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与臣说何事?”顾峤看向他之后就再没说话, 眼里全是商琅那双水盈盈摄魂夺魄的桃花眸,脑海里是混沌一片,已经彻底失了言语。等到丞相大人眉头蹙起来担忧地询问他, 这才回过神。“无事,”那本来就是个借口, 顾峤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能跟商琅谈起的要事, 就只是低声道,“这段时日,辛苦先生奔波。”“分明是陛下奔波最多, ”商琅摇了摇头,又忍不住轻叹:“臣尚能自顾, 陛下不必太过担忧,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便是,臣会一直待在陛下的身边。”顾峤听着他这样的话,心口一阵酸软:“对于此事,先生可有何见教?”先前在京都的时候, 顾峤除了处理政事,大部分的时间都会跟商琅待在一起。而如今到了荆州来,却鲜少有与人独处的时间, 就连夜里休息的时候, 因为太过于疲惫, 两人也交谈不多。倒是显得他冷落了商琅。可是丞相大人一直都不曾言语,神色也总是温和的——贤后也莫过于此了。顾峤瞧着那张让他从少年时心动到现在的脸,反复地想要将人给封为皇后。可惜商琅并非女子, 可惜商相非池中之物。听见顾峤问的那话, 商琅没表现出来太多的意外, 只是轻轻摇一摇头:“陛下如此便已足够, 只是那些饥民,陛下欲如何?”顾峤到底是个帝王,想要去扳倒一个只在一个小州府作威作福的世家分支并不算难事,荆州知州的命也算是掌握在他手上的,只要万事俱备,便不用担心。偏偏这些饥民不好办。有过出城那么一遭,顾峤现在一阖眼就能再看见那炼狱一般的景象,接下来恐怕就是要夜不能寐了。但如今荆州的这番情形,他的确是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荆州的储粮,绝对不够分给所有的饥民,更别说若他们当真要放粮,眼下百姓这般饿红了眼的模样,根本不可能守半点秩序,定然是要争抢的。从国库调?顾峤已经准备修书一封会去扔给户部尚书了,但远水到底难解近渴,国库的粮食若从京都运过来,不知道需要多久,那个时候这群饥民恐怕早便饿死了。“朕不知道。”顾峤低声开口——他从来都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情。帝王过往的二十年都不曾离开过京都太远,虽然说儿时学了不少治国之术,但最熟悉的还是跟京都那些朝臣权贵周旋,已经习惯了心狠手辣,但是面对这群被权贵们折磨得痛不欲生的百姓,他实在是有些茫然无措。“先生先前便在荆州,也比朕更了解百姓,可有什么计策?”“先拉拢人心,”商琅一拢袖,开口道:“荆州缺粮,但臣观这城中光景,想来朱家的粮食是少不了的。”“陛下不想直接灭杀朱家打草惊蛇,不如先将他们的粮食给拿到手。”“怎么拿?”顾峤下意识地问。丞相大人闻言,眸子弯了一弯,声音温和地吐出一个字来:“偷。”顾峤顿时哑然。随后便是哭笑不得。哪怕是已经大概知道了商琅并不如表面这般是个如玉公子,但平日里还是会下意识地忽略这件事,更没想到这人竟然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罢了,梁上君子如何也顶了一个“君子”的名号。以眼下荆州的局势,最快捷的方法无外乎直接烧了朱家的粮,让他们弹尽粮绝,但是显然,那样未免有些浪费了。荆州缺粮,遂安府尤其,那朱家这样的地方大族,出点力倒也没什么。顾峤被商琅这一句话给点醒,眸子顿时一弯:“先生果然胆识过人。”商琅对皇帝这般的夸赞不置可否:“既如此,陛下欲何时行动?”“明天!”顾峤语气雀跃,商琅听他那般说,毫不怀疑,若非傅翎跟齐卿已经陪着他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可能皇帝陛下现在就要冲出门去带着人跑到朱家搞事。“如此也好,尽快些,百姓也能少吃些苦,”商琅缓声开口,又轻轻地一蹙眉,“只是陛下今日杀了不少朱家府上兵士,明日他们怕是会有所警觉。”“先生可要相信朕的能力,”顾峤眸子还是弯着,“更何况,不是还有先生能在外接应吗?”商琅精六艺,善骑射,虽然顾峤顾及到丞相大人的身体,不会让他跟着他们奔波,但只要身边有人护着,在远处放几支冷箭还是绰绰有余的。听他这般说,商琅也明白了人心中或许已经有了大致的雏形,便不再担忧,颔首应下。顾峤绝不是个会坐吃等死的人,两人好好休息了一夜,一早顾峤就带着商琅直接去寻了傅翎跟子桑瑶,跟人说明情况之后,打算先准备一番,然后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下手。他们本来还担心着朱家那边会暗中报复,但他们不知道是昨日被顾峤那连杀几十人直接血洗庭院的凶残行为给吓到了,还是因为见到了那几个被热水烫得脸上起了一层皮的府兵,总之这一路上他们都没遇上什么阻碍,顺顺利利地到了地方。商琅在伏悯的保护下,站到了远处去,手中握着弓。顾峤他们三人则是直接潜到了朱家当中。粮仓的位置顾峤先前就已经让云暝寻找过一次,因此他们今日来可以直接顺着云暝画出来的线路过去,其中还给他们标出来好几处机关。顾峤听闻朱家这地方竟然还安置了机关的时候就是嗤笑一声,笑他们怕死。但再如何布置,在他们三个面前都是雕虫小技,轻易便躲了过去,直奔粮仓。粮仓旁边就有一扇小门,先前是方便运输安置粮食,如今也方便了他们这几个“贼”带走这些粮。云暝带着齐尚驾车正候在那里,傅翎去放哨,顾峤和子桑瑶则是在往车上运粮。一切都按着今早几个人临时布置出来的计划顺利进行着,一直到一道寒光闪过,利箭破空而来,直刺入黑暗当中。顾峤敏锐地听见了那暗处传来的利箭刺入皮肉的“噗呲”声,还有闷哼。他猛地回头,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就一掌打了过去。对方的反应倒也算快,竟然在这等受了伤的情况下接上了他这一掌。顾峤顿时一蹙眉,加重了力度,想要速战速决,怕惊动了旁人。不知道商琅远处射过来的那一箭究竟是伤到了对方身上何处,几个来回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顾峤最后一脚将人踹到,脚尖恰好碰到了箭杆。那支箭……竟然就在心口。因为是在暗处,顾峤并不清楚是正中心脏还是偏移了几分,但无论如何,这人能在他手下过这么多招,也不是个简单货色。顾峤越想越心惊,没有拖沓,取出藏在袖袋当中的短匕干脆利落地给人抹了以后,就急忙走了出去与其他人汇合。彼时马车上已经安置满了粮食。为了今夜,今早他们还逛遍了集市专门买下了这辆格外大的马车,眼下虽然不至于搬空朱家的粮仓,但让他们大出血一番,已经足够了。那个人的死好像并没有惊动朱家的其他人,他们等到了天蒙蒙亮才将这些粮食安置完,顾峤如今精神有些亢奋,甚至都不打算休息,想趁热打铁地跑到郊外去熬粥分粮。但看到商琅那一脸疲色的时候,顾峤还是惋惜地将这个想法给收起来,先让众人歇息了一会儿。他和商琅坐到了稍远的地方去。昨夜商琅只射了那一箭,但当真是能称得上力挽狂澜了。眼下得了空,顾峤才问:“先生昨日……是如何知道那里有人的?”连他这个就在一旁待着的都没有察觉!“或许是因为臣站得高些,看得便比陛下清楚,”商琅道,“当局者迷,陛下当时忙着与公主殿下运粮食,本就难以注意到那细微的动静。”“是朕小瞧先生了。”顾峤一叹。在京都的时候顾峤一直都把商琅看作个瓷娃娃,丞相大人也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从未在他面前展露出这一手来。就连骑马都是少数时候。而昨夜,商琅站的那个位置在院外,夜间又风大,那支箭要有足够的准头和足够的力度扎入对方胸膛,已经可见丞相大人的射艺非凡了。恐怕骑术也差不到哪去。商琅会骑马这件事顾峤早就知道,但在京都的时候这人一直都是拉着缰绳慢悠悠地走,他口中曾经的策马一路到京都来赶考的事情顾峤也未曾亲眼见过,实在是想象不出瞧着文文弱弱的商琅与烈马相配的样子。“今日得见先生射艺,不知道日后,朕可有幸再见先生的骑术?”顾峤感慨一句之后就仰起脸来,笑着问他。“会,”商琅一颔首,不知为何又补上一句,“来日方长,陛下定会见到臣的骑术派上用场的时候。”他会慢慢地,将自己的每一面,一点点剖给顾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