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料到宋岫会反击。毕竟他看起来只有巴掌大, 模样又可爱,怎么瞧都该是那种软绵绵、一戳一个跟头的小可怜。筑基期的灵力,白羽站着硬抗也能毫发无伤, 但那雪球明显瞄准他的鼻梁,下意识地,白羽偏头躲了下。却是徒劳。刁钻至极的角度,似乎算准了自己所有可能闪躲的退路, 啪地,在白羽撑起防护罩前, 冰冰凉的雪球便被他的左脸接了个正着,摔得粉碎。老实说, 这其实没有多疼, 临时捏成的雪球, 松松散散, 倘若白羽再谨慎些、真正把宋岫当做对手放进眼中, 完全能做到“片叶不沾”。但那顺着皮肤滑落的雪粒实在太刺目。从外人的角度看去,就像白羽主动把脸迎上去,挨了一巴掌。面面相觑, 周遭瞬间仅剩下风声, 呼呼吹过碗一般扣住论剑峰顶的法阵, 几道目光悄悄掠过端坐主位的霍野,显然是在怀疑后者暗中相助, 帮了那圆滚滚的兔子。白羽亦是如此认为。拜入青云门后,他向来备受疼宠,无论是掌教师尊、还是其余师兄弟姐妹, 包括最刻板严厉的执法长老,每个人都喜欢他、亲近他, 遇到危险或争议,也总是不自觉对他多一分偏爱。来论剑峰的一路,霍野虽表现冷淡,但白羽能感觉到,对方是本性使然,并无故意针对自己的意思。然而,他怎么都没想过,对方会为了只灵宠,欺负自己这个师侄。论剑峰顶屹立千年的老松下,是专供授课长老休憩的石凳圆桌,落了雪的纸伞斜斜撑在腿边,肩披鹤纹大氅的俊朗少年端坐右侧,仿佛半点未察觉白羽的委屈,自顾自拾起茶盏,抬眼,“继续吧。”继续?什么继续?如果心中的疑惑能化作文字,此刻论剑峰定然要被问号砸个满怀,薄唇轻启,霍野淡淡,“不是要比试?”“放心,本尊没有舞弊的习惯。”重回六世界后,这还是宋岫第一次听到霍野自称本尊,距离感与上位感拉满的两个字,顿时让白羽面色一僵。因为他脑中确实有过类似的揣测。可真让自己与灵宠切磋,白羽又有些被戏耍的窘迫,元婴境界,放到其余宗派,当个主管一峰的长老都使得。如今竟只能给对方找个乐?骑虎难下,他紧紧抿唇,愈发显得霍野咄咄逼人。圆台边缘的宋岫则一边看戏,一边抬起小爪子搓雪球:他太了解霍野,若对方真在意外界评价、试图当个和蔼可亲的老前辈,那才叫见了鬼。果然,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白羽率先开口,算是服软,“既如此,弟子也会将修为压至筑基。”霍野颔首,古井无波,“嗯。”负责裁判的弟子摆明没见过这情况,犹豫数秒,才持剑上前,走到圆盘中央,分别对白羽和宋岫行了一礼,尾音微微带着点颤,“切磋——”“开始!”青云门内,主修剑术,即使是各峰山脚洒扫接引的小童,也能折了树枝比划两下。没被快穿局聘请前,宋岫最擅长的兵器同样是剑,但花容对此一贯笨拙,他不喜欢用崩人设的方式替原主找场子。余光瞥见白羽迟迟未动,宋岫干脆又朝对方丢了个雪球,软趴趴,没用什么力气,中途便扑簌扑簌碎开,配上一副悠哉悠哉的散漫样,怎么瞧怎么挑衅。不远处,缓缓掀开茶盏的霍野勾唇,像是生怕别人看不出自己被对方可爱到,活像个无脑撑腰的熊家长。白羽默默捏住指尖。霍野年长,且担了师叔的名分,自己作为小辈,当然不能真正伤害对方的灵宠,尽快抓住兔子结束闹剧,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刻意缩小范围的神识笼罩圆台,他剑未出鞘,足尖轻点,身若游龙,赤手空拳扑向宋岫,只差没把放水两个字刻在眉间。谁料,下一瞬,困于白羽掌心的,却只有一捧松软的新雪。弹跳力惊人,毛绒绒的团子轻巧越至高空,起落间,稳稳踩着白羽的肩膀蹦开,顺带往后者衣领里塞了个半化的冰球。4404没忍住,【你真坏。】【天之骄子,肯定没试过这么接地气的游戏,】重新找好落脚点,宋岫抖抖耳尖,【我来陪他玩玩。】出师不利,体温融化积雪,白羽被冰得一哆嗦,场外更是一片哗然。小师弟久经历练的神识,饶是受限于筑基,也足以在圆台内尽数锁定对手气息,可那兔子依旧逃了,什么术法如此邪门?对阵当中的白羽却清楚,自己的对手根本没打算跑,而是换了个位置虎视眈眈。果断收敛所有轻敌的念头,他甚至来不及多做思考,全然靠本能,抽剑、回手、格挡,一气呵成,防住左爪踹向自己的毛团。经脉发热,筑基期储量有限的灵力被宋岫压榨到底,精准运转到极致,凌空扭身卸去白羽剑势,他笑,【有意思。】还以为团宠文里的主角会是个花架子。虽说自己替原主演了几年戏,但宋岫和白羽的交集并不多,加之间隔的时日太久,乍然交锋,倒觉得陌生起来。白羽却远远没表现出的那般游刃有余。同处筑基,他无法通过境界的压制料敌先机,偏偏自己又看不透对手的路数,唯有竭力防御方能维持平局。巧合吗?这白兔怎么每次都能猜到自己的……思绪陡然凝滞,风雪中,小小的毛团如炮弹般穿梭,威力惊人,每每与剑身交错,皆发出金戈相撞般的当啷声。宋岫爪子沾了雪,不多时,白羽的外袍就多了串乱糟糟的水痕,交错叠加,如同一树不伦不类的梅花。至于最后这朵,则落在白羽右腕。——次次对准自己罩门的攻势避无可避,他顾此失彼,身形交错时,恰被宋岫杀了个回马枪,踹个正着,连带整条胳膊都发麻发酸。“铮。”兵器落地,胜负已分。被迫收势的剑招,呼啦啦携着灵力卷起积雪,不受控制地向外溢散,随后,被老松下的少年拂袖轻挥,抖落灰尘般打散。银粟纷飞。恍若在论剑峰顶弥漫开一场大雾。彻底耗尽精力的宋岫:行,真行。直接把他埋了算了。好在,雪地里找兔子这件事,霍野并非头一回,放好茶杯起身,他在众人逐渐由震惊到麻木的注视中弯腰,温柔捞起宋岫。接着被疑似闹脾气的毛团狠狠甩了满脸水。附近能被耳朵捕捉的呼吸声又弱了些。没谁敢不识趣触剑尊的霉头:对方舍不得炖兔子,可不代表舍不得炖他们。“你确实天赋卓绝,”好脾气地掐了两道净尘决,霍野满意抚摸着重新变得温暖蓬松的宋岫,客观点评,“却少了些生死间的……”话音未落,原本好端端站在他掌心的白兔,忽地双眸紧闭,摇摇晃晃后翻。乍瞧去,宛如被饲主夸赞对手的行为当场气晕。4404:……倘若它是主角,绝对要在心底啐一声好茶。但作为系统,它只能说,某兔今天玩得过于嗨。暖泉养回的那点亏空,再次触底归零,缺少灵力滋养,本就破败的经脉干涸龟裂,好似被火烧般。刹那间,白羽寒毛倒竖。受天道庇佑,他从未经历过真正涉及生死的险境,自然也不晓得,浓重到极点的杀意,会在无形中扼住人的呼吸。既冤枉又畏惧,白羽勉强提高音量解释,“师叔明鉴。”“同门切磋,弟子皆是点到即止。”言语间,隐隐透出点不服气的倔强来。4404:这话说的,倒像是宿主输了一般。霍野自是明白,如今的修真界,能在他面前对白兔做手脚的人,恐怕尚未出世,可宋岫到底是为了白羽,才气咻咻地逞能。明明被自己按住尾巴时,都没有这般拼命的劲儿。难以言喻的酸意涌至胸口,霍野定定望了白羽一眼,小心将宋岫拢进怀中,转瞬化作流光远遁。在他身后,积雪凝作数百剑气,各自对应众弟子刚刚演练过的招式,标准到枯燥,偏引得人心神震颤。大道至简,勤者登天。这便是剑尊的授课。宋岫却无缘得见。仗着有小十二续命,他压根没把自己的“小毛病”当回事儿,晕了就晕了,总不能叫花容再输一次。过了不知多久,沉眠中,腥甜温热的**流进唇间,宋岫知道那是霍野的血,迷迷糊糊心疼得厉害,牢牢合紧齿关。尝试浑水摸鱼给宿主喂药的4404:……到底是哪个技术员把修真界能用的道具都做成了丸子符纸,直接上注射器扎针多省事。整个青云门因此乱做一团。明月峰雷云压顶,偏迟迟未落,恍若怒意化为实质,论剑峰一战亦被添油加醋地流传开。是故,当宋岫终于睡饱睁眼时,黑鸦鸦的寝殿、以及明显抽节长至“男人”的霍野,差点让他想换个姿势重醒一回。“宋岫。”语调平静得仿佛在讨论今日的晚膳,对方一边不厌其烦地、一遍遍修补他破烂的经脉,一边问:“你可要与我结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