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咖啡店坐到两点打烊,李致离开了半山扶梯,回到位于铜锣湾的住宅。这套房子的面积是陆喆那边的三倍大,但他和陆喆一样不喜欢太多的房间,因而除了主卧以及书房之外,就只有一间客卧和一个画室。洗完澡,李致推开画室的门,他忙了一天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干脆倒了杯红酒,坐下将刚才半山扶梯的景色纳入画布中。他之所以会欣赏韩愈的作品色彩,是因为他自己的画风就很浓烈。然而今晚他笔下的半山扶梯却呈现出一种灰暗的色调,像建筑物露出原本的钢筋颜色,整幅画黯淡无光。放下画笔,李致捏了捏酸涩的肩颈,明天是周天,公司没什么急事要处理,他睡到中午,起来时看到陆喆的对话框依旧安静。去厨房热了杯牛奶,李致在洗漱时收到郭文诗发来的图片。是一张未完成的画作,一个女人的侧影出现在画布中央,背影一片空白。郭文诗说没有灵感,想不出这道背影应该出现在什么场景比较好。他们签订的合同条款有写明,这次的合作李致额外支付了一笔不菲的酬劳,为的就是除了过往的作品展览之外,郭文诗还需要提供三件全新的未曝光的作品。那天郭文诗给李致看过的《春江灵猴翻山图》算一幅,另外两幅到了现在还没有影子。这些天郭文诗陆续找了李致几次,都被李致借口推掉了。看着她发来的画稿,李致提醒她可以出去采风寻找灵感,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她就打过来了。“今天是周天,”郭文诗说,“我问了谢延你没在公司,你在家里吗?”李致没睡够,正靠在沙发上懒懒地抽烟:“嗯。”“怎么声音这样,很累吗?”“还好。”“如果你今天有时间的话,能不能陪我出去转转?”似乎怕李致会再拒绝,郭文诗的语气都比平日温和许多:“今天是我出道四年的纪念日,以前在上海师父都会陪我过,现在在香港只有我一个人。”“而且那两幅画我实在没灵感,继续耽误下去也很浪费时间。”夹着烟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李致想到了流浮的开馆仪式。虽然郭文诗提供不了需要的展品就是违约,要赔偿违约金,但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毕竟中庭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展室还特地躲开了天窗采光。流浮能顺利开馆是近期除了赌牌之外最令他在意的一件事,将烟蒂熄灭在烟缸里,李致起身走向卧室:“你想去哪里逛?”“先出来吧,”郭文诗说:“一小时以后在太古广场见。”说好了随便逛逛,李致的穿搭就偏休闲风格,见面以后却发现郭文诗盛装打扮了一番,大衣外套里穿了件深蓝色密镶银线的连体阔腿裤。相较于气场十足的装扮,她的态度却一改之前,举止变得温婉可人,和李致逛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越矩的动作。李致陪她挑了几件衣服,再去珠宝店选了几件首饰。作为合作伙伴,李致尽了地主之谊没让郭文诗付钱,郭文诗也收放有度,逛差不多了便找一家咖啡店坐着,欣赏高处的港岛风光。香港的室内不允许抽烟,李致坐了一会儿,见对面的郭文诗专注对着窗外风景拍照,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来看。习惯性地点开Whatsapp,他看了一眼又锁屏了,眉宇间有几分不耐烦的神色。“我去下洗手间。”实在忍不住想抽烟,李致找了个借口离开,在附近的吸烟区待了许久,等郭文诗催促的电话打来了才回去。郭文诗也没像往常那样表现出不耐烦的神色,反而关心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没什么,”李致看着她面前已经喝完的咖啡,道,“走吧?”拨开肩上的发丝,郭文诗的耳朵上戴着刚才买的蝴蝶钻石耳钉,她弯起漂亮的眼眸,笑着对李致说:“我定了一家餐厅吃晚饭,有很棒的国王鲑和Crayfish,一起去尝尝吧?”既然答应了陪她出来找灵感,李致就没有拒绝晚餐的邀请,跟着她去了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西餐厅。在订好的包厢落座,郭文诗开了一瓶葛兰许。醒酒之后,她端起酒杯和李致的轻轻一碰,抬起下巴浅抿了一口。李致也尝了尝,这瓶葛兰许的口感层次丰富,滚过咽喉的感觉柔滑如丝,齿颊间的留香也很绵长,的确是瓶不可多得的好酒。他放下酒杯,看着轻捏高脚杯细柄,悠闲地品着酒的郭文诗,忽然说道:“你那张侧影,可以画一幅品酒图。”郭文诗眨了眨眼,觉得他这个提议不错,便和他讨论起来。李致自小就学画,在创作这一块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想法,郭文诗与他交流着,虽然两人的风格与擅长的类型不同,但是不妨碍在这个话题上越聊越投机。吃到一半时,李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用餐巾擦了擦嘴,起身说出去接个电话。郭文诗也放下刀叉,等李致关上了包厢门,她从小包里拿了一个没有贴标签的小瓶子,将里面的两颗白色药丸丢进李致的酒杯中。药丸迅速融化在红酒里,郭文诗转头望了一眼仍旧紧闭的包厢门,拿起刀叉继续切牛排。快步走到前面的走廊转角,李致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给陆喆回拨过去。电话响到快断线才被接起来,陆喆的嗓音比平时沙哑了许多,一接通就问他道:“你现在在哪?”“在外面吃饭,”李致说,“怎么了?”“刚才海悦检查文件,发现前天小于拿过去给你签的有两张表格没有替换成功,明早八点竞拍报名就要截止了,我现在要拿给你重签。”李致说:“你在哪?”“刚从流浮出来。”“到金钟来,我把定位发给你。”将定位发给了陆喆,李致松了口气。回到包厢里,郭文诗发觉他神色严肃,问道:“有什么事吗?”“没什么。”李致说。拿起酒杯和李致的杯子碰了碰,郭文诗先喝完了杯中的酒,李致也抬起下巴喝下,接下来郭文诗继续与他聊画,但他显得心不在焉,中途看了好几次手机。搞错的这份文件关系到下个月巴黎的一次艺术品竞拍,李致分心在等陆喆,不知是不是包厢的暖气开太大了,他喝完翡翠龙虾汤以后觉得有点热。起身脱了大衣外套,李致吃了几口凉菜,郭文诗也换了话题,说起自己学画的经历。李致听她侃侃而谈,注意力却很难集中,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酒,等到回过神才发觉第二瓶红酒被喝完一半了。从手机相册找出以前学画时第一幅拿去参赛的作品,郭文诗走到李致旁边,笑着将屏幕递给他看:“你看,这就是我画的第一幅作品,参加学校的比赛还得奖了呢。”李致定睛一看,郭文诗画的是一个女人不着寸缕地坐在**,仰望头顶万丈星空的油画。这幅画无论在构图的布局,颜料用色以及整体的视觉效果方面都堪称精美。尤其是女人背对着坐在**,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掩去了一半的蝴蝶骨,半遮半掩的躯体反而增添了想象力。等李致看清楚了,郭文诗才收回手机,转身时将胸前的发丝拨到了后背上。她的连体阔腿裤后背位置是开到腰际的深V设计,面料中间镂空的部分露出雪白的肌肤,波浪卷发如瀑布一般扫过背脊,又将那片白皙掩在了密林深处。李致收回视线,拇指和食指用力捏了把眉心中间的位置,端起酒杯一口饮尽。而在他放下杯子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他立刻道:“进来。”陆喆打开门,一眼就看到郭文诗和李致面对面坐着,桌上的酒菜已经吃了大半。李致身上的竖领条纹衬衫解开了三颗扣子,胸肌轮廓若隐若现,而郭文诗身上的衣服也很清凉,两条光滑的胳膊露在外面,一点也不像初冬时节该有的打扮。虽说整个西餐厅都开着暖气,但陆喆还是握紧了金属门把手,站在原地没有动。郭文诗也没想到会突然被人打扰,尤其是在认出来者是陆喆之后,她诧异道:“你怎么会过来?”“我让他过来的。”李致站起身,身体前倾时眼前莫名晕眩了下,他用指尖撑住桌面,好在这一下晕眩稍纵即逝,他定了定神,走到陆喆面前拿过文件袋。核对了最新的文件内容,李致拔开笔帽靠在墙上签了名。陆喆接过他装好的文件袋,目光停在他脸上,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在喘气?”李致微微一怔,陆喆没提他都没感觉到,这会儿才发觉呼吸是有点沉,胸口也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陆喆的手背贴上他的脸,担忧地问:“脸也很红,你发烧了?”李致抓住了陆喆的手腕,这时郭文诗也走了过来:“陆总是来送文件的吧,文件签好了还有事么?”陆喆看她一眼,注意力又回到李致脸上:“李总脸很烫,是不是发烧了?”“有吗?”郭文诗勾住李致的胳膊,笑着说,“应该只是暖气太热了,刚才我们还喝了不少酒,聊得正兴起呢。”“陆总吃过没?没吃的话我让服务员打包一份海鲜焗饭给你带走吧。”陆喆松开唇缝,拒绝的话没说出口便听见李致代他道:“不用了。”转身走向衣架,李致将自己的大衣取下来穿上,等扣子全扣好了才转回来。一看他这样,郭文诗的脸色就不对了,问道:“你干什么?”李致走向陆喆:“我想起还有点事,先走了。”陆喆被李致抓住手臂,带着快步离开了包厢。郭文诗追出来,到了门外就停下了,陆喆听到她在后面懊恼地叫李致的名字。陆喆去看身边的人,李致的脸色很红,表情却像生气了,眼神都冷了下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回到车里才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李致没回答,刚才去穿衣服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了,没想到郭文诗会对他干出这种事,他心里怒火中烧,但不愿被陆喆知道,便克制着语气说:“没什么,你先送我回铜锣湾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