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骨头缝儿里泛着难言的酸涩, 宋岫隐约听到几声啾啾的雀鸣,费力睁开眼,正对上满室夕阳的昏黄。目之所及的摆件明显变小, 他迅速意识到什么,撑着胳膊起身,又因压到铺开满床的头发,疼得皱了皱眉毛。床是霍野的那张, 毕竟这山上就一处能住人的地方,单薄锦被滑落, 露出紧紧裹住自己的鹤纹外袍。宋岫本能地挣动两下。他就说,梦里总觉得有点闷, 霍野这是怕自己逃跑?4404捂脸冒头:【结婚的感觉怎么样?你睡了快两天。】【凑合, 】又累又困, 恹恹地, 宋岫道, 【手放下,包得严实着呢。】完全没机会送对方进小黑屋。4404据理力争,【那是你没看到自己刚变成人的时候。】全靠一块皮毛幻化的布料遮着。【而且, 您老这算强行灌出来的元婴, 纯属纸老虎, 】凭空拿出早早买好的丸药递到宿主嘴边,4404念叨, 【揠苗助长,但好歹把小命保住了。】宋岫舌尖一卷,嚼了嚼, 【苦。】【是吧,下次记得向技术部门反馈, 做成针剂多好,】愉快和宿主达成共识,4404道,【你体内的能量太多太乱,它可以帮忙“消消食”。】即使是世间最精纯的灵力,也需要充分炼化才能为己所用,对方中途晕倒,直接跳过了这个环节,所以会被撑得难受。熟门熟路地,宋岫运转原主修习的妖族心法。未果。经脉里的灵力炸了锅般乱窜,激得他低咳一声。【想什么呢?】怀疑宿主睡昏了头,4404提醒,【妖丹都没了,哪怕您真是只兔子,照样行不通。】想起宿主以前的身份,它又补充,【包括你自己那套。】宋岫陡然向后躺倒,【小问题。】【商城里随便买一本。】趁着小十二挑挑拣拣的功夫,他再睡个回笼觉。然而,睫毛刚刚合拢的瞬间,宋岫脑中忽地划过一道灵光:如果没记错,初次进城时,霍野就看过“花容”的通缉令。那自己的脸……“咚。”卧房里传来重物碰撞的声响。院中投喂鸟雀的霍野动作微顿。平日受他剑意所慑,明月峰能跑能跳的活物,皆远远躲着此处,可平安渡过雷劫后,附近残存的灵气显然充满**,连带着让这些小家伙的胆子大了许多。道侣契带来的一线牵连,令他在青年苏醒的刹那便有所感应,考虑到两日前的唐突,霍野觉得自己应该先给对方些时间清醒。至少把衣服穿好。但如今看来,他似乎放手得太早。轻轻拂掉指尖捻着的灵米,霍野毫无留恋地转身,将试图亲近自己的鸟儿留在原处,推门而入。——顺畅到仿佛他早就想这么做,并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遭。草草放下的床幔轻晃,其后,是个正背对着自己的纤细身影。价值千金的鲛纱,对视线的遮挡着实有限,克制停在离床三步远的位置,霍野唤:“宋岫?”乌发披散的青年闷闷嗯了声。被褥、枕头、包括身处其中的宋岫本人,都没有曾经摔下床的迹象,霍野环顾四周,未等询问,就听对方解释,“起得太急。”“不小心撞了下头。”4404:……其实是狠狠锤了下床。当然,作为一个识情识趣的好系统,不该拆台的时候,它往往非常安静,短暂的沉默后,霍野问:“疼吗?”宋岫果断摇头。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这张脸,对方到底有没有认出所谓“青云门的叛徒”?虽说以霍野的性格,绝不会把结契的道侣送进地牢,可万一对方误会自己是“利用剑尊回山报复”,那他可太冤枉。霍野本人的注意力却有些走偏。因为他突然发现,鲛纱帘幔后,青年尾椎附近、自己的鹤纹外袍下,正鼓起一个小小圆圆的形状。恍若察觉到自己的打量,那块微微隆起的布料,倏地抖了抖。喉结滑动,霍野开口,“尾巴。”宋岫:尾巴?什么尾巴?从未当过幻化失败的学渣,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直到身后脚步越来越近,男人的指尖垂落,隔着外袍,轻轻戳了下那团小毛球。宋岫登时脊背发麻。雪白后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开绯色,青年条件反射想回头、跳起来躲开,又似是顾忌什么,生生止住。指明实情的霍野收回手,“灵力不受控?”宋岫:是啊是啊,否则他怎么会犯此等低级错误。“别硬来。”见青年正努力尝试收回尾巴,引得体内气血翻涌,霍野蹙起眉头,按住对方肩膀。“强行灌注的灵力需要梳理炼化,”语调平静地,他道,“一会儿我会与你双修。”这下宋岫是真没忍住。炸毛般,一直背对霍野的青年转身,黑润瞳仁里盛满惊讶,睫毛长而卷翘,除开大小变化,几乎和原型一模一样。但也有不同的地方。白兔的眼型像豆子,青年的眼型却像桃花,雪肤红唇,皮相秾丽,偏又生了副隐隐透着清冷的骨相,美得恰到好处,怎么瞧都和“娇憨可爱”沾不上边。霍野暗道熟悉。之前忙着把那晃眼的小腿包起来,他居然到此时,才第一次看清对方人形的长相。五指无意识蜷缩,冥冥中又记起某种豆腐似的触感,霍野记起俗世遇见的通缉令,却并未得到找出答案的轻松。仿佛直觉在提醒自己,真相另有其他。一秒。两秒。无声的僵持中,宋岫莫名生出几分紧张,霍野盯他盯得太认真,甚至让他有些发毛。可很快,对方便收敛思绪,恢复了平日做派,“怎么?”宋岫:“……没事。”道侣契都结了,双修只能算合法地睡一下,如果这就是走捷径要付出的代价,他非常乐意接受。霍野却读出青年的欲言又止,“灵力共转,参悟大道,是谓双修。”“青云门并非合欢宗,任谁都不会要你做炉鼎。”宋岫心想:那可未必。死掉的楚风就想非礼小狐狸来着。“有人欺负你?”敏锐捕捉到青年细小的表情变化,霍野眸光渐冷,道,“楚风?”宋岫半点也不惊讶。毕竟在“花容叛逃”的事件里,死者就这么一个。微微仰着头,青年抿唇,如同倔强扬起脖颈的天鹅,变相默认了自己的身份,“你相信我?”不像询问,倒像是嘲讽。霍野记起初见时白兔奄奄一息躺在雪中的狼狈,又记起门内弟子对“花容”的指责,忽然鬼使神差抬起手,摸了摸青年的发顶,“嗯。”“我相信。”“……也对,”足足五秒没说话,恍若想通什么般,青年小声,“有道侣契在,你应该能感觉到我是否撒谎。”与道侣契无关。大脑比嘴巴更快给出答案,霍野正欲张口,一只裹挟着剑气的纸鹤忽地撞破窗户,炮弹似的扎进来,接着在霍野身旁紧急刹车。竹筒倒豆子般,冲和的声音一股脑涌出来,“霍野!一百三十二只纸鹤!你铁了心装聋是吧?”顿了顿又叹:“听说白羽把你的宝贝兔子气死了……师兄已命他在执法堂罚跪反省,之后如何,你总要给个章程。”“无论如何,断不可逆天改命铸成大错。”“此纸鹤受剑气庇护,莫说明月峰,龙潭虎穴亦闯得,半个时辰内务必回信,否则休怪我提剑上山,把你这仙府砍秃。”中气十足,让宋岫瞬间联想到某个魔法故事里的吼叫信。霍野则淡定抬手,将其收入袖中。为免渡劫时有人误闯,他特意用阵法将明月峰尽数封闭,莫说普通弟子,连冲和的气息都被挡在外头。此刻,山脚写着明月峰的石碑前,约莫正躺着一堆撞散架的委屈纸鹤。原主素来谨慎乖巧,哪曾见过冲和火冒三丈的模样,低头,宋岫忍笑,默默朝床的内侧缩了缩。圆滚滚的尾巴被他压扁了些,却不痛。近乎直白的回避之意,充满对故人的抗拒。心照不宣地,霍野没再提及旧事,更没追问狐狸为何会变作白兔,关于纸鹤,他本打算随意回句话了事,现下倒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师兄好好聊聊。左右还有半个时辰,霍野伸手,“能走吗?”“暖泉对你的身体有益,修炼效果也最佳。”急着把尾巴收回,青年没点头也没摇头,却避开了他的搀扶。偏偏那足足比青年大上一整圈的外袍不给面子,衣摆及地,一走一动间,调皮绊住了前者的脚。宋岫不由自主向前踉跄。——昏睡两天,且有灵力在体内折腾,他腿酸得厉害,一时竟真没稳住。“小心,”耳侧染上不属于自己的吐息,前一秒被拒绝的大手再次凑近,稳稳捞住宋岫的腰,“你只当自己是兔子便好。”【完蛋,】桥段老套,台词却新颖,听到这话,宋岫有气无力吐槽,【他果然更喜欢我的原型。】殊不知,在他没看到的地方,某位剑尊已然僵硬绷紧小臂肌肉。男人的腰,也能这般软吗?自己这练剑的手……弄坏了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