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然搭在腿上的手,指头动了动。没有因为穆明瑞的话感到惊慌。沈廷煜早前几度帮他处理过牵扯王室成员,比较棘手的事情。尤其穆子羽那桩,所以沈廷煜在穆明瑞面前提过他很正常。不过,把他找来后,在他面前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内容,倒是挺耐人寻味。徐清然眸光一转:“陛下是看在沈廷煜的份上,才会以这样的方式邀请我进宫?”这种,牌面十足的方式。穆明瑞皱眉咳了两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答案。徐清然轻笑:“那陛下还挺看重沈廷煜。”穆明瑞嘴角没怎么动,却清晰听见他笑了一声,哑声道:“优秀的孩子,谁不喜欢?”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些许说不上来遗憾。徐清然正在思考,又见穆明瑞端正了坐姿:“不过,我请你过来也不完全是因为他。”“你的名声很响,我在宫里足不出户的,都能从不同人口中听见你的名字。”说到这里,他指了指门外的方向:“就连我书房外经过的侍卫侍女,都在讨论你。”“所以我就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穆明瑞落在徐清然身上的视线,不再带着审视。好像只刚才那几眼,就已经对他有了大致的了解。徐清然回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非要认真细究,那就是一个不怎么喜欢守规矩的普通人。”穆明瑞点点头:“看出来了。”“挺好。”他说道,视线落在面前一角,有些不集中,“帝国的人都太规矩了,至少大家都在维持表面规矩。”“天龙的事情耽搁了那么多年,这件事,你做得也挺不错……”穆明瑞越说越小声。不知是在评论他的回答,还是喃喃自语。徐清然打量着他的状态。总觉得这身体情况比预想的更要糟糕。难怪银龙和金翼的管理最近这么着急,各种动作,这位老皇帝看起来确实像随时会嘎的样子。穆明瑞问他:“徐上校对帝国目前的管理,有没有什么意见?”徐清然迟疑。怎么一上来,就抛给他这么严谨又随性的问题?他思考了一会儿,想起最近让他最不高兴的事:“首先,我建议先把两营人员不可跨星系这条规矩取消。”“你们这样,真的很妨碍我跟我爱人见面。”屋里陷入了几秒钟的安静。一个理直气壮,一个沉默不语,倒没有哪一方觉得尴尬。穆明瑞点头:“这件事确实可以再做调整。”“很多政务人员的计划,确实也因此被耽搁了。”说完,穆明瑞又问:“你对银龙和金翼现在的管理有什么想法?”“或许是时候决定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了。”他喃喃道,“你看事挺透彻,我想听听你对我这两位孩子的想法,以作参考。”徐清然挑眉,回道:“恕我直言。”“左右,都跟坨屎一样糟糕。”系统:「……」宿主大大不要命啦?!这可是凯安帝国的王,他怎么敢的啊!徐清然不仅敢说,还敢延伸评价:“穆子羽,蠢坏蠢坏的,倒是没什么心眼。”“不过心气和天赋都不在国家管理上,如果交给他,可能没多久就把帝国赔给人家了。”穆明瑞微低着头,双眼眯了眯,好像是在认真聆听与思考。没跟他置气。徐清然想了会儿,又说:“穆子玥,一个脑子有病的变态。”“你如果把帝国掌管权传给他,就跟传给我一样——随时能被他玩死。”总结,没一个靠谱。屋里很安静。“我比较好奇陛下怎么想。”徐清然忽然开口。“也很好奇,为什么能够放任穆子玥这种人格糟糕透顶的人公报私仇,比如借着权力到恶塔耀武扬威,还对没有罪行在身的人动用私刑?”“啊,说起恶塔。”徐清然呵笑,“我有幸被请进去过一次。”“也是个烂透了的地方。”穆明瑞抬头看他,半晌后才慢悠悠说:“我能怎么办呢?”“身边留给我的孩子也只有这几个歪瓜裂枣,总不能让王室的继承,断在我手里。”徐清然还未回话,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敲了敲。刚才领他过来的那名侍从,捧着个端盘走了进来。上面有好多种药,和一杯水。“陛下,到该吃药的时间了。”穆明瑞抬眸看了眼那些递到他面前的药。眼神暗暗沉沉的,像是对它们感到厌烦与无奈,难得拒绝了:“没看见我正在跟徐上校谈事情?”“拿出去,我今天不想吃。”侍从却没离开,而是继续微微弯腰提醒:“王后交代过,陛下每天必须按时吃药才行。”穆明瑞冷着脸没有动作,侍从也保持同样姿势坚持不离开。直到旁观者徐清然发出一声低笑。俩人齐齐朝他看去,见他单手撑着脸,姿态有几分散漫,犹如坐在自己家里那样放松。“你也真是奇怪。”“你们陛下都说不想吃了,你不是应该乖乖听话就好吗?”徐清然挑眉,又望向穆明瑞:“看来这王宫的规矩也不严格。”“不然,这王后的指令怎么比陛下的话更有威信?”穆明瑞这才眼神凉飕飕瞥向身旁的人,声音低沉:“听见了吗?”“我还没死,这王宫现在还是我说了算!”侍从握着端盘两侧的手指捏得指腹发白,见穆明瑞今天态度格外强硬,只能低头离开。徐清然倒也不是在帮穆明瑞。他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何况王后的话——是穆子玥的亲妈吧?既然跟穆子玥扯上关系,就别怪他是非不分了。书房的门重新被人合上。话题猛然被打断,哪怕房里只剩下徐清然和穆明瑞,俩人都一时无话。徐清然虽没见过王后。不过按眼下情况,以及穆子玥的性格和得势来看,应该是个挺强势的人。系统解释:「貌似是的哦。」「王后的娘家苏家,在金翼营的影响力好像挺大。现在有其他世家拉扯稍微好了点,早期她刚嫁给穆明瑞时,苏家在金翼营的话语权特别重,势力庞大又强悍。」「穆明瑞那届的储君争夺比穆子羽他们现在要艰难多了,兄弟姐妹二三十个,且人才辈出,每个都不遑多让。穆明瑞能得到他现在的地位,也是全靠王后娘家当年的扶持。」为他过关斩将,把所有阻碍扫**干净。就那样捧着他成了君主,他们家的女儿也顺利成为王后,保证了苏家现在的地位。——难怪穆子玥可以在金翼营为非作歹。“你觉得,沈廷煜这孩子怎么样?”穆明瑞的问题,来得很突然。也很跳跃。徐清然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想试探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知道沈廷煜向老皇帝提起他时,是怎么说的。徐清然虽有不解,但还是回答:“对我来说,他这个人很好。”“反正,没有比他更要合我心意的人了。”这个回答,倒是挺直白。穆明瑞脸上也不见疑惑和惊讶。只是点点头后说:“确实很优秀,只可惜……不在王室子弟之中。”“否则,他今天或许也能有机会抢一抢这王位了。”徐清然盯着穆明瑞看了几秒,微微歪头笑道:“抢到王位,然后像你这样,后半辈子都守在这华丽又可笑的笼子里,娶个三妻四妾充盈后宫,生他三四十个孩子?”穆明瑞沉默。徐清然冷笑,起身说:“感谢陛下今日的邀请,如果陛下今天重点是要跟我闲聊这些家常,恕我不奉陪了。”“对你们王室的事情不是很感兴趣。”“反正……这继承人选出来如果不怎么好,我想他应该也坐不了多久的位置。”似笑非笑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穆明瑞的书房。穆明瑞没有阻止,没派人过去拦截。只一动不动坐在原处,许久后长长一声叹息。然后对着无人的房间呢喃:“倒也是个特别的孩子……”“算了,我能有什么资格要求呢?”徐清然从宫殿里出来时,发现穆子羽和封遥都还没走,就在外面等他。而穆叶莎,据说收到电话赶回研究室去了。见他出来,表兄妹俩人就用同款眼神冲到他面前,好奇又担心地问:“陛下找你谈什么了?”徐清然回想了一下过程,回答:“没什么。”“就只是闲聊家常。”这是大实话。穆明瑞也是奇怪,他原本以为他要跟他讨论什么国家大事,结果进去之后聊的都不是什么重要话题。精神思绪好像也有点乱糟糟的,前言不搭后语,话题跳跃飞快。作为帝国的君主,穆明瑞的身体怎么糟糕成这个样子?他的年纪,放在这个世界,健康的话属于是还能在战场厮杀的状态吧?穆子羽听得翻了个白眼:“你如果说的是真话,那除了你真是我父亲的某个私生子之外,我真再想不到其他原因了。”徐清然难得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的怀疑。仔细想想,穆明瑞今天大费周章把他喊到宫里见面,态度确实挺可疑。或许是让穆子羽念叨多了,他莫名也有一种,穆明瑞只是找个借口想看一看他,顺便跟他聊聊天对他性子有个基础的了解而已。……如果没有血缘关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件事,难道还跟沈廷煜有关系?想到这里,徐清然调侃:“你的用词用在王室上,不合适吧?”“你爸的妻子那么多,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那除了正宫王后生的穆子玥之外,你们其他孩子都算是私生子呢。”穆子羽:“……你闭嘴。”徐清然跟他们俩在外面随意聊了几句。封遥还趁机拿出手机给他们三个人录了个见面的短视频,录完高高兴兴说:“跟徐上校同框的视频!今天发出去,肯定又能拉一波流量了!”穆子羽不是很服气:“论拉人气,三个人里功劳最大的应该是我吧?”封遥理都没理他。穆子羽:“……”鉴于接送他们的飞行器都在不同的地方,他们离开时都是单独搭乘不同的宫廷车。徐清然回到飞行器时,刚睡完一觉的白犬对着他打了个哈欠。里面温度正好,供氧也很充足,它睡得特别舒适。徐清然又花了两三天的时间,回到碧水山庄。此时正是晚上,家里跟他出门之前没什么变化。打开空调,他便上楼洗了个澡,出来时恰好看见房间的窗户又被雨打得噼里啪啦作响。是一个很适合睡觉的天气。徐清然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打算洗完澡就上床休息。房里的灯被他调得很暗。书桌上的台灯亮着,他就站在那里吹头发,低头看着桌上的手机。屏幕画面停在他跟沈廷煜的聊天框上。最后一条消息,是他看不出情绪的‘快了’两字。从那之后,他去了一趟天神系回来,沈廷煜都没给他发过消息。徐清然抿了抿嘴。真忙。他心情郁闷地吹完头发,在收拾吹风筒时,电线插头不小心勾到了桌上的东西,哗啦啦给一并带到了地板上。掉下来的,是王戬之前给他,戚盛雪的那一盒东西。他把它们从天龙带回来了,一直还没什么时间去好好整理收藏。盒子里零零散散的东西撒了一地。他蹲下身,仔细地把它们重新整理收好,最后从书桌一角抓出来的,是一本A5大小的牛皮本。封皮朝上,呈打开式躺在那里。徐清然捡起后随意看了一眼。页数上面标着日期和天气,显然是个日记本。好巧不巧,日子是27年前的今天。3月16号。今日心情:糟糕透顶。日记内容只有一句话:『今天,她告诉我她怀孕了……』徐清然顿了顿。往前往后翻了几页,都没找到这位‘她’的名字是什么。其实,这本来只是随手一抓的东西。女孩子的日记内容,按理来说他不应该感兴趣。只不过他往前翻的时候,看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记录。往前一年的9月18日。『今天我们难得见面吃饭,她向我坦白有喜欢的人了。听说他们已经暗中交往了几个月,关系很稳定。虽然她神秘兮兮的还不愿意告诉我对方的身份,但是看她神采飞扬地描述着对方对她有多么的好,他们之间的话题兴趣和爱好多么的契合,我由衷替她感到高兴!幸好,她遇到了另一个合拍对象。我担心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了吧?毕竟那个女人那么凶狠,是真惹不起。』10月13日。『哎呀,她今天竟然为了约会,拒绝跟我出去喝下午茶!好吧,那我只能缠着阿戬陪我去了hh。』11月28日。『今天她哭了,拉我出来陪她喝了几杯酒。原因是,她哥哥反对她和她对象谈恋爱,强制要求他们分开。闹得很严重,都用上断绝关系来作威胁了。我本来想深究她哥哥拒绝的理由,但我酒量不太好,她还没哭完我就先醉晕了。听说最后还是她帮我给阿戬打的电话,喊他来载我们回家,哈哈。』12月9日『怎么会……?!明明已经修改过他们的契合数据,为什么他们还是会相识相爱!灵魂的吸引,难道真的就这样不可控吗?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1月27日『我们久违地吵了一次架。她说她不能接受,连我也在劝他们分开。我说我害怕会失去她。她告诉我,爱能战胜一切。……真的能战胜吗?』2月6日。『她离开家里了。我还是努力想把她从错误中拉回来。』徐清然大概翻了几个,跟那个‘她’有关系的日记内容。再然后就是3月16日这天怀孕的那条。这段时间发生了让戚盛雪心态小崩的事情,她写日记的频率也低了很多。之后大概是5月中,又写了短短一条。『她消失了。上天,请您保佑她平安无事。』再然后,戚盛雪好像也跟日记里的这位‘她’断了联系。但凡提到的,都是在说还没有她的消息。人好像就这样失踪了,也不知道是否平安。这本日记似乎是专门记录戚盛雪和她这位小姐妹的趣事所用。小姐妹失踪之后,她就没怎么再写过。只有最后部分的空白页之间,突兀地写了一页。看日期,已经过了差不多十年,那时候的戚盛雪应该已经嫁给徐严了。7月7日。『最近精神状态不怎么好。总是做梦,梦到我和她以前出去玩的快乐日子。真的好想念呢。她还好吗?希望她不会怪我。我把秘密,藏在了碧水山庄那间别墅,后院的那棵桃花树底下。发现或不被发现,应该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吧。』徐清然捏着日记本缓缓起身。他看了眼屋外的瓢泼大雨,心想,现在肯定是不能马上去看的了。只能先把日记本,和其他东西放到盒子里收好。整理的过程,他偶然又看见那一小沓照片。里面有戚盛雪跟很多人的合照,看起来都是她在上学时期认识的朋友,其中占比最大的是那位蓝色眼睛的女孩。沈芊凝。沈廷煜的小姑姑。徐清然又随手抽出一张。是两个人正在庆生的照片,照片里的沈芊凝带着跟她气质格外不贴合的庆生帽子,旁边的戚盛雪故意用手指沾了奶油,调皮地在她脸颊上画了小猫胡子,然后得逞大笑。沈芊凝的表情局促又纵容。眼底笑意无奈。美好的一幕,恰好被握着相机的人给抓拍了下来。徐清然下意识把目光重新放回老旧的日记本。说来,王戬是不是说过,沈廷煜这位姑姑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失踪了?这好像……对得上?不过,戚盛雪竟然也做过修改灵魂契合度的事情。但她和小姐妹的感情看起来很好,应该没有害她的理由才是。外面的雨下得哗啦哗啦。徐清然面不改色把所有东西放进盒子里收好,打算等明天去后院找找那棵桃花树,看挖出了什么‘秘密’再说。睡前,他又拿起手机。解锁后还是跟沈廷煜的聊天界面。没好气给他发了条消息:“沈廷煜,你怎么敢超过两天不跟我联系?”消息石沉大海,没有音信。徐清然没搭理,把书桌上的台灯关了之后翻身上床睡觉了。屋外雷声阵阵。**很疲惫的徐清然,却睡得不怎么好。他做了一堆梦。梦里,全是跟沈廷煜相关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睡前正好在想着他。“沈廷煜,你就是个怪物!”沈廷煜五六岁的时候。场景可能是在某贵族幼儿园,周围的小孩见到他就跟见到瘟神一样,还拿小石子丢他。因为他在他们这个连精神池都还没发育完全的年纪,就已经能够使用精神力,把试图欺负他的人反揍得进医院。明明拥有着特殊的强大。但偏偏因为跟周围的人与众不同,就被当成异类看待。这个年纪的他,是孤独的。安静地站在角落,用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漠眼神看着对面那群小孩。梦里的画面,灰暗且没有颜色。只有在他把人打得受伤流血后,才能见到一抹鲜艳的红。梦境切换,又换到了恶塔。少年时期的沈廷煜,每天都必须在恶塔里接受各种各样让人极为痛苦的刑罚。他们管这个叫做对极端者们的服从驯化,要用来让那些行事风格特别极端,特别暴力与反社会的E型变得听话懂事,不再胡乱伤害别人。这种刑罚,用在明海那种变态杀人魔身上,徐清然没什么意见。但沈廷煜这样的,明明已经很用力在忍耐,却总是有人主动来招惹他。就跟明知道那是一头老虎,还非要上去捉弄他一样,老虎要是反击把人抓伤,不是很理所当然?他很少主动招惹别人,可所有人却把他当成怪物那样针对,难道还不允许他还手吗?恶塔的刑罚制度,真的很有问题。倒不如说,已经崩坏成部分心理变态的工作人员的恶趣。画面再次切换,进入新的梦境。可却还没脱离恶塔场景。梦里,徐清然看着那道越发成熟的身影,微微怔愣。根据徐清然迄今为止所获得的信息,沈廷煜在恶塔受刑三年后找到机会脱离痛苦,去到了外塔。从那之后就没再进入恐怖的1和2塔,而是直接优秀离开,前往军学院发展。没错的话,那时候的他才仅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然而这场梦里,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明显已经有了二十左右的岁数。模样也跟现实里现在的成年样貌,差异不大。还有他的右眼,一直都处于重伤失明状态,只能终日贴着个白纱布。可他却还没脱离恶塔。周围站着好几个身穿白袍的研究人员,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药剂,一支接一支,在他身上做测试。那些药似乎都不是普通用来救命用的药,每个都有固定的作用。有的时候,烧得被注射的人全身红得发烫。有的时候,像有无数蚂蚁在身上啃咬一样痛,痛得他不得去伤害自己。有的时候,是**,逼迫他不得不通过自残的方式来保持清醒,不让自己的意志分散。因为他的定力足够,他们就一遍又一遍往他身上加大剂量,想看看他的极限到底在哪里。终于,逼得沈廷煜抢走了某个守卫身上的精神力武器,对着自己的精神池开了一枪。动手前的眼神,是那么的果决与疯狂,不带一丝犹豫。徐清然又是一怔。眼前画面,仿佛与西城地下城的那一日重叠。而这些画面里,有的时候,还会出现穆子玥冷傲又嚣张的身影。待在一边,欣赏着他最讨厌的人遭受折磨。很幸运,梦里的沈廷煜逃过了一劫。他没有变成精神病患,也没有变得痴傻疯癫,但也很不幸需要继续在恶塔面对独属他的酷刑。大概是又隔了几年。他才终于发了一次疯,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强行引爆精神池的力量,重伤许多人后找到机会逃离了恶塔。沈廷煜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事,似乎都在梦里应验了。在外流浪不得温饱,颠沛流离辛苦藏匿的日子,梦里的那个他都在经历着。一帧帧画面中,徐清然还见到了几个熟人。其中就有沈廷煜曾经带他去过的一家餐厅,里面那位据说是他好朋友的厨师长兼老板。这位老板确实不得志,但是在沈廷煜流浪的时候,曾经收留过他一阵子。做饭给他吃。会跟他谈自己希望能够开餐厅的理想。后来在沈廷煜被追兵发现时,主动掩护他逃跑。还有西城的那对老夫妻。沈廷煜流落太月星时,整个人瘦骨嶙峋,看起来就是那种长年饱受饥饿之苦的可怜人。是他们在他即将饿死的时候,帮了他。徐清然就像一个旁观者。无法干预,只能看着这些梦境一场接一场在他面前变换。最后一场梦,停留在了天龙系。穆子玥带着他底下的人,找到了躲藏在这里的沈廷煜。他拿着他让人研究出来,可以发出让精神池受损之人感受到痛苦的超音波器具,继续着他对沈廷煜的折磨。明明应该能把在场所有人全部杀死的强大E型,因为这点,只能僵硬着身体,倒在地上任人拿捏。“听说,北城这里有很多野狗。”“你在这里待了那么久,有没有沾染上他们的习性?”穆子玥笑得肆意。踹了他一下,说:“学狗叫几声听听,我就让你好过一些。”沈廷煜是个硬骨头。哪怕痛得快要死去,都绷紧了身体,愣是一声不吭。穆子玥嘴边笑容逐渐消失。加大了折磨他的力度。而被折磨的人,哪怕痛得无法保持清醒的意识,脸色苍白,也仍是不曾屈服。一个音节,都没发出过。穆子玥正要接着动手,附近的山上忽然传来狼嚎般的声音。紧接着便有无数的狼犬从四面八方窜了出来,而为首的是只通体雪白,体型比其他人稍微壮一些的白犬。它两只冰色的眼睛布满滔天恨意,死死瞪着穆子玥。徐清然才意识到,梦里的场景正好是在北城的天光山范围。而那只白犬,好像就是他的白狼。他还是第一次在它脸上见到如此凶戾的表情。仿佛跟穆子玥有深仇大怨,每一次往前的冲击都是直奔穆子玥而去,只是每回都被穆子玥周围的护卫拦下。站在穆子玥这方的人员它都无差别攻击,好多护卫是硬生生被它咬下了一块大肉。有人匆匆跑到穆子玥身旁对他说:“大殿下,这好像就是几年前我们弄死的那只狼犬的犬群……它们可能是来报仇的。”“北城形势严峻,不便多留。”“而且犬群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北城的护卫组织与军队很可能马上就会过来,我们人数不够可能打不过……”穆子玥瞥了沈廷煜一眼。见他动弹不得,冷笑着说了声:“撤。”“死前喂一喂狗,也算是死得有价值了。”穆子玥在护卫队的护送下安全撤离。狼犬们追下山,看着他搭乘飞行器离开,只能不断发出愤怒的嚎叫。白犬目光死死盯着那架飞行器远去,直到影子彻底消失,才不甘心地收回视线。回头看见倒在地上的男人,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没有动手,而是指挥着犬群回到山里。风声萧萧。草木轻微摇晃。徐清然走到沈廷煜面前蹲下,神色微愕。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黑发蓝眼的男人就那样在原处躺了很久。哪怕他是如此的狼狈,整个人削瘦的状态也不如印象中的精致好看,但那只蓝色的眼睛却依然如此漂亮。即使铺着一层暗沉的灰雾,也依然坚毅如初。如同他无法摧折的傲骨。徐清然与他隔着次元对视,下意识伸手想触碰他。掌心却穿过了他的身体。直到身上的桎梏消失,手指能够开始动作,他才用力在地面微微收起手指,抓出深深的抓痕。微微开口,嗓音里发出一节虚弱的声音。“呵。”短短的一声轻笑,好像塞满了他对这个世界的厌倦和恨意。半晌,又说了一句话。“好痛啊。”声音淡淡。碧水山庄的大别墅里。徐清然还在沉睡。屋外忽然传来一道格外响亮的雷声。仿佛劈在了屋顶上那么巨大。**的人这才睁开眼睛,带着几分茫然的眼神坐起身。盯着昏暗的房间,一动不动怔愣很久。直到脸颊上似有一道温热滑过。他才怔然抬起手,往脸上摸了摸,摸到一片湿润。同一时间,道不清的难过在他胸口处炸开。眼眶里的泪水就跟开闸了似的,完全不受他意识的控制,不断往下冲。系统震惊:「咦?!」「……宿主大大,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系统存在于徐清然的脑袋里。但只能感知他的想法和心念,跟他一起看到灵魂记忆碎片的画面,却看不见他的梦境。所以只是关心问他:「是做恶梦了吗?」是恶梦吗?是恶梦吧。徐清然还没从梦中的情绪缓过来,楼下忽然传来了门铃的响声。然后还有敲门声。他擦干了脸上那丢人的水迹,起身下楼,在客厅里见到同样被吵醒的白犬。天凉,它喜欢窝在客厅暖气边休息。白犬看着他,没有对屋外的气息露出排斥反应。徐清然打开了灯,恍惚地走到门前,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本该被隔绝在大门外的访客,怎么能同时敲响房屋这边的门。——除非对方拥有这栋房子的通行许可。他把门打开,外面还在下着稀稀拉拉的雨。而门口处的人,模样与刚才梦境中的那张脸竟是无比相似,惹得徐清然又是一愣。屋檐下的柱子边,斜躺着一把伞。上面还在滴滴答答滴水。即便有雨伞遮挡,但沈廷煜身上还是免不了被雨水打湿了些许,连头发和脸颊都被风雨沾上了湿润。就那样怔怔地与他对视。片刻后,有一滴水从他眼角的位置滑落。分不清是恰好滴落的水珠,还是眼泪。却见他眼眶微红,出口的声音微哑中藏着一丝哽咽,问:“……你怎么哭了?”徐清然又是一怔。确实,跟他缔结伴侣契约的沈廷煜,好像会被他的心情影响。想着,徐清然逐渐意识到现在的问题:“……你怎么来了?”难道帝国已经开放跨阵营许可了?但算算从天狼系来天蛇的日子,沈廷煜就算把速度开到极限也不可能这么快?·屋里很暖和。沈廷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徐清然正站在他面前,拿着毛巾替他擦干头发。他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抬头问:“徐清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不自觉在颤抖。沈廷煜现在整个人就是难受得,心脏快要炸开的状态。好像有人掏空了他的胸膛,把数不清的悲伤塞了进去,塞得满满的,令人窒息。他这还只是因为灵魂间的感应。那徐清然得有多难受?他又是遭遇了什么,才会这么难过?徐清然闻言,止住手上的动作。思绪又回到了梦境。好一会儿,才回道:“我做了梦。”“是恶梦。”沈廷煜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意外:“什么梦能把你……”‘伤’得那么重。徐清然面不改色:“梦见我男朋友在没回我消息的几天里,都在跟别人厮混。”他不是没想过说实话。但他发现他做不到。做不到拿出这些事,来询问沈廷煜,问他是不是都真切经历过,问他是不是重生者。每一个问题,都是那么的痛苦。沈廷煜:“……”他又被气笑了。胸腔里的郁闷好像也跟着被驱散了些许。他拿出关机的手机,边重新启动边回答:“没办法,我这几天都在违规过来见我男朋友,只能尽量保持手机和通讯器的离线,不让帝国军警捕捉到我的踪迹。”徐清然顿了顿,想起什么,微微睁眼:“……所以这些天新闻报导说,那个疑似I型高智商且砸坏好几个关口的违法者,是你??”沈廷煜莞尔:“如果没有其他像我一样的疯子的话,那应该是吧。”徐清然沉默。心想,狗男人怎么敢的啊。——怎么敢这样跟他双向奔赴。徐清然今天脑袋乱糟糟的,感觉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但又不知道要怎么整理和面对。想起之前莫成非给他的那瓶酒,就走去厨房拿了出来,对沈廷煜说:“来得正好,可以给你尝一尝了。”他觉得他现在需要点能够上头的东西,让他胡作非为一下。沈廷煜迟疑:“……那你喝吗?”徐清然理直气壮:“怎么?好酒你还想独吞?”沈廷煜:“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他沉醉又开始为非作歹。今天没有屏幕隔着,他希望理智线不会被徐清然击溃瓦解。徐清然的酒量确实不行。大概是遗传了这具身体的母亲戚盛雪吧。沈廷煜眼睁睁看着他一杯都还没喝完,整个人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就用着意味不明又格外勾人与深情的眼神看他,看得他如坐针毡,心里不安。……总觉得徐清然又在打什么主意。而且,他今天的状态看起来真特别奇怪,刚刚跟他说话什么的都格外温柔。沈廷煜放下酒杯,决定在徐清然过于神志不清前先送他上楼:“先去休息吧,我大半夜过来,打扰你睡觉了。”其实他原本想等天亮,或者确定徐清然睡醒了再来敲门给他惊喜。只是莫名心里感应就开始不舒服,就决定过来看看了。现在看着,好像确实没什么大碍。徐清然难得听话,眼神看起来也挺清醒。跟着他一起上楼回房。沈廷煜把他送进房间就想离开。结果人没来得及走,就被徐清然一脚揣着房门,把门给关了,霸气阻挡他的退路。沈廷煜:“……”他眼皮刚跳,忽然就被一道重量碰撞到了墙边。徐清然难得主动抱住了他。头靠在他肩膀边,长舒了口气,声音淡淡问:“沈廷煜,你是在嫌弃我吗?”“……不要乱说话。”沈廷煜对徐清然很有耐心。靠着他的人,身上还带着沐浴乳的淡香。跟甜甜的酒香混在一起,莫名叫人有些恍惚。出神中,又听见徐清然低低说了句:“我想你了。”“你今天怎么还不亲我?”沈廷煜:“……”所以才说,真不能让徐清然碰酒。沈廷煜能拒绝徐清然的要求吗?不,他根本拒绝不了。光线暧昧的房间里,两个人抵在墙边,亲得难舍难分。这种氛围下,徐清然今天又格外积极与诱人,同样思念他许久的沈廷煜难免有些动情。徐清然察觉到了。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问他:“你不难受吗?”沈廷煜眼神坚定:“不难受。”徐清然见他这样,心里突然又闷得慌。难怪沈廷煜的定力与忍耐力,都惊人得过分。前世遭遇过了那样极致的痛苦,这一世,这些小事放在他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徐清然垂眸。沈廷煜忽然又感知到了他的不高兴。迟疑着准备开口时,手背忽然被另一抹温热轻轻覆住。“沈廷煜,我不逼你。”“你无非就是担心我和你的灵印接触后,会受伤。”徐清然抬眸看着他:“所以我想到了个办法。”“只要我抓住你的手,不跟你那个地方有直接的接触,不也能达到相同的乐趣吗?”沈廷煜听得眼睑轻颤。眼底是满满的震惊,大概完全没想到,徐清然为了搞点事还能想出这种‘漏洞’来。“沈廷煜。”怀里人微微抬头,靠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里带着甜甜的酒气。慵懒的尾音煞是勾人,仿佛来自伊甸园的深深**,在他耳畔轻轻飘过。对他说:“把我弄脏,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