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岚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她和俞书杰在门外交流了会儿情况,才朝卧室里走了两步,但没靠近。白涧宗对外界的隔绝心理很严重,所以哪怕叶岚君作为他的心理医生这么多年,大多数时候也都在山庄进行诊疗,却从未进过白涧宗的卧室。她和**的白涧宗对视一眼,心里微松。白涧宗状态看起来很差,但没她想象中的差。相反,真正需要注意的是燕折。从表面来看,燕折只是哭肿了眼睛,好像没其它不对劲,但叶岚君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些细微的违和感。燕折几乎把自己缩到原有的一半体积,紧紧依偎在白涧宗臂弯……这个姿势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实在有点怪异。董华剪开白涧宗的裤子,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白涧宗之所以能用手指扣破大腿,除去用了狠劲以外,还因为他前些天自残过,伤口还没愈合。这个画面似乎刺激到了燕折,他直勾勾地盯着,身体僵硬地一动不动。董华不敢多话,只能尽可能小心处理,欲言又止:“老板,伤口有点深,需要缝合……”又是在**,腿又没平放,怀里还抱着个人,实在不是个好的缝合环境。白涧宗:“就这样缝。”董华只能照做。唯一的好处是,白涧宗双腿没有知觉,不需要打麻药。正准备动手,燕折突然倾身,猛得敲打董华的脑袋,然后又秒缩回白涧宗怀里。“啊!”董华痛蒙了,下意识想揉,但由于已经戴上手套,双手只能无措地僵在半空:“怎么了?”燕折厌恶地看着他:“你走开,你不要欺负他!”“……”董华解释道,“我没有欺负他,我是医生,他受伤了,再不处理会感染。”燕折不听。白涧宗面色苍白,语气冷漠:“伤口感染了我就会死。”“……”燕折像只警惕的小狗,“那他为什么没有穿白大褂?”董华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事,他是家庭医生,白涧宗对他的穿着并没有硬性要求。白涧宗道:“因为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穿白大褂。”燕折哦了声,说:“那您有点矫情。”众人:“……”白涧宗一点没惯着:“没有你矫情。”天天哭天天哭,打一下屁股都要哭。董华试探地拿起镊子与剪刀,清除伤口周围已经失活的皮肤组织,见燕折没有再打自己的意思,才开始专心缝合伤口。熟悉的碘伏味引起了燕折的不适,他缩得更厉害了,小心翼翼地问:“他又弄伤你了吗?”白涧宗:“……”这个“又”字实在敏感,引起了叶岚君的注意。燕折好像辨识不了周围的人,一直处于混乱之中。她用眼神和手势示意白涧宗,顺着燕折的话应下去。白涧宗收回目光,嗯了声:“那要怎么办?”“我、我们跑掉。”燕折鼓足勇气,很小声地说,“如果被他发现了,我就抱住他的腿不松手,您不要回头,找警察叔叔回来救我。”白涧宗喉咙泛起一阵干涩,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看见叶岚君绕到了床另一边,用手机给他打了一行字。【问他:“我们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出去呢?”】白涧宗照读。燕折凑到白涧宗耳边,悄悄说:“我今天碰到一个哥哥,他说会想办法救我的。”“哥哥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他没有说。”燕折突然激动起来,有些惶然,“他、他会不会在骗我?和之前一样,故意这样说,然后惩罚我……”在场除叶岚君以外,其他三人几乎同时想起燕折对止疼类药物有抗性的事。可如果关住燕折的那个人那样可恶,又怎么会在打了燕折以后又给他用止疼药呢?再接着就问不出什么了,燕折状态很差,越来越混乱,几乎语无伦次。只能从他的话中隐约拼凑出一个恐怖的轮廓——十四岁以前,燕折很可能和白茉被关在某个地方,两人都经历了不同程度的折磨,经常受伤、见血。并且,关住他们的人还曾设下陷阱,故意找人引诱燕折逃跑,等年幼的燕折照做、感受到希望以后,再突然出现,将燕折抓回去一顿惩罚。想想都绝望。气氛一下变得沉默,只剩下燕折默默流着眼泪、偶尔才发出低低的抽泣声。董华缝好最后一针,打完结便站起身,大气都不敢出地处理医疗废物。“都出去。”叶岚君没说什么,跟在董华身后离开,俞书杰在最后,并关上了门。安静的卧室里响起低哑的声音:“再哭眼睛都要瞎了。”燕折当然不会因为白涧宗一句话就不哭。哪怕好几年前,白涧宗也没见过这样的燕折,他也没再出声。老实说,燕折除了正常的时候,什么时候都很乖。被捏住下巴也会顺从地抬头,由着白涧宗抹掉泪痕,然后继续掉眼泪,哭得皮肤白里透红,像个漂亮安静的瓷娃娃。白涧宗只能回忆年幼时母亲哄睡自己的画面、那已经十分久远,远到他都记不太清夜深人静时母亲哄他睡觉的低语。他只能生疏地,一下又一下,轻拍燕折的肩膀。不知道是不是安抚起了作用,燕折很快睡着了。有前车之鉴,白涧宗没有贸然把燕折放在**,只僵硬地保持着怀抱的姿势。直到半个多小时过去,燕折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他才艰难且缓慢地撑离自己的身体,将燕折平放到**。回到轮椅上,他盯着**的燕折半晌,又给盖上毯子。不管从前经历过什么,燕折都已经跑出“那个地方”八年了,他有未来,有新的希望。可白茉呢?她还有活着的可能吗?白涧宗红了眼,指尖几乎嵌入掌心的血肉中。……叶岚君坐在露台上,正在看她没来之前,白涧宗和燕折在走廊上的对话录像——那会儿有个监控正对他们,刚好拍到了燕折应激的全过程。叶岚君已经在本子上写写圈圈了很多东西,听到身后的轮椅声也没有回首,只问:“哄睡了?”“嗯。”叶岚君道:“我收回之前的话,燕折确实有点分裂的症状……但完全不符合典型。”她蹙起眉头,站起来,转身看着白涧宗说:“最好还是先带他去做一次全身体检,看看有没有异常。”“嗯。”白涧宗垂眸。没让燕折去做体检,是燕折坚信自己穿书,贸然带去可能会有所刺激。“高管自杀”的预言本让白涧宗有所动摇,甚至看了几本以穿书为背景的网络小说,但其内容无聊至极、毫无道理。但经过刚刚那一切,白涧宗彻底不信了。什么穿书能让燕折继承这具身体的记忆?甚至不仅是记忆,还有感情与阴影。何况如今的燕折和白涧宗记忆里的燕折并无太多区别。无非是性格递进上的差异。十几岁的燕折也喜欢装乖演戏,但是要更内敛,如今的燕折更加放飞自我。但从饮食喜好上来看,几乎完全一致。“他口味重,秋葵是他为数不多喜欢的蔬菜,现在和以前都很喜欢。”叶岚君靠在露台边缘,听着白涧宗描述种种。晚风并没有吹走白涧宗身上的病气与憔悴,从眼下的青黑来看,昨晚应该就没睡好,不知道是因为幻肢疼还是其它原因。眼里的血丝也没有散去,裤子依旧是被剪破的那条,上衣也沾了星点血迹,唇色苍白。白涧宗是个骄傲的人,哪怕心里有病、双腿残废,也从没在别人面前不体面过……这么狼狈的样子,叶岚君第一次见。“但是前四年,他的性格和我所熟悉的完全不同,饮食习惯也不一样。”白涧宗掀起眼皮,“除了人格分裂,我想不出别的解释。”叶岚君没有妄下断言:“先去医院做检查。”白涧宗说:“明天。”“明天也得先看看燕折情况,有没有恢复……正常。”叶岚君道,“他之前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吗?”白涧宗顿了顿:“有过一直哭,但没说过这么多话,也没把我认成过别人。”叶岚君若有所思:“你认为他刚刚是什么情况?”白涧宗顿了顿:“像变成了小时候。”这个小时候是指燕折十四岁以前,没有人了解的一个阶段。性格上仍有如今的影子,只是多了份稚嫩的固执。叶岚君喃喃:“不仅像小时候……”燕折的状态不太符合叶岚君所了解的任何一项心理病症,毕竟平时太正常了。刚刚就好像突然受了刺激,脑子里的所有记忆全都碎片化了,他没有能力将记忆碎片组合起来,所以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中——一会儿把白涧宗当做“大白”,一会儿把他当做可依赖的陌生人,一会儿又把白涧宗当“妈妈”。可这份混乱又保有理性,燕折没有发疯发癫,没有伤害别人,只是语言上颠三倒四,总体是可控的。叶岚君慎重道:“这可能是他记忆恢复的一个征兆。”白涧宗蓦然抬眸。叶岚君觉得,燕折的情况固然离奇,但白涧宗的状态显然更危急,更需要解决。母亲的失踪、九年前车祸现场的那句“崽崽”已经成了白涧宗的心魔,不是有了喜欢的人就能轻而易举被治愈的。年少时疼爱自己、朝夕相伴的祖母都没能让白涧宗走出来,“重归于好”才两个月的燕折又怎么能做到?太难了。他已经不单单是心理问题了,已然成了“病”。叶岚君每个月都给白涧宗开药,但她猜白涧宗一定一颗都没吃。既然母亲是心结,那查出当初的真相,找到白茉或许才是打开心结的关键,哪怕这并不能让白涧宗痊愈,但至少能让他配合治疗。之前叶岚君想帮忙,但没有信息,如今倒是有了一点突破口。她突兀道:“你可能需要找到一名医生。”白涧宗的声音很哑:“什么?”“只是一个猜测。”叶岚君说,“刚刚董医生给你缝针,燕折为什么会却误以为他在伤害你?”白涧宗缓缓道:“……因为董华没穿白大褂?”“从燕折言行的前后逻辑来看,是这样。”叶岚君逻辑清晰,“如果燕折真的……曾和你母亲被困在同一个地方,还经常被折磨,那么除了伤害他们的人,他最经常见到的应该就是医生。”一个每次都会穿着白大褂去的医生。不然白茉和燕折早就死了。阴暗逼仄的环境里,伤口感染最为致命。这个信息听起来重要,却又带来新的问题。世上医生那么多,到底要从哪找起?白涧宗注视着浓郁的夜色,眼底泛起了比夜色还要浓郁的恨。作者有话要说:来捏,还有一章(之前没发的章节红包都发完啦,有收到站内短信就是有红包,没有就是没有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