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下停车场,周默拿着三件行李上了朋友的车先走,陆喆跟着宋言豫走到后面几排,停在了一辆深灰色的捷豹面前。穿着黑色笔挺大衣的司机叫了一声“宋先生”,绕到副驾后面打开车门。宋言豫侧过身体,让陆喆先坐进去。等司机回到驾驶座后,宋言豫让他开去协和。路上陆喆一直在咳嗽,到了医院已经咳得胸口位置都很痛了。宋言豫看他呼吸有些吃力,提醒他可以把口罩摘下来,他坚持戴着,宋言豫只好打给之前联系好的朋友,进了急诊大楼。首都协和的名气非常响,即便是半夜时分,急诊病区的人流量仍可以用密集来形容。进入大厅后陆喆接连被撞了几下,宋言豫把他带到一边,等那位呼吸内科的主任朋友下来带他们进办公室。主任给陆喆做完初步检查就开单做CT,宋言豫陪同陆喆一起,报告出来显示陆喆的肺炎症状有点严重,不过在可控范围内。主任开了药,又交代陆喆这几天一定要好好休息注意补充营养,还要留意天气变化,避免再次受凉引起症状反复。陆喆想谢过医生,一开口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声。宋言豫帮他抚后背,跟朋友打完招呼就和他离开了。到了一楼大厅,宋言豫把陆喆按在休息椅上,不由分说去结账拿药。望着那道走远的背影,陆喆觉得不好意思。虽然宋言豫是高秀东的朋友,但和他毕竟是刚刚认识,他就这么麻烦人家,心里总归过意不去。而且之前被高秀东看到了他扮女装和李致在一起的照片,也不知道高秀东会不会跟宋言豫说。担心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的心情又变得低落,忍不住的剧烈咳嗽又导致现在呼吸都会胸痛的程度,身上的骨头也很酸痛,如果有张床在旁边就好了。向后靠在椅背上,耳边是大厅里人来人往吵扰的声音,他闭着眼想休息一下,等宋言豫终于拿完药过来后,看到他歪靠在椅子上又睡了过去。“陆喆?”宋言豫伸手摇了摇陆喆的肩膀,他睡得一点反应都没有,看向出口方向,宋言豫把拎药的袋子放回大衣口袋里,蹲下将他背起来。走了几步后,一阵忽然嚎起来的小孩哭声震得宋言豫停了下来,而他背后的人也被这刺耳的声音吵醒了。陆喆睁开眼,仍有些发昏的脑子看清了眼前的情况,发觉到自己竟然在宋言豫的背上,立刻让宋言豫放他下来。待他站稳了宋言豫才解释:“刚才看你太累了才想背你一段。”陆喆尴尬地整了整口罩,两人从出口的大门离开,坐进车里,宋言豫拿了瓶水给陆喆送药,司机则开往下榻的酒店。目的地在天安门附近,宋言豫定的是一家四合院主题酒店,在前台办理入住时,工作人员表示已经没有空房间了。宋言豫问陆喆:“我定的是一套别墅,还有间空房,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住那间吧。”陆喆没睡过四合院,不过以前来北京时见识过这类风格的建筑,一座院子里不同方向有几间房,虽然都在一处,但是门关上后就是独立的空间。已经凌晨两点了,今天折腾到现在,他几乎是靠着毅力才勉强站着,想到明天再换酒店也不迟,他没有再拒绝宋言豫的好意。办完入住手续,工作人员带着他们穿过几条中式建筑走廊,到了后面的别墅客房区。这里的面积很大,分布着十来座四合院建筑群,全部经过专业设计团队的修整,不但格局大了不少,整体氛围也显得高雅舒适。陆喆踩着宽阔的青石板路,经过一座四方型的景观池塘,透过灯光看清了池子里扎堆的全是手臂粗的红锦鲤,这么晚了仍然有穿着汉服的住客在池边拍照。陆喆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上床睡觉的念头。但在路过池塘边时,他听到宋言豫对正在三脚架前摆弄相机的女孩说:“南允,别拍了。”女孩听到叫声,顿时欣喜地回过头,一身飘逸的黑白汉服犹如一片融入水中的墨飘**到眼前。她扑进宋言豫怀里,笑道:“哥你总算到了,我都等你好久了。”宋言豫提醒她旁边还有人,女孩转过头看向陆喆。陆喆一身黑色打扮,唯有脸上的蓝色口罩在夜色中很显眼,他冲女孩点了下头算打招呼,又移开视线。女孩好奇地打量着他,对宋言豫说:“这是你朋友吗?他生病了?”宋言豫没有在这浪费时间,跟陆喆介绍了下这是自己的妹妹宋南允,就先带着陆喆回房间去了。周默将陆喆的行李箱放在了进门后前院的会客厅里,宋言豫带着他进来,拿了行李箱直奔西边那间房。进入房间,陆喆才发现这里面的环境比外面还好,房间保留了清代的建筑风格,再融合新中式元素,棕色与白色的配色既古典又祥和,一进来就感觉很放松。房间里的中央空调运作着暖气,宋言豫到浴室检查了水电,离开之前提醒他早点休息。陆喆已经完全没有精力再客套了,门一关上,他几乎是立刻倒在了**,羽绒服也没脱就拉过被子,浑浑噩噩进入了梦乡。他鲜少会有这么累的时候,以为这一觉能睡得好,没想到黎明时分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吵醒了,胸口痛得不得不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咳嗽才停止。在床头靠了片刻,身上的骨头仍然很酸痛,医生说这些都是肺炎和发烧导致的。他摸了摸额头,感觉烧好像差不多退了,便去浴室脱掉浸了冷汗的衣裤,在淋浴下面冲热水澡。待一身的疲乏都被洗去后,他走到防雾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没了平日里容光焕发的模样,镜中的人形容狼狈,黑眼圈红血丝弥漫着眼周部位,即便洗了热水澡,干燥的嘴唇也一点血色都寻不见,憔悴得就像随时会倒下去。陆喆与自己对视着,心里生出了厌弃感。他讨厌这么颓废没用的自己,不愿再多看一眼,他拿过浴袍穿上,出来看了下时间。七点了。他的手机仍然是关机状态,想起这一晚林苑虹肯定很担心,陆喆按下开机键,随后便是一连串持续的震动。除了消息提醒,还有近三十条的未接来电。李致的名字已经被他拉黑了,电话都是谢延和李唯打给他的,李致则在Whatsapp上给他发消息。看着图标上也是两位数的未读提示数字,陆喆完全不想去点开,只给林苑虹回拨过去。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林苑虹着急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小喆?你终于肯给妈打电话了!你现在到北京了吗?”“妈,”陆喆一开口就觉得喉咙很胀,他拿过旁边的水杯喝了口热水,“我到了,对不起啊,昨晚太累睡着了,现在才给你打。”“傻孩子,”林苑虹的声音都哽咽了,硬是克制着情绪小声说,“知不知道妈都快急死了,你爸也知道你去北京了,他也等你一晚上,后半夜才睡着。”陆喆低头看着杯里清澈的温水,房间灯光较暗,杯中倒影模糊,刚才在镜子前看到的景象却印入了脑海深处。他庆幸爸妈没看到自己现在丢人的样子,平复了下情绪,他说:“爸也知道那件事了吧。”林苑虹安静了片刻:“他知道你是因为失恋了心情不好想去散心,我没告诉他你是跟李致——”林苑虹欲言又止地道。陆喆听懂了她的意思,林苑虹应该是担心陆啸平不能接受,所以隐瞒了他和男人在一起的事实,对陆啸平说他谈的对象是个女孩。“妈,”陆喆轻声说,“谢谢你。”从昨天事发到现在,林苑虹的心也很乱,虽然陆喆做的事她没办法接受,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她更不忍心去责怪。她只担心儿子的身体,得知陆喆退烧了,语气才稍微轻松了些。“要不要妈过去陪陪你?这样也方便照顾你。”“不用了,我一个人静静就好。”陆喆的声音除了哑之外没有其他异样,林苑虹固然放心不下,也明白这种时候他是需要一个人待着,便叮嘱他一定要注意身体多休息,还让他每天都要打视频电话报平安。母子俩又聊一会儿才挂,看着通知栏上的一堆提示,陆喆再度按下关机键。昨天一天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也不觉得饿,现在睡了一觉又洗了热水澡,胃里空****的感觉变得明显。换了外出的衣服,他打算去酒店餐厅吃早餐,开门时被一阵刺骨的寒风抱了满怀,原来灰蒙蒙的天地间竟然在飘白雪。这阵雪是刚下的,地面上只有点潮湿,并未有白色堆积。陆喆戴着口罩走到院中央,仰起头看向苍茫的天空。今年香港受拉尼娜现象影响,不但频繁出现降雨,气温也比往年冬天低了不少。但是跟北京比起来,香港还是偏暖和,这点从他身上穿的衣服就能体现出来。裹紧了领口的面料,陆喆在吹过身体的寒风中打了个战栗。院子里很安静,另外三个房间都没有灯,其他三人应该还在睡觉。他忍着咳嗽声,开门出去后沿着指示牌的方向走进了餐厅。时间还早,餐厅里只有两三桌客人,他点了咸豆腐脑和小笼包,吃完结了帐便到外面坐出租车。现在是早高峰繁忙的时段,司机用一口京味普通话问他去哪,陆喆想了想十几年前看过的天安门,让司机开到那边去。他住的酒店和长安大街只隔着两条路距离,到了以后,司机给他指了方向就踩着油门离开了。陆喆顺着前面的十字路口走出拱门,踏上长安大街的时候,两侧奔流不息的车河汇聚出无数灯光,在这阴沉而飘雪的清晨显得格外晃眼。他辨别了方向就顺着人行道往前走,天空中的白雪细细密密,落在行人的发梢衣领间,一眨眼就化为水珠不见了。陆喆身上的羊毛大衣并不防水,他在一家移动便利店里买了把伞,撑开以后走到毛主席像的正前方。作为祖国的首都,即便是寒冬里大雪纷飞的日子,天安门前也不乏扎堆等待游览的游客。陆喆没跟他们挤,遥遥望了一眼印象中已经记不太清的城楼风景,看了看对面街在旗杆顶部猎猎飞扬的五星红旗,便坐车去了附近的购物中心。抵达的时候商场刚好开始营业,他买了杯热咖啡,在楼上的男装区选了几件更厚实的衣裤,还买了两条围巾。他的烧退了,肺炎的症状还在,昨晚也没有休息好,逛了没多久就累得开始喘气。休息了一会儿,他打车回了酒店,刚进大门就看到了在大厅打电话的宋言豫。瞥到他进来的身影,宋言豫立刻挂断电话过来:“你一大早怎么也不说一声就出去了。”没想到他会担心自己,陆喆抱歉地说:“我醒了以后觉得饿就去吃早餐,这次衣服带少了,顺便去买了几件回来。”宋言豫接过他拎的购物袋,听到他又咳嗽起来,才发觉他口罩有点湿了:“快回房间休息,医生说过你这两天都不能吹风。”陆喆点了点头,然而这阵咳嗽停不下来。看他咳得捂着胸口很难受的样子,宋言豫把手搁在他后背上顺气。陆喆伸手想挡一下,抬眼却看到几步开外的玻璃门被推开了,两道裹着风雪的身影大步走进来。走在前面的人穿着昨天在医院见他时那身衣裤,大衣的肩膀两侧已经被雨雪打湿了,头发也不似往日整齐,进来后直接走向前台,但在迈了几步后忽然停下,似有所感地看向他这个方向。陆喆立刻避开那道视线,也顾不上宋言豫了,匆匆往后面的走廊去。可惜才走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拽住,被惯性带进了一道冰冷的胸膛里。李致一身寒气,贴着他鬓角的下巴冷得像块冰,低头时两人的侧脸又贴在了一起。李致闭了闭眼,先叹出一口气,随后他听到了比他更沙哑的嗓音。似乎还带了些许颤抖。“我找了你一晚上。“腰间的臂膀收紧了,陆喆抬手就想推,李致却贴到他耳畔说:“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