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餐厅吃完早饭,宋言豫没有急着回澳门,陪着陆喆逛了附近的几处景点。一天下来,陆喆的心情放松不少,拍了好些风景照,宋言豫还带他品尝了澳门这边的特色海鲜。晚上回到香港,他开车载宋言豫回去,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宋言豫住的地方和李致离得不远。下车前宋言豫问他后天晚上是否跟家里人吃饭。后天晚上就是农历年三十,陆喆要跟着爸妈一起回爷爷奶奶家,宋言豫问晚饭过后有否时间,想叫他一起去看烟花。每年跨年,港府都会举办大型烟花秀,选的地址一般都在维多利亚港。往年陆喆去看过两三次,不过都不是自己一个人,他微微垂下眼帘,笑容淡淡地说:“不去了,你约别人去吧。”在家里待了两天,陆喆除了在书房看书做一些入职前的准备工作之外,就是做运动以及打扫卫生了。林苑虹帮他请的菲佣回了菲律宾老家,年底不好找人,好在他也不是懒惰的性子,林苑虹过来帮忙,一起把家里大扫除了一遍。一些旧的摆设被他丢了,至于那些林苑虹当时没来得及清理,属于李致的物品则被他收到一只28寸的行李箱里,塞在了储物柜的角落。收拾旧物的时候,有些东西还是被林苑虹认出来,不过母子俩都心照不宣,谁也没去提那个不适合再被提起的名字。收拾完毕,陆喆请母亲到附近的商圈吃火锅,饭后再买一些新的摆件补上。林苑虹嫌他那太简素了,逛街时挑了好些红色喜庆的东西,什么桃花金桔银柳,还选了两幅很吉祥的挥春。陆喆难得没有推辞,看母亲喜笑颜开地搭配着,心里有点酸。去年他离开家正好也是一月份,当时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可他却没有回来,而是让母亲在担忧中度过了新年。今年他想弥补,因而母亲说什么他都答应。三十这天下午,他开车接爸妈一起去定好的酒店中餐厅,在大包厢里和爷爷奶奶,外婆以及小姨一家吃了顿热闹的团圆饭。香港回归了二十几年,农历年的气氛也越来越浓厚,点的年夜饭菜都是吉祥好意的名字,包厢的布置也很吉庆,墙上的大电视转播着中央一套的春节晚会。陆喆和家人们坐在一起吃饭闲谈,席间有几次回头去看窗外的夜色。今晚的天气很好,夜幕深邃无云,很适合放烟花。九点左右,宋言豫发消息问他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去看烟花。那时他们一家人刚吃完饭,长辈们年纪都不小了,没办法熬到12点整, 小姨和小姨夫则陪同女儿徐夏宜去看学校举办的跨年晚会。陆喆开车送爸妈回家,到了楼下他没有熄火,回头说自己和朋友出去看跨年烟花。后排的陆啸平没什么反应,让他注意安全就要下车,倒是林苑虹有些紧张,问他是跟谁出去。陆喆明白她在担心什么,笑着安慰道:“妈,就是个普通朋友,你别多想。”林苑虹还欲再说,一旁的陆啸平提了一句,说儿子大了,让她别老这么操心。碍于丈夫在场,林苑虹不能多说,且陆喆神色自然,她便叮嘱了儿子几句也下车了。开去维港的路上,陆喆听着电台里的广播,马路两侧往来的行人比一般节假日更多,沿途的商场和街边店铺也都挂上了新年装饰,尖沙咀海港城一带的岔路口有不少交警在指挥,避免因过于拥挤导致交通瘫痪。陆喆开得很慢,他一点也不着急,边看车窗外面热闹的景象边听电台中几个明星闲聊农历年的话题。等终于找到地方停车了,他打给宋言豫,对方说正在K11商场的一家靠海酒馆里。他找上来,发觉宋言豫不是一个人,身边还坐着个熟悉的女孩身影。“陆喆哥,”宋南允笑着对陆喆挥手,把刚才点的鸡尾酒推到他面前,“这杯叫‘香港往事’,我刚才喝了味道好独特,也帮你点了一杯,你一定要尝尝。”陆喆刚坐下来就被宋南允塞了一杯颜色浓绿的鸡尾酒,杯沿还被抹了一圈带酸味的海盐,便猜到口感会很刺激了,不过这款鸡尾酒的名字倒是挺有特点。他看了宋言豫一眼,宋言豫双手插在大衣兜里,靠着椅背对他耸肩:“我也被她强迫喝了一杯,你跑不掉了。”“什么叫强迫啊,”宋南允控诉,“哥你明明喝完也说好喝的。”宋言豫但笑不语,在宋南允的催促下,陆喆端起来抿了一口。嘴唇刚碰到杯沿就尝到了带着酸味的咸,等到清甜的琼浆也漫过嘴唇后,口中刺激的味道被中和了,竟然有点形容不出来的好喝。见他又尝了一口,宋南允得意道:“怎么样,我就说好喝吧。”不但好喝,而且味道不单一,微凉的**划过喉咙,醇厚的朗姆酒香缓慢释放开来,让人有了想要再点一杯的冲动。最近这两三个月陆喆都没喝醉过,前两天在澳门的酒店里也只是喝了瓶啤酒。今晚是个除旧迎新的好日子,他忽然就很怀念那种微醺的,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快乐的状态。饮尽这杯鸡尾酒,他去吧台点了十杯不同名字的,都很好听的鸡尾酒。待酒保将它们端上桌,看着一字排开的酒杯,宋言豫用食指轻轻敲了敲他的桌面:“怎么点这么多?”陆喆神色轻松地靠着椅背,眼里兴味渐浓:“想喝就点了,要不要试试?”忽略了不远处靠在护栏边上与朋友聊电话的宋南允,陆喆和宋言豫玩起一人一杯的游戏。陆喆点的这十杯鸡尾酒全是调酒师自创的,点之前他什么都没问,因而他也不知道每次端起的酒会带来怎样的口感。宋言豫酒量不差,不过平时甚少碰甜的,欣赏不来宋南允和陆喆都觉得好喝的“香港往事”,但他却饶有兴致地跟陆喆对饮,两人玩着猜对方手中那杯酒口感的游戏,输赢就是一顿饭,结果十杯喝完,陆喆欠了宋言豫四顿,宋言豫只欠他一顿。放下最后一只马天尼杯,陆喆仰脸去望头顶广阔的天空,语气像是懊恼地说:“早知道不跟你玩了,一下子欠了你四顿。”宋言豫也靠在椅背上,弯着眉眼看他:“想赖账啊?”“不赖,”陆喆抬手伸懒腰,他点的鸡尾酒酒精含量都不低,现在已有了微醺的感觉,笑道,“你想吃什么随便说,满汉全席我都能给你找来。”之前在北京和西安时,陆喆吃过两次正宗的满汉全席,都是宋言豫请的。在内地他的人脉远不及宋言豫,不过在香港,他还是很了解哪些地方有好吃的,毕竟过去的那些年他——思绪到这里被截断了,陆喆放在身侧的手指微缩了缩,坐直身体后端起面前剩下的一点鸡尾酒一口饮尽。外面夜色正浓,底下的星光大道亮着照明光线,但是点不亮他们这一角。宋言豫没察觉到陆喆脸上细微的表情,继续笑道:“满汉全席还是等我请你吃,你欠我的那四顿都亲手做吧。”陆喆望过来,像没听懂:“什么?”“你以前不是跟我说会做菜吗?那就做几顿不同口味的家常菜给我尝尝。”十一点四十左右,星光大道附近已经人潮汹涌了,两侧入口处都停了一排EU巡逻车,负责治安的冲锋队员们身着笔挺警服,精神高度集中控制着现场,避免出现推挤或踩踏事件。陆喆他们所在的楼上酒馆在十几分钟前已经禁止了客人进入,也是为了避免过于拥挤造成的危险。陆喆靠在护栏边,神情慵懒地望着不远处的维港风光,下面的星光大道不时会传来笑闹声,偶尔低头看去,都只能看到乌泱泱的大片人头,以及此起彼伏的闪光灯荧光棒之类的。附近有一个坐在家长肩膀上的小女孩,被旁边的人挤了一下,孩子手中的气球脱了手,缓缓向着天空飞去。那是只会发光的双层气球,透明的白色外罩里是粉红色的爱心。陆喆盯着那只越飞越远的气球,看着尾端随风摆动,仿佛寻不到归属的细线,思绪也跟着飘远了。身边站的人感觉到他的走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只气球已经飞到江面上,快要碰到开过来的天星小轮了。“原来你喜欢气球,”宋言豫说,陆喆微微一愣,扭脸看到他笑着说,“早知道来之前给你买一个了。”陆喆被这不着调的玩笑话逗笑了,正想摇头,落低的视线却瞥见了下面一层露台上站着的一道身影。他来过K11很多次,因而知道酒馆这个露天阳台下面是家高端的品酒俱乐部,而那个他一眼就认出来的背影的主人,恰好就是这里的会员。可是今晚是跨年夜,往年李致不是陪家人就是出差在外地,应该不会有这么悠闲的时候。见他盯着下面,宋言豫也顺着看去。楼下的露台距离他们有七八米高度,光线又暗,宋言豫并没有认出李致。“在看什么?”宋言豫问,“遇到熟人了?”陆喆收回注意力,再看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李致的身影。他怀疑刚才的鸡尾酒后劲比自己想象中的烈,便捏了捏眉心道:“没有,我去洗把脸。”“烟花秀马上要开始了。”宋言豫在他身后叫道。“我很快。”丢下这三个字,他快步进去了,宋言豫望着他的背影,又再次探头看着下面。这次他看得很仔细,可惜还是没认出有什么熟人。陆喆洗完脸出来时,广场上正在播报安全提示,不管是地面还是楼上,所有在期待跨年这一刻的人们纷纷被调动起了情绪,宋南允也挤到陆喆和宋言豫中间站着,举起微单准备拍照。陆喆被她兴奋期待的模样感染了,刚才在心头的那点情绪很快就消散不见。待到跨年的倒计时响起,现场人群自发地发出呐喊,开始跟着倒数。宋南允也加入其中,陆喆单手托着下巴,笑着看她数数。宋言豫在另一边,提醒妹妹别那么大声小心喊哑了嗓子。倒计时喊到三的时候,陆喆去看对岸。维港的夜景是香港的名片之一,每年吸引着数不尽的游客前来欣赏。这份美景陆喆从小看到大,几乎每一年的心境都不一样。此刻望着对岸水晶般璀璨辉煌的灯光秀,在倒计时数到一的一刹那,天空炸开了更为热烈而绚烂的烟花。数道齐发的阵势令昏暗的夜空变得五颜六色,鲜艳的色彩融入瞳孔中,陆喆情不自禁地站直了,抬起头仰望着,迎接这一刻短暂而热烈的美好。广场上响起了香港歌星集体演唱的跨年歌曲,熟悉的曲调深入人心,不少人都跟着唱起来,一时间现场就像一个大型的嗨趴。音乐声,喧闹声,烟花于天际持续绽放的声响,还有端了酒杯过来,要与他喝新年第一杯酒的宋言豫说的祝福话语。陆喆与他碰杯,一起互道“Happy new year”热闹的跨年烟花秀在十几分钟后结束了,现场的人群开始缓慢撤退。冲锋队员们疏导着现场,陆喆他们不想跟人群挤,继续坐在酒馆的座位上喝酒闲聊。今夜跨年,维港的夜灯会一直亮到黎明,不少人和他们一样不赶时间,在逐渐空旷下来的商场和星光大道沿岸,人们三五成群地或站或坐,闲谈拍照。宋南允也在看刚才拍的照片,翻到她拉着陆喆和宋言豫背对烟花的自拍时,她递给陆喆看。这不是陆喆第一次站在维港的跨年烟花秀前与人合影了,他面色平静地看着屏幕,夸了一句“不错”就移开视线。宋南允以为他觉得拍得不好,把照片递给宋言豫看。宋言豫看完就去看陆喆,那人像是有些心不在焉,端了杯生啤对着对岸在喝。远方投来的霓虹光抚过陆喆白净细腻的面庞,有镜腿的遮挡,宋言豫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能看到他明明只喝了一口啤酒,喉结却做了好几下吞咽的动作。在酒馆坐到三点,宋南允提议上山顶看日出,宋言豫也觉得新年初一去看日出很好,两兄妹都看向陆喆。陆喆其实很困了,他今晚混着喝了鸡尾酒跟啤酒,量虽不大,但他平时作息比较固定,这会儿更想躺到**去。不过难得的新年,又是一个扫除旧岁的时刻,他也生出了想和不同的人看看山顶日出的想法。宋言豫没劳逸早已下班休息的司机,叫了个代驾过来开车。陆喆坐上宋言豫的车——那辆被他撞过的宾利添越,宋南允坐前排,他和宋言豫坐在后面。车子驶出停车场的时候,一辆宾利慕尚在他们往前的两个位置缴费过闸,陆喆因为前面那辆大众的刹车灯太亮了闭上眼睛,没注意到缴费之后驶上斜坡的银灰色慕尚。从维港停车场出来的车,有好些跟他们的方向都一致,代驾司机车技娴熟,一直稳稳地跟在前车后面。陆喆望着自己这一侧的窗外,凌晨三点的香港街道繁华依旧,随处可见不睡觉在外面游**的人们,大部分商店也仍在经营。他盯着看久了,仿佛又有了错觉,好像现在还停留在跨年之前。前面的途锐在下一个路口打转向灯,开到右边车道去了,代驾司机踩着油门停到第一排,旁边一辆银灰色的轿车进入了陆喆的视野。这辆车的车身线条流畅利落,既有商务风范又不显得刻板。陆喆只看了一眼就认出这是慕尚,再看向后排座位,敞开的窗户里,一道身影正安静地背靠椅背。他盯着那人的侧脸看,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片刻后缓缓转过来。看清他的一瞬间,那道目光便停住不动了。那个人似有千言万语想要透过这一眼传递给他,但在短暂的十秒红灯结束后,宋言豫这辆车的司机先踩下油门。视线被撕扯斩断,陆喆望着地面上残缺不齐的斑马线痕迹,脑海中浮起了一个念头。他可能真的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