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李致仍在沙发上睡。陆喆推开他以后,无论是后来的洗澡或者回房睡觉,陆喆的情绪都很平静,就好像前面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不过第二天早上陆喆很早就出门了,李致醒来时家里安安静静的。下午李致接到郑海悦的电话,马菲菲已经同意他们给出的条件了,但是韩煜可能有状况,他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怕没有精力应付第三期的合作。“韩煜那边我来联系,你继续跟进马菲菲的事。”切断通话,李致拨出韩煜的号码,响了几声那边接起,韩煜的声音像是刚睡醒,李致望了一眼窗外西斜的阳光:“你在休息?”“嗯,中午才睡下,有事吗?”“海悦说你最近身体不好,怎么了?”韩煜没有马上回答,随后李致听到了一声叹气:“没怎么,我可能要离婚了。”握着手机的手指稍稍用了点力,李致神色变得复杂。前年韩煜刚和流浮合作的那一次,李致和陆喆还陪着韩煜夫夫一起逛过海洋公园,当时Chester的儿子Dean也在,韩煜和他们相处得很融洽,没想到才过去一年多就——“我最近实在没有精力应付工作,抱歉。”“你还在香港吧?”“嗯。”“我在澳门,要不要过来待两天放松一下?”“你在澳门出差?”“不是,不过这两天我有时间。”韩煜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便有无奈的笑声传来:“还真是风水轮流转。”李致没接这话,但他明白韩煜的意思。去年他被陆喆甩了的那段时间恰好在跟韩煜合作,韩煜清楚他们的感情,那段时间说了不少宽慰他的话。韩煜说:“好吧,明天我过去。”傍晚陆喆回到家,李致已经在厨房忙开了。他换了拖鞋进厨房想接手,李致没让他弄,叫他先去洗澡。李致的气色比前天晚上刚见面时好多了,也不怎么咳嗽,陆喆便回房拿了衣裤,洗完澡出来时,恰好是落日坠到天边,即将下沉的时刻。极盛的金光向世间投洒,窗棂的影子被一并带到了李致身上。那人沐浴在夕阳中,弯着背处理池子里的螃蟹,陆喆不知不觉站定了,视线聚焦在这道高大的背影上,好似能看到窗棂的阴影缓慢流动,像是岁月轻微擦过的痕迹。晚上吃饭时,李致给他露了一手油焖螃蟹。这道菜重油盐,吃进嘴里滋味无穷。虽然陆喆觉得很好吃,但是李致现在还没康复,吃不得这么油腻。李致也确实没吃,螃蟹是给他做的,也都剥到他碗里了,自己面前放一碗白粥,配其他清淡的食物。吃饱喝足,陆喆有点过意不去,想洗碗又被制止了,饭后李致还端了一杯橙汁到他书桌上。他道:“你不用做这些,我喝咖啡就可以了。”李致问:“工作很忙吗?晚上就不要喝咖啡了,影响睡眠。”“也不是很忙。”陆喆只说了这一句就没下文了,李致知道事关工作他不好多说,便岔开话题道:“明天我要出去一趟,晚上可能不在家陪你吃了。”陆喆正在烦恼一件琉璃花樽的问题,脸对着电脑屏幕,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李致看了他一会儿,终究没有再留下来吵他,提醒他记得把橙汁喝了便出去了。翌日,李致在一家酒店咖啡厅和韩煜碰头了。也就三个月没见,韩煜瘦了一圈,往昔白净的面庞显出了憔悴感,戴着眼镜掩饰黑眼圈。李致点了一杯手冲,服务员送上来后,他问起怎么回事。韩煜的嗓音仍是哑的,不过看着不像感冒。他喝了一口热柠茶,语气平静地说:“他有外遇了。”昨天在电话里,李致猜测过他们感情失和的原因,可能是聚少离多,可能是亲子间的家庭矛盾,唯独没有想到会是第三者。看着李致欲言又止的表情,韩煜挑了挑嘴角:“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我没事,已经快一个月了,早麻木了。”——真麻木了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不过这句话李致没说出口,他问道:“确定是外遇?”韩煜笑道:“他外面的是个女人,对方都找上门拿着B超报告给我看了,还有什么好不确定的。”半年前韩煜在香港买了房,李致清楚他来香港定居不过是为了方便和Chester住在一起。Chester是德国人,常年需要出差,韩煜住在内地和俄罗斯的话两人总是聚少离多。当初他买房李致还给了意见,也陪他去看过最终定下来的那套居所。三室一厅的格局,被韩煜布置得很温馨,却没想到仅仅半年过去,一切美好就都被打碎了。李致不擅长劝人,尤其是感情方面的问题。他陪着韩煜坐了一下午,多数时候韩煜都在发呆,一言不发地对着窗外。傍晚李致和韩煜去吃饭,想给陆喆发消息,打开Whatsapp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陆喆仍旧没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看他对着手机显出几分失落的神色,韩煜道:“有事的话你先去忙吧。”“没事。”李致把手机放回裤兜里,解锁了驾驶座的车门。电梯门打开时,陆喆一眼就看到对面大开的房门。他对门那套的装修已经进行几天了,动静不如一开始那么吵,从这个角度看去地板铺好了,工人今天在给墙角的细微处收尾。陆喆忍不住靠近去看,全屋的地板都是法式鱼骨木纹砖,是他很喜欢的一种风格,墙面刷的是奶油色漆,原本阳台前面的轨道门被一扇新筑的水泥拱形门取代了,阳台外面的自然光透进来,全屋都有一种很温馨舒适的氛围感。陆喆站着欣赏了一会儿,越发觉得这个邻居的装修品味很好。等到工人发现他了,才不好意思地回到自己家里。在玄关换好拖鞋,他环顾了客厅。沙发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电视柜角落的那束红豆斜插在李致刚买的水晶花瓶里。进了厨房,陆喆打开冰箱门想找找有什么吃的,结果除了昨天做菜剩下的洋葱和胡萝卜之外就没其他的了。对着这两样完全勾不起食欲的食物,他拿出手机点了份PIZZA外卖。餐送来后他边吃边坐在电脑前工作,整场拍卖的主持稿已经定下来了,他把内容发给梁至文,对方又是很快地回消息道:【没问题了,就这么安排吧】他回了一个【好的】,刚想再吃一口PIZZA手机就又震了震:【这么晚还在忙工作?你们老板不会奴役你在加班吧】这几天和梁至文沟通,陆喆已经感觉出来这个人挺好说话,虽然是甲方但是基本没架子,且自己发过去的消息无论什么时候都回得很快,估计也是个工作狂。【没有,是我把工作带回家做了,想早点处理完】【都快十点了,注意劳逸结合】【多谢关心,你也是】梁至文发了个微笑的表情过来。就在陆喆以为这段对话结束时,梁至文又发了张图片,是手里吃了一半的面包。陆喆放大了也没看出什么来,梁至文则发道:【今天的晚餐】陆喆回道:【你的?】【对,你晚上吃什么?】拖过桌上的PIZZA盒子,陆喆拍了张照过去:【算是跟你同一种类】李致盯着陆喆发来的照片,陆喆点的PIZZA是以前他俩都很喜欢的熏鸡肉蘑菇奶油口味,隔着屏幕李致都仿佛闻到了那阵香起,也想起了以前和陆喆同吃这款PIZZA时的画面。手里的龙虾面包变得没有了味道,李致干嚼了两口,还没继续发消息就看到韩煜先打开副驾门坐进来了。今晚本来是要请韩煜吃一顿澳门的特色菜,没想到头盘刚上桌韩煜就接到Chester打来的电话,到外面说了一会儿后,再进来时脸色很难看,还开了瓶酒。李致也放下筷子,陪着他聊了一会儿。韩煜知道李致受了内伤没好就独自喝酒,李致想劝他少喝些,然而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况,明白有些时候就是需要酒精的麻痹。待韩煜喝得五六分醉了,李致才叫来服务员结账,打算送他回酒店。从洗手间回来后,韩煜就靠在椅背上没了动静,李致把他送到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让他休息,安顿好了便回陆喆那,进门已经过十二点了。按门铃的时候李致还在担心陆喆会不会睡着了,没想到来开门的陆喆仍穿着白天去上班的那一身。在玄关换好鞋,李致道:“这么晚了还没睡?”陆喆打量了他一眼:“还没忙完,你也这么晚。”“嗯,陪了个朋友。”韩煜要离婚的事暂时不打算公开,李致就不好多说,“你要洗澡吗?”“你先洗吧。”陆喆说。李致进卫生间去了,等他关上门,陆喆隐隐皱起了眉。总觉得空气中好像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次日陆喆跟宋言豫一起去银行交了最后需要的资料,再到竞拍场地看看。鉴于这次拍卖会的规模较之前都更隆重,宋言豫通过关系借到了一家酒店的空中楼阁宴会厅作拍卖现场,相关流程都已经谈妥了,今天他带着朱晓荟和陆喆来看现场,顺便规划一下场地的实际布置安排。站在全透明的空中玻璃走廊上,宋言豫从高空俯瞰着澳门半岛的景致,问身后的人:“宣传物料都发出去了吧?”“发出去了,已经收到三分之二的参与回复。”陆喆说。“这么快?”宋言豫递了个眼神过来。“嗯,吴氏的这批拍品吸引人,最近几个论坛上都有不少人在议论这次的洋彩抱月瓶和鎏金群山炉。”“还有那对弯弓揽月的玉壶春瓶,”站在几步开外的朱晓荟虽然有点战战兢兢不敢看地面,但还是忍不住感叹,“我到现在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尺寸玉质可以那么细腻,油润无暇的瓶子。”宋言豫笑着说:“澳大的许教授今天也联系我了,希望能带几个学生近距离观摩一下。”“吴氏那边会同意吗?”朱晓荟问。“我跟吴竞联络过,他说现在在北京不方便谈这些,让我跟梁至文提。”朱晓荟看向陆喆:“那小陆可以直接问问梁至文吧。”陆喆也去看宋言豫,对方说:“这事晚点我跟他说,你等等把他电话给我。”陆喆把梁至文的手机号码推送给了宋言豫,三人又继续看了一会儿,照片拍差不多了便一起出来。朱晓荟要去洗手间,宋言豫和陆喆在一楼大堂的沙发上等她,正聊着刚才38楼的景观,陆喆话音一顿,盯着一个方向没了声音。宋言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几十米开外的酒店旋转大门走进两道高挑的身影。其中一个面貌清秀的男人穿浅色衣裤,在另一个穿黑色束腰长风衣的男人身边走着,两人头靠得比较近在说话,进来后也没去前台,直接刷卡去了右侧的客房电梯区。“那是李致吧。”宋言豫道。陆喆的视线从韩煜的后背移到了李致的背影上,没有回答。宋言豫打量着他的脸色:“他跟旁边那个人好像很熟,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不用,”陆喆收回了视线,语气平静地说,“他身边那个人我也认识,就是没想到会在澳门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