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被什么给魇着了, 能让丞相大人夜不能寐地直接出了帐闲游,还好巧不巧地晃到了他的帐中来?顾峤睡得混沌,脑子还没完全清醒, 心中虽然起了疑惑,但是想不明白, 努力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放弃了思考, 只道:“是朕方才困倦,忘记熄掉烛火——先生不必忧心,快回去歇息吧。”商琅似乎是没有料想到顾峤会这么干脆利落地叫他回自己帐中歇息, 在原地顿了一下才回神,轻声应下:“陛下也早些歇息。”“朕将先生送回去后便歇息。”顾峤应声, 站起身来,要送商琅回帐。丞相大人却干脆利落地伸出了手,那双手修长纤瘦,骨节分明,在暖黄的灯光下更显棱角, 但还没等顾峤对这那双手发完愣,商琅就已经用了点力气,将人给按坐下去。顾峤瞳孔骤时一缩, 抬眼瞧着他, 刚想要开口质问商琅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被丞相大人那双漂亮眸子给摄取了心神,重一些的话语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陛下腿伤未愈, 就不必劳累了, ”商琅说到这里, 稍微一顿, 大概也是意识到了如今帝王的意识不甚清醒,这才大着胆子询问一句,“可需要臣……带陛下上榻?”顾峤就算再不清醒,也记着眼前的人是他思慕已久的心上人。因而在听到商琅的话的时候,他耳尖就烧了起来。好在因着快要就寝,他并未束冠,长发散着遮住了耳朵,也挡住了他的无措。至少帝王开口的时候,自认为还算平静:“如此,就劳烦先生了。”他自己心有杂念,但瞧瞧丞相大人那坦坦****的神色,一看便是单纯地想要来帮他。顾峤觉得自己要是拒绝了商琅,反倒会寒了人的心,也就应了下来。但等到商琅屈下身的时候,顾峤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将这件事情给想得太过于简单了——丞相大人凑过来的时候,又对他说了一声“失礼”,随后就直接将他给打横抱了起来。顾峤一时无措,下意识地搂住了人的脖子。他本来以为,商琅说的“带到榻上”是扶着他过去,或者麻烦点推来轮椅将他给带过去,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可惜从书案到床榻的距离实在是太短,还没等顾峤理清自己乱糟糟的思绪,就已经被人轻轻地放到了榻上去。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人说。商琅也好像一个遵规守礼的好臣子一样,将他放下之后就直接退开,同他说一声“陛下好好歇息”,在看到顾峤下意识点了头之后,就退到了帐外去。脚步声渐远,等到彻底听不见了的时候,顾峤才彻底回过神来,耳尖的热意“唰”一下涌到脸上,他呜咽一声,伏到被褥上,试图靠着夏夜的星点清亮来降温。好好歇息……被商琅这么一折腾,顾峤觉得自己今夜还能不能再睡过去都是个问题。从耳尖烧到脸上,这股火伴着夏日燥热的空气,隐约还有蔓延的趋势,到最后,少年帝王实在控制不住,难耐地侧过身去,蜷缩起来——离着天亮已经不算太远,顾峤折腾了不知道多久,沉沉睡过去,却在刚刚天亮的时候被外面的声音给吵了起来。都不用再拿铜镜看,顾峤也知道自己如今眼下定然是一圈的青黑。颇为不清醒地晃出门去,顾峤恰好迎上了傅翎。其他人多少会顾及着顾峤的帝王身份,但傅小侯爷向来都不会管这些,在瞧见他那一副虚弱模样的时候,忍不住挑了挑眉,靠近他耳朵,小声道:“顾娇娇,你这副样子跟夜里出去逛花楼了一样——怎么搞的?”什么逛花楼!顾峤忍不住瞪他一眼,随后听见他的问题,又沉默下来,半晌,不确定地开口:“我现在这副样子,有那么……”虚?傅翎顿时正色,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顾峤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忽然瞥见了傅翎身后的那道白衣身影,顿时一僵,匆匆跟人撂下一句“同先生说我身子不舒服不便见人”就又溜回了自己帐中。不能……让商琅瞧见他这副样子。这是顾峤下意识的想法,等到进了帐,稍稍冷静下来,却不知缘由。瞧见又如何呢?昨夜他睡得晚的事情商琅也知晓,应当也不会多想——他实在是没什么好避的。顾峤自己想明白,刚打算起身重新走出去见人,就看见傅翎撩帘走了进来,嘴上还忍不住说他一句:“你方才跑那么快做什么?吃错药了?还避起你家丞相大人来了。”傅翎一句话里面全都是调侃,顾峤忍不住伸手想要揍他,却听见傅翎继续道:“不过他来寻你也就是为了跟你说一声他身体不适,今天估计不能帮什么忙了。”傅小侯爷传完话之后就忍不住嘟嚷一句:“怎么你们两个睡了一晚上都出了事情?这叫心有灵犀?”虽然傅翎知道商琅对顾峤向来都是不安好心,但也还算相信丞相大人那君子一般的作为,不认为他会趁着顾峤腿上有伤的时候趁虚而入,不然可能顾峤也不会像如今这样的一副淡然表情——真是那样,两人要么已经喜结连理,要么就是一刀两断。“大概是昨日解决了心腹大患,一时心情舒畅,便有睡不着吧,”顾峤寻了个最中规中矩的理由糊弄过去,“先生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最近又操劳过度,各种奔忙,身体不适需要歇息,倒也是寻常。”傅小侯爷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总之是没再继续问下去了,只道了一句:“那你们就好好地歇着,之后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就行。你选出来的那个状元,的确还不错。”“好,”有人愿意帮他干活,顾峤自然是乐意之至,听见他这话,忍不住笑,“齐尚此人,的确是让朕有些意外。”连中三元已经算不得什么,齐状元这可以是一入仕就当上了一州知州,在荆州这样贫瘠可怖的环境下还能风雨不动地为百姓办事,当真是百年难得。就连商琅,当年都没有如此殊荣。还是顾峤登基之后,才循序渐进地一步步让商琅走到了如今位极人臣的地方。“不过有他也好,朕和先生恰好能忙里偷闲歇上一阵子。”顾峤轻叹一声,当着傅翎的面坐到榻上去,然后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先前到还没觉得,除了赶路痛苦了些,其他对于日夜批阅奏折的帝王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自从地动之后,那被埋在废墟当中的几日,着实给顾峤带来不小的损伤,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让他忍不住地想要躲懒。而商琅就更不用说,拖着那样一副身子几次奔波,又几次同他说被魇着了,这副模样,不虚弱才怪。“说来……方才朕走得太快,没有仔细注意,先生他说自己身体不适,到底是如何的一个不适法?”顾峤忽然想到这,开口问,“是感染了风寒,还是其他?”“你那哪里是走得急,分明就是落荒而逃,”傅翎丝毫没有给他面子,直接拆穿了他,随后才仔细想了想方才所见,摇头,“人瞧着不像有事,只不过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似乎还有点哑。”“他染了风寒?”顾峤一下子坐直身子,神情变得紧张起来。“应当不是,”傅翎被他突如其来的紧张给吓一跳,也忍不住沉思,“再者,按照你家丞相大人那君子作风,若真是自己染了风寒,唤来旁人过来知会你一声不就行了?怎么会自己直接跑出来,他就不怕自己过了病气给你?”顾峤教傅翎这么一说也稍稍地冷静下来。的确,若商琅当真染了风寒,向来都是会躲着不想见他的,在拗不过他之后也会一直坚持着让他喝一些强身健体的药,说话的时候也都是尽量避免着面对面。只要不是风寒就好。顾峤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丞相大人染风寒这一点十分地紧张。商琅自身体弱,无论得了什么其他的病,落在他身上都会无限制地加重,而风寒无疑是最容易染上也最难预测严重程度的一种。只要不是风寒余下的都好说——傅翎方才不都说了,商琅表面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异样吗?顾峤暗自唾弃自己的草木皆兵,但等傅小侯爷出去之后,还是没忍住,唤来了云暝:“替朕去看一眼,先生究竟如何了.”云暝早就预料到了他家主子会有这么一遭,在人吩咐之前就已经到商琅的营帐附近探查了一番,眼下听见顾峤发问,就直接道:“商相并无异样,只是方才与侯爷交谈过后,回帐前吩咐人备了一份热水。”备热水……这是要沐浴?这是做什么?顾峤一蹙眉。且不说眼下才是清晨,商琅方才不是说他身体不适么,在这种时候沐浴,就不怕受了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