顿了顿,它暗暗感叹人类的复杂,【大概是景烨发现,只有陆停云才是那个能和他灵魂契合的人吧。】话音刚落,寂静的死牢里,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明黄色的龙纹衣摆扫过地面,惊得那摸鱼打盹的狱卒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凑上前,弯腰,“陛下。”“您怎么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