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可以恢复到从前的模样虚空门, 位于魔妖鬼三界交汇的虚无之处。要想到达虚空门,需要走过一条极为漫长的鬼焰道。鬼焰道不是一条路,而是一条滚烫的岩浆长河!空中坠炽石, 河底翻烈火。燃烧的熊熊火焰足以吞噬淹没一切——不仅能腐蚀兵刃、甚至能吸食灵息。再修为高超的人,来到此间地狱阎罗, 都只能变为等待被烈火吞没的凡胎烂肉。这条烈火岩浆铺成的路, 已经有千百年无人踏入。就算真有金刚铁骨做成的人,能活着走过鬼焰道, 也没法打开鬼焰道尽头的虚空门。因为开启虚空门需要一把钥匙。一把踏遍三界都难寻的钥匙。钥匙要用混血的灵元炼铸。不论是仙魔混血、还是魔妖混血,这样的灵元都凶邪无比。没人能从这样凶邪的人体内毫发无损地取走灵元。包括灵元的主人自己。因为邪元离体便成了毒, 会凶残贪婪地侵蚀接触到的所有东西!直到将它们彻底腐蚀殆尽。......多年没有活物出现过的汹涌火河第一次迎来了它的挑战者。穆离渊站在浩浪翻滚的河边。赤红的天光将他的黑袍映成血色。周围火星纷坠, 燎着他身后飘散的黑发、落进他的衣袍,在他身上燃起一朵朵冒着硝烟的血花。恐怖高耸的焰山在红河投下巨大的阴影, 将来人笼罩成渺小的一点。烈焰燃烧似群鬼叫嚣, 刺耳狰狞。鬼焰河巨浪滔天, 在岸边卷起通红的火舌, 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吞食即将到口的食物。穆离渊迈步, 踏进了火河。炽热的岩浆瞬间腐蚀熔化了黑靴, 争先恐后地爬上他的小腿,大口啃噬着皮肉——比炽水更红的血刹那间爆开!又融进望不见边际的赤河里。他只觉得整条腿像在同一时刻被成千上万的恶兽一起撕咬!痛得他冷汗骤落。突然出现的汗珠顺着鬓角和颈侧以恐怖的速度滚落, 将满身黑袍狼狈打湿。他又迈了另一条腿。这里的鬼焰结界场将所有魔息与灵气都禁锢。想要得到那个难得的东西, 就只能用血肉一步步走、用性命去试。九死回生, 能换回一条命的东西,似乎用什么代价都不为过。惊涛拍岸声把此间无人的地狱填满, 显得吵闹。穆离渊听见无数种喧嚣的吵闹。远处鬼焰山的沉闷嘶吼声、岩浆沸腾的热浪声、脚底血肉的分解撕裂声......每一种刺耳的声音都是拦路的刀, 让本就难捱的这段路更加艰难。撕咬他的火河太凶猛, 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痛。因为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脚。他整个人都在烈焰里渐渐熔化。他开始害怕。不是怕死在这里。而是怕自己这具身体的血肉太少, 不够脚下的火河吞噬。怕撑不到鬼焰道的尽头。他拼命地在翻滚的火河里向前走。长河中心的炽烈深水埋住了胸口。他听到自己浑身的皮肉骨血都在发出溶解开裂的声音。沿着血脉和骨髓传进双耳、传进心里——在警告他,他做不到。黑袍下摆大部分已经变作了灰烬。穆离渊在翻腾的岩浆里看到了自己手臂和腿脚的白骨,在红色的岩浆腐蚀下冒出诡异的烟雾。他已经什么痛觉都没有。他只担心自己的身体会在下一刻散裂成一堆骨粉肉沫。他就要到了!他不能死在这个时候。鬼焰道尽头的虚空门乌云滚滚,云层里垂落滑下暗红的岩浆,像是恶兽嘴角滑落的血。黑云翻滚中似乎有一双残酷血腥的眼眸。在死死盯着这个快要成功的不速之客。身后的岩浆烈焰猛然高涨,巨浪从后袭来,将他整个人狠狠拍进滚烫的河中!视野瞬间被撕心裂肺的血红淹没——炽热的岩浆顺着耳鼻每一个缝隙灌进他的体内,心肝肺腑一起开始灼烧。他猛地呛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向外滚热的血和往里滚热的岩浆撞在喉嗓里,绽开爆炸般的剧烈疼痛。他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被岩浆拉进了深不见底的赤河。他没有力气了。不仅是身体,他的五脏六腑、经络骨髓、灵元血脉......全部都被滚热的岩浆灌满——它们贪婪地顺着每一条血管攀爬漫延,要残忍地将这个已经到手的猎物分食殆尽。穆离渊感到河底尖利的碎石扎进了自己腿脚还未融化干净的骨头。这才是真正的“刻骨”的痛。原来也并没有多痛。还比不上他每个夜不能寐的晚上。他不能死......他绝对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这个时候。若是他死了,这天底下,就再没有能进入虚空门的人了。就再没有能救江月白的人了。江月白......江月白。这每晚让他痛不欲生的三个字,在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稻草、成了救命的药。他用尽全力从滚烫的河水中挣扎出来!皮肉模糊的手指扒住了鬼焰河彼岸的泥土。虚空门前阴风四起,吹来远处的沸水与火星。吹得他浑身的撕裂伤口再次一齐叫嚣。可他只感到欣喜畅快。他还没死透!他就要拿到那朵花了。鲜血淋漓的腿脚已经站不住,只能跪着向前挪。虚空门黑云缭绕,电闪雷鸣,在用嘶吼吓退来人。血色的雨水从黑云中滚滚而落,将本就浑身是血的人浇得更加狼狈。穆离渊颤抖着去自己怀里摸索。却发现放在胸口的匕首只剩下了残破的刀柄。金石打磨出的利刃,竟在方才的赤河中被腐蚀得丝毫不剩!他扔掉刀柄,只余白骨的指节在四周的泥土里翻找。他要找足够锋利的东西。能划开自己丹府的东西。可是周围除了泥土与鲜血,什么都没有。怎么办......怎么办......穆离渊看着自己翻抓泥沙的手,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白骨......对,这里还有他自己。穆离渊深吸了口气,用血肉模糊的右手颤抖着攥紧了血肉模糊的左手,而后咬牙用力一拽——将自己的指骨狠狠拔了下来!伤口处鲜血溢涌,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他只在想:这根骨头还不够锋利。他俯身将这根指骨在身下的沙砾上摩擦。然而沙砾和泥土都太软,根本磨不锋利这根骨头。他举目四望,远处的崇山上似乎有锋利的怪石。可那些山太远了,他根本爬不过去。他又想起鬼焰赤河里有尖利的礁石。但他的身子就要散裂了,支撑不住再回到那样炽热的沸水里。他重新看回自己的手......鲜血模糊,可他的骨头不止一根!穆离渊忽然看到了希望,慌忙用发抖的手握紧这根指骨,在自己左手的骨头上拼命摩擦。赤焰灼烧的伤口和灰烬还没褪去,骨头之间的摩擦迸溅出更多骨粉与血沫。诡异的“沙沙”声在阴风里传得四处打旋。但他却感觉不到疼。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好像这已经不是他的身体。狂风被鲜血的味道填满,血色的夕阳照着血雾里卑微匍匐的人。穆离渊终于将自己的指骨磨成了尖锥,迫不及待地去解身前被赤河水侵染到残破的衣衫。骨锋划开皮肉,流了他满手粘稠的血。只剩下白骨的手指有些不受他的控制,几次在自己的血液里打滑。他体内的魔元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牢牢地缩在丹府深处。他的手指拼命向自己腹部深处抓着,只抓出了断裂成碎条状的灵脉。他开始愤怒。愤怒为何自己的身体如此不听话。他甚至在一瞬间想要用尽全力下死手!但他又忍住了。他还得活着。他还要活着拿到那朵花、再活着回到魔界去、再看着江月白吃下去。才能死。穆离渊的手在自己体内不顾一切地翻搅,终于抓住了自己的魔元。他的指节深深刺进魔元内,不让它再躲。酥麻痛痒的古怪感觉顺着手指骨肉向上,沿着手臂漫开全身。他只觉得从天而降一张带着尖锥利刺的网,骤然将他包裹!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是不痛的!原来自己魔元凶邪到连自己的主人都不放过。穆离渊终于忍不住这样的痛,战栗的牙齿不受控制,猛地错位,双唇喷出了一股血!可他吐血的瞬间,想的不是自己。他想到的是秦嫣说的话——“你知道他剖开自己丹元的时候有多痛吗。”“他用自己的灵元交换了你灵元内最凶邪的那根妖藤。你体内的魔妖之气侵蚀他的灵体,他又失去了自己灵元,浑身的灵脉全部腐烂......”穆离渊手指狠狠一用力!将自己的魔元连根拽了出来,鲜血瞬间喷溅而出,将遍地的黄沙泥土都染得变色。魔元刚刚离体,还带着跳动的生命。散发着凶煞腥红的魔藤如毒蛇在魔元内蠕动。可与它交错缠绕的却是一根晶莹洁白的灵藤——灵藤冰凉温和的雪白灵息包裹着凶恶的红,将杀气与血腥温和地覆盖在凉雪下。秦嫣说的,竟是真的。可穆离渊宁愿她是说谎。如果当时他真的死在谪仙台上就好了、或者死在尸体堆积的阴骨渊里......或者干脆直接死在十多年前仙魔之战的战场里!他要是早早就死了,他的师尊也不用受那么多伤、不用受那么多苦。虚空门前的黑云感受到了仙魔交混的魔元,骤然从黑云中窜出了数条张牙舞爪的触手!如巨蟒血口的烟雾瞬间包裹住了穆离渊手里的魔元!在漫天血雨里疯狂地啃咬。穆离渊从半跪的姿势挣扎撑起上身,双手捧着自己的魔元,向前递给那些争相撕咬的黑雾——祈求着它们能快点吃干净、祈求它们能吃得满意。好能行行好,让他进去这个门。黑雾幻化出的巨口獠牙挑碎了他的魔元,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嚼成血肉横飞的齑粉。吸食了魔元的黑云渐渐变色。从漆黑变成血红、又从血红变成晕染开的淡粉、最后在一场冷雨里褪色成苍白。雾霭消散,门内之境豁然开朗。不同于门外的赤焰焚天、岩浆火山。门内竟然冰天雪地,尽是一望无垠的洁白。万条垂下晶莹剔透的冰丝绦,像冰、像云、像师尊温柔坠落的衣摆。这是死生之花的藤叶。雪色的叶、雪色的沙、雪色的草,白茫茫的尽头,是一朵同样颜色的花。万分遥远,又触之可及。他终于撑到了门开。穆离渊费力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进雪地。门内寒风呼啸,刺骨冷意瞬间让他千疮百孔的皮肤凝上一层冰霜——似乎是虚空门故意在与来者作对,故意要用冰火的温差来狠狠惩罚受伤的人!强烈的温度反差刺激尚未愈合伤口,穆离渊双腿一软,摔倒在雪地里。本就快要断裂的腿骨这次彻底崩裂!他已经完全无法走路,只能在雪地里爬行着向前。冰晶上留下斑斑驳驳的血迹,通向那朵开在白雪深处的花。洁白、柔软、无瑕,在轻风中摇曳着细雪。飞溅起的血水污染了白瓣——穆离渊残破的手指抓住了那朵花。刺骨的寒意猛地冻住他的手!冰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凝结,将他整只手冻成冰块,再猛然碎成血色的冰屑。断手处在瞬间迸溅出热血,打湿了洁白的花,极寒的冰晶在这股热血里微微消退。穆离渊急忙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这朵花。他将花紧紧攥在手里,欣喜若狂,如获至宝。他撕下衣衫的碎片,将它裹了一层又一层,再颤巍巍地收进怀里。冰凉的霜雪气息让他感到熟悉。他在心里想:这样雪白无瑕的花,就应当是属于江月白的。他终于拿到了!直至此刻,穆离渊终于松了一直紧绷的一口气。他仰面躺倒在雪地里,舒心地大口喘着气,又被回流的血呛得再次吐血。但他好开心。浑身的炽热火点还没消散,岩浆的残液在深雪里融化,响起诡异的“嘶嘶沙沙”声。他却觉得无比悦耳——像是这里的万物都在庆祝他的成功。虚空门内的大雪还在下,千缕万缕的冰丝藤叶像漫天的飘坠的繁星。穆离渊望着这些闪烁冰晶光泽的丝线,第一次觉得世间竟能有景色如此好看、如此美妙。他微颤着伸出手,去碰那些垂下的银雪丝线。冰凉又柔软——霎时间熄灭了他指尖剧痛的烈焰余温。温和的凉意,让他想起那个同样温柔的人。这些东西这么好看,应当拿回去一起送给师尊。他在心里想。他们这样轻、这样柔顺、还会发出银色的微光,适合编成剑穗,坠在如冰似霜的风雪夜归剑上。师尊风雪夜归剑柄的剑穗,是他十四岁那年亲手编的,编成紫藤花垂下的形状。他特地去请教了晚衣师姐,记住每一个丝线的编法走向,每晚缩在被子里悄悄地编,几次被突然闯进他屋里的师兄抢走大声嘲笑......但他仍然坚持做好了那个剑穗。因为风雪夜归从不离北辰仙君的身,他做的东西坠在风雪夜归的剑柄上,就能永远陪在师尊身旁。可风雪夜归被他弄坏了,剑穗也被弄坏了。他要重新给师尊做一个、做一个更好、更漂亮的。等师尊服下死生之花醒过来,他要为师尊拿回风雪夜归,再将冰丝藤叶编成的剑穗送给师尊。死生之花的冰丝藤叶可以驱毒疗伤,师尊身上的伤一定会好得很快。一切都可以恢复到从前的模样。从前没有伤痛、没有仇恨的美好模样。穆离渊想到此处,撑起身子,拽下了那些飘**的银丝。冰冷的叶如刀,割破不能再破的手。他的手指全部已经见骨,但他的手指还记得剑穗的编法。他控制着颤抖的手臂和指节,单手艰难地将银线一根一根编成结。他的身体在流血,但他的唇角止不住地微弯。冷风变得温柔,凉雪如同轻抚。他在温柔的雪里想着温柔的心事。等回去之后,他不仅要给师尊死生之花和冰丝藤叶,还要给师尊许多许多,给师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师尊想要什么,他就去找什么。他在想他该如何向师尊认错,该如何与师尊诉说这些年隐瞒在心底的东西......他已经把话想了无数遍,在脑海中重复了无数遍——反复斟酌着每一个词、每一个字。师尊也许会原谅他,还像从前。那他就乖乖听话,再不会伤师尊的心。也许会不原谅他,会生气和失望。那他会好好认错、好好悔过、好好弥补......哪怕从今往后,只做江月白身后的一个奴仆。虽然失去魔元意味着要变回会生老病死的凡人,甚至会比凡人更快地失去五感和生命。但他起码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可以陪着江月白。那就够了。够他把之前的一切都偿还。虚空门的世界里也有日升月落。赤焰与火河在夜色里沉寂,变成逐渐静谧的画。月色流淌下赤焰群山,在雪里铺开淡红色的光。远处焰河偶有波浪,似乎在不怀好意地提醒闯入者回程的路会更加艰辛。但穆离渊什么都听不到。他只望着浅白的月,满怀希望地在躺在这片修罗鬼蜮。他和想念的人经历过世间最撕心裂肺的离别,可他们马上就要重逢。鲜血渗满了雪地,碎裂的骨肉溶解在极寒。但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晚。【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5-30 23:00:00~2022-06-01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灌汤小笼包 2个;甜饼、春山、林鹿有溪、不要芹菜要香菜、江玄、-燎原、47029834、格桑花yu、催更人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不语 40瓶;沈遗今 20瓶;千伞伞 11瓶;奇迹停停在线换装、鹦鹉、昭游、催更人 10瓶;酩酊、我想静静、千帆、什逸 5瓶;什么好看看什么 4瓶;社会主义山楂糕 3瓶;暮秋err 2瓶;兔子的手工魔法、十六、烈日松饼、燕歌行、不喝奶茶真的不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