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答应了您, 不再欺瞒。”商琅轻声开口,看着帝王的时候眼底隐约带着点委屈。因为帝王的怀疑而委屈。“是玩笑话,”顾峤拽着人的衣角轻轻晃了晃, “我一直都知晓先生之心。”商琅弯了一下唇,对于帝王这些隐秘的小动作已经习惯下来, 半点抗拒的动作都没有, 由着人牵。两人一路闲逛,渐入深处,见到的眼熟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不过让顾峤意外的是, 他在其中竟然没见到傅翎和子桑瑶的身影。傅小侯爷先前日日在京都晃,从来都没有有意地隐瞒过自己的身份, 这六年之后再回来,除了王公贵族,百姓当中能记着傅小侯爷的模样的并不算多,顾峤实在是觉得,傅翎能伪装跑出来的可能性不大。何况两个人熟稔至此, 哪怕过去六年,顾峤也觉得自己能在人群当中辨认出傅翎的身形来。所以可能是人压根没来。这么热闹的时候他竟然没来?顾峤一挑眉:难道是因为子桑瑶?“公子在寻什么?”商琅忽然开口,顾峤猛地回神:“我……”他刚想说他是在想傅翎和子桑瑶, 又一下子意识到, 先前是他说的今日只好好地同商琅待在一起。于是刚到嘴边的话顿住, 换作了一声轻咳:“没什么。”顾峤防不住丞相大人的玲珑心思,生怕人再看出什么端倪来,然后露出那副让他心疼的模样, 连忙想着转移话题, 转头一看, 就瞧见了一群人朝着一个地方涌过去。“我们去那边看看, ”顾峤指向那个人潮涌动的方向,还看到不少的世家子弟,“说不定会有什么热闹。”而且他也想知道,能让这么多世家的人在这种时候跑出来,这花朝节当中究竟是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花朝节大都是民间百姓所为,先前大桓宫中也就是宫妃们在御花园中聚上一聚,最多再喊上权贵当中的一些夫人或闺阁小姐赏花,到了顾峤登基的时候,因为宫中无人,也就完全地搁置了下来。宫外的花朝节年年不同,除了一些必要的赏花卖花做花糕之外,其他的会发生什么顾峤也并不知晓。往年还能猜上一猜,自从他登基,整日整日地去忙政事,这四年以来再也没跑出来好好地过一次花朝节。希望不要让他失望,不然实在是对不起他好不容易同商琅出来玩的这一回。商琅自然也注意到了世家的那群人,无奈一笑,颔首应下,两人随着人流挤过去。往前没走多久,他们就忽然听见一道银铃声响。听见银铃声的时候,顾峤下意识地想起来子桑瑶,但是等到抬眼的时候,瞧见的却是一座高台。那高台顾峤隐隐有些眼熟,眼下上面只有一位红衣的少年,银铃的声音正是从那上面传来。高台之下的人太多,顾峤跟商琅站在外围,看得并不真切,只听见旁人的议论,说那是位小公子。“莫非是京都的哪家倌馆捧出来的花魁?”“若真是如此,京都当中岂不是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还能等到今日才知晓?况且这地方僻得很……”顾峤听着旁边两人说话,忽然拍了下其中一人的肩,看着人带着疑惑和不耐烦转过来,顾峤顿时换上一副对那高台上的少年颇感兴趣的模样,问:“两位似乎,对此事有所了解。”对方注意到到他那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裳的时候,原本的不耐烦立刻就藏了下去,听到他这般说,大概是将人当成了一个喜好美色的纨绔子弟,脸上的疑惑变成讨好:“哪里,我等知晓的倒也算不上多。不过公子想知道的,在下必然知无不言。”台上的银铃声还在作响,顾峤靠着这副样子又多去套了几个人的话,大致将百姓所知晓的信息给拼了个完整。竟然无一人知晓那高台上的少年是从何处而来。即使是花朝节这一日,郊外赏花的人多,此处高台也显得太过于偏僻了,若真是有人想刻意地去捧这个少年,京都当中明明有更多合适的地方。而且就像是那两人方才所说的,这么长时间里京都之中不可能半点传言也没有听到。这少年,身份成谜。此处只有那一座孤零零的高台,旁边连安坐的地方都不曾有,顾峤一边同商琅说着自己方才得来的消息,一边目光扫过四周,去寻找世家那些人的所在。如此落在商琅眼里,便成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所以听完顾峤将话说完之后,见帝王的眼神还在游移,商琅还是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您可是,喜欢那位小公子?”顾峤直接被丞相大人这一句给吓回了神,连忙道:“先生怎么会这么想!”如果不是旁边这些百姓在,顾峤连高台上的那一袭红衣是男是女都不清楚,脸是半点都没有看见,谈什么喜不喜欢的?何况,他这么多年心中只有一个商琅。权且不论丞相大人其他那些优点,单论这一张脸,顾峤从小到大见过的美人当中,除了子桑瑶,就没有一个能与商琅比肩的,眼前这个少年想来也是同样。“陛下,”这一声是商琅主动俯下身来,靠在他耳边唤的,“方才出宫的时候,陛下说我二人是兄弟。”所以,顾峤当唤他一声兄长。丞相大人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尽数落在他耳畔,顾峤忍了又忍才定在了原地,没让自己躲开,听见他说这样的话,神色顿时变得茫然。商琅怎么在这个时候,忽然同他计较起这件事情了?而且,唤人兄长……顾峤耳根一烫。这可比一句“先生”更难启齿。何况若两个人真是要以兄弟相称的话,放在外人眼里商琅多少是有点不敬皇家,就商琅这样的规矩守礼,怎么会犯这样的错?顾峤因为这些礼数上的问题,自然而然地把刚刚出宫时候随意应付旁人的那句话给抛在了脑后,死活是没想到丞相大人会重新提起来。而且……他们方才不是在谈他究竟对高台上的那位少年有没有意思吗?!顾峤难得没理解明白丞相大人思维的跳跃,憋了又憋才含含糊糊地喊出一句“兄长”,然后立刻问:“你怎么会觉得我喜欢那个小公子?”“只是见燃犀对此事颇为上心。”甚至是上心到到处跟旁人打听。顾峤又被商琅的这一句话冲得一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先解释他去打探消息的事情,还是该先消化一下商琅对他的称呼。丞相大人竟然在唤他的字!两人在宫外,不便以君臣相称,商琅对顾峤的称呼一直都在随着帝王编出来的身份变,但是先前都是师生这般长辈与晚辈的关系,商琅大多时候喊他便喊的是“公子” 。今日两人在顾峤的那一句话之下变成了兄弟二人,商琅应当是不会直接喊他作“弟弟”,似乎……似乎也就只能喊字了。虽然在大桓当中,唤名比唤字更要亲密一点,但对于顾峤来说——这可是商琅亲自为他取的字!帝王的名讳自然没有人敢于直呼,除了傅翎前段时间会恨铁不成钢地连字带姓地喊他一句“顾燃犀”,就只有商琅今日这般直呼他的表字了。顾峤因为这两个字,脑海里一片混沌,晕晕乎乎的,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在这个时候察觉到商琅又一次朝着他这边倾下身来,在他耳边请罪:“恕臣僭越。”果然是红颜祸水!顾峤晃了晃脑袋才缓过劲儿来,懵懵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这才彻底清醒,低头抬手揉了揉眉心,总算有了精力来回复丞相大人说的话:“我自然不是为了台子上面的那个人……我是想知道他背后究竟是什么人。”“说什么喜欢,他哪里能及……兄长半分?”他一边跟人解释一边去思索。帝王多疑,无论真相如何,在顾峤心里推算出来的最坏的结果就是,世家有意趁着这一次花朝节,依靠眼前这位少年做出点什么来。世家权贵鲜少有人会去关注这些平民百姓所做的事情,顾峤方才目光搜寻的时候,瞧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还有几位在他的记忆里极为傲慢,几乎不可能同“与民同乐”这四个字扯上关系。谁知道却在今日不约而同地聚到这里来。顾峤现在还不能清楚地看明白他们的计划,但还是忍不住去想,若这真的是世家做的局,那么他们算到了他和商琅会在这个时候离宫吗?又或者说连宫中都被世家给安插了探子?总之,不管如何,既然走到了这里,这少年的身世和他此行的目的,顾峤是一定要搞清楚的。皇帝陛下心里打定主意的时候,冷不丁地听见商琅开口,声音平静:“燃犀先前分明同在下说,要不顾其他地好好玩上一玩。”顾峤莫名从丞相大人这平静的语气当中听出来点幽怨,身子顿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