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峤在意识到这些东西从何而来的那一瞬间的,神情变得古怪异常,隐约猜到了这段时间商琅与各世家往来的目的,但却想不明白丞相大人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让这些人把自家的传家宝都给送上了。顾峤心里一边想着,继续听那管事念礼物的清单,嘴角忍不住扬着,抬眼去看垂手立在一旁的商琅。丞相大人也正巧在看他,眉眼柔和,里面似乎还藏着些顾峤看不明白的情绪。两个人没有说话——整个长生殿上也就只有相府管事的声音,朝臣们都静了,瞪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如果说刚才发现商琅送来这么多东西已经足够让他们震惊的话,眼下知道了这些东西来自何方,朝臣已经是彻底呆滞了。他们和顾峤一样疑惑,随之的却不是惊喜而是惶恐。今天商琅有能力将世家收拾到这个地步,未来就有可能用同样的方法让他们无从反抗。不只是那些传家的宝物,一些寻常一点但也算贵重的,也都被商琅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给算进了顾峤的生辰礼物里。那一长串的礼物名字终于念到了最后——关于那一车的书卷。这一次出声的不再是那位管事,而是商琅自己:“这最后一样东西,是臣理出来的,各世家的罪证。”罪证?这么多?!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那些书卷。这……史上所说的“罄竹难书”,他们算是亲眼见到了。不过这些书卷上面能够写出来的东西可能更多。令人咋舌。顾峤在听到商琅说完之后,先是一愣,随后叹笑出声,站起身来,绕过桌几,手搭上了商琅的肩膀,笑意盈盈,却只言简意赅地说了四个字:“朕很喜欢。”他没有再废话,转头吩咐人将商琅送来的这些东西给带下去安置,然后就移开了话题,让其他的朝臣继续送上贺礼。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跟商琅说,但很显然,现在在百官面前,实在不算合适。有了商琅这珠玉在前,后面的人送出来的也没有多出彩的东西。不过有不少人都送了白玉的摆件,雕刻得很精细,顾峤想着的却是能不能拆了给丞相大人雕一块玉佩,或者玉簪?总之比个无用的摆件要好——宫中也从来不缺各色的贵重摆件。献完礼之后,顾峤急着要与商琅说话,就没在此处逗留,挥手让朝臣自行用膳之后,就带着商琅跑到了御书房去。那一车的书卷正在被宫人往御书房的内室里面搬,那个软榻上直接被这些东西给堆满。趁宫人搬书的空当,顾峤随手拿了一本翻看,具体写了什么没怎么在意,只看见了那密密麻麻的字。那字迹太过于熟悉,顾峤也一眼认了出来。“这些书卷,都是先生亲手所写?”他转头去问商琅。后者轻轻摇头,失笑:“臣哪有如此能力?大都还是他人帮忙誊写。陛下只是恰巧拿到了这一本而已。”恰巧拿到?就这么巧合?顾峤狐疑地看他一眼,不信这个邪,又从中抽出来几本,上面的字迹果然是变了。物证就在他们眼前,商琅若是要在这上面隐瞒实在是太容易被揭穿,说的也的确是实话。不过顾峤对于自己随手一抽就能抽出丞相大人亲笔这件事还是觉得不敢置信,最后确认了也是感慨一声:“看来朕与先生的确有缘。”商琅但笑不语。过了这一个小插曲,顾峤问起来正事:“先前先生出没在各个世家,为的就是今日之事?”这已经是明知故问,但为了给少年定心,商琅还是颔首:“是——臣说过不会有违陛下。”后面补充的这句里面顾峤莫名地听出来点控诉的意味,便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装作没注意到,继续自己的问题:“朕有些好奇,先生是怎样让那些世家将这些东西给拿出来的。”这个问题商琅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温声道:“说来话长,陛下喜欢这个礼物就足够了。”虽然将那段时间的目的和结果告诉他了,但是商琅做了什么,顾峤还是不得而知。到底有什么好瞒着他的?帝王的情绪一下子落下来,商琅视若无睹,也不安慰他,直接问:“罪证臣已经呈给了陛下,陛下万寿节之后欲如何?”“自然是依律处置,一个个收拾干净。”放任这几个人好好活过这半个月已经是顾峤能忍的最大限度了,眼下万寿节已过,自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早日处理干净了,血才能快点干。“臣以为,陛下不必如此心急。”商琅忽然开口,顾峤一拧眉,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原先商琅对于顾峤这样一口气处理掉世家的方式并不曾提过什么异议,今日有如此想法,自然是在这半月之中所出。顾峤想想方才那么多从世家弄来的东西,都有些怀疑那群人是不是想着通过贿赂丞相大人来苟且偷生。他没有怀疑到商琅的头上。商琅自然也不会辜负他:“世家在京都这么多年,根深蒂固,所拥有的财宝自然也是无数。余下这些大多罪不至九族,若是陛下直接将人给杀了,那些财宝自然还是能留在他们家中,换了族支,却未改姓。如此,倒不如暂留他们一命,从中榨取更多的利益,也好拿来充盈国库。”大桓的国库算不上贫乏也算不上充裕,而且钱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顾峤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只是觉得好笑。他心中有了一个奇妙的猜想,说不定是那些世家想要借着商琅来访的时候拉拢人,却没想到外露了财宝,才让丞相大人产生了今日的想法。“世家将这些东西交给先生之后,可知道是要送给朕做生辰礼物的?”顾峤顺着他这个猜测,来问商琅。“自然不知,”商琅摇了摇头,“若是他们知晓,怕也就不愿意给了。”这样的回答让顾峤更加相信自己方才猜想的是对的,笑意更甚:“朕实在是没想到先生对于世家会是如此……不留情面。”“罪不容诛之人,哪来的情面可谈?”商琅声音淡淡,“拿这些东西来换几日不死,他们也算得上是拿钱消灾了。”这话说得实在冷酷。顾峤看着他这副冷肃的模样,有些恍惚。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商相就完全没有了先前那样的一身不沾尘俗的清冷气息,也学会了玩权弄术,学会了从其中榨取最大的利益,来为了他。本该是个天上的仙人,现在为了他沾染上不少尘世的烟火。商琅对于他,实在是太好了。有一个人会如此认真温柔地待他,如果不是因为两人之间这一层君臣的关系,顾峤或许真的会认为商琅心悦于他。年已及冠,他又不是什么不知风月的孩童,怎么会不知道一个人待另一个人无比特殊,会是什么样的意义。偏偏两个人的身份摆在这里,偏偏两个人是君臣。还不止于此,商琅还是他父皇专门留给他的孤臣。哪怕顾峤在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就整日整日的黏着商琅,但是商相此人在他眼里还是十分地神秘,以至于至今顾峤还在想着,当年他父皇选择商琅辅佐他,之后商琅又对他忠心至此,是不是因为先前与他父皇有过什么秘密的交易,或是受过他父皇怎样的恩惠?总之顾峤没有朝着商琅会喜欢自己的上面去想。无论如何,当年他年纪那般小,像商相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产生什么旖旎心思?他连商琅会不会喜欢上一个人都持着怀疑的态度。认识这么多年,当年与商琅的同科进士基本上都已经娶亲生子了,就连近几年那些比商琅年纪要小上一些的年轻官员,成亲的也不少。反观丞相大人,身边连个女子都难见。自然,顾峤也没见到哪个男子跟商琅有什么不一样的关系的——除了他自己。这么看下来,商琅身边关系最紧密的还是他。顾峤想到这里,眉眼一弯,忍不住又伸手去拽他衣角。商琅是属于他的。他想。只要他抓得够紧,哪怕之后他将爱意永藏心底,他都不会失去商琅。包括百年之后,在史书上面,无论是暴君佞臣,还是贤臣明君,他跟商琅的名字都会紧紧地挨在一起。如此这般,似乎永远不让商琅知道,也未尝不可。顾峤越想越远,回过神来,是因为商琅遮住了他的眼。顾峤:“?”“先生?”两人鲜少有这样亲密的举动。若是顾峤出格,商琅只会出声提醒他,然后毫不留情地撤开。但是他方才不过是出了个神,商琅就——为什么?顾峤不明白,就这这个姿势仰头,像是隔着黑暗看他,在等人一个解释。商琅放下了手,语气无奈,似笑似叹:“陛下,别这样来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