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不是剑,是漫天星辰沧澜雪山上开了春日的第一朵春花。残雪冰霜融化, 十八峰在日光下褪去苍白,变作耀眼的金色。云桦在这个初春的早晨接到了两个消息,每一个都足以让他心神剧烈震颤。雾山公子的云船已经向着灵海进发。无数修士都已跟着云船驶过的方向踏上寻找灵海的路。如今已有千百万人在前, 皆快沧澜门一步!但让云桦无法理解的是,雾山没有如沧澜门一样, 将“前往灵海”这件事当做秘密藏在最深处。而是光明正大。光明正大得生怕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不知晓。不仅丝毫不隐匿灵气, 甚至还向沿途想要前往灵海的散修们出售云船的船票。听说船票仅需三千灵石——是但凡决心足够的修士都能拿出的价格。雾山好似不是去争夺什么,而是在炫耀什么。或者说做慈善。和他们这些仙家名门形成鲜明对比。既然如此, 沧澜门也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云桦下令将云船的工程直接提上明面,要十八峰所有弟子全部上阵, 三天之内完工云船工程!至于让云桦震惊的第二个消息......与这个坏消息截然相反。虽然让他震惊、但也让他欣喜若狂——他的师妹, 黎鲛,回来了。......时隔多年, 黎鲛重新回到沧澜山、踏上通向雪月峰的山路。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她的雪月峰还保持着从前的样子。除了树木长得比以前更高了些。花草繁盛茂密, 几乎淹没了她的屋子。云桦吩咐弟子们打扫院落、添置物件。准备在晚上为她举办接风宴会。但黎鲛拒绝了。她甚至不介意屋里厚厚的灰尘, 直接在桌边坐下来, 只问:“苏漾哥哥呢?”云桦愣了一下, 笑道:“噢, 我这就叫他过来。”他以为黎鲛回山第一个要问的定是江月白,一路都在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回答。此刻听到这句, 觉得松了口气。也觉得不是滋味。当年他们四个同在师门, 黎鲛向来只黏着江月白, 是对方身后最忠诚的小跟班。最讨厌的是苏漾,两人每天不吵上几句、打上几架, 绝不会轻易饶过对方。而对自己, 是最不冷不淡的一个。黎鲛听完云桦的回答, 只简单点了个头, 便不再说话。云桦坐立不是,几次欲言又止。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想问当年往事缘由、想问这些年小师妹都去了哪里、有没有遇到良人、有没有成亲......但这些话他一句都说不出口——这些问题太没出息,已与他如今身份不符。可他就是这样没出息,他真的很想知道。“别管他了,苏漾那小子这几天躲着喝酒呢,不用专门等他。”云桦尴尬地没话找话,不再像掌门,拿起布帮黎鲛收拾面前桌子,“他就算来了,也是醉醺醺......”“他为什么喝酒?心情不好吗?”黎鲛抬起头。云桦话音微微一滞,他没想到小师妹会把他这句随口拉扯的话认真来听。“哪有,长清向来心大,怎么会心情不好。”云桦赶忙解释,“他喝酒喝成习惯了,谁都拦不住。”“那就好。”黎鲛看着屋子里落灰结网的摆设。一把木剑。是江月白给她做的。当年她追着父亲给她做一把剑,凌华仙尊却说她舞剑杀不了敌,只能砍了自己手。她不服气,去缠江月白。江月白便给她做了一把不会伤到自己的木剑。几幅挂字。都已被落灰覆盖,看不清内容。被她挂在最中间的一幅,是江月白写的狂草雪月赋,送给她的生辰礼。旁边几幅,都是云桦写给他的,写的什么她已经完全忘了,只记得上面的每个字都规规整整,像一个个小黑块,总让她想起被父亲关禁闭时,映在墙上的窗格影。还有一盏灯。每一面都画了小人的萤火虫灯。黎鲛离开修仙界多年,这些年她都住在离沧澜山最远的人界大陆南岸,沧澜门的很多往事记忆都已经模糊。但是看到这些东西,那些回忆重新浮上了心头。“对了,”黎鲛拿起了那盏早已不会亮的萤火虫灯,“渊儿还在山上吗。”云桦收拾杂物的手一顿。他觉得奇怪,黎鲛回山这么久了,居然一句不问江月白,此刻竟然还直接跳过江月白问穆离渊?难道当年......难道当年纪砚在十八峰联审上的指控,是真的?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件最不想记起的往事。那年,黎鲛在与江月白大婚的前夜离山出走。前一夜里,只有穆离渊来过黎鲛的雪月峰,他当时说是来送萤火虫......可是除了宠坏了徒弟的江月白,谁会信那个拙劣的谎言?他有什么资格在黎鲛大婚前的深夜里,和她单独见面?那可是她师尊的女人!这么多年来,云桦每次回想起那件事,都如鲠在喉!江月白一辈子惯做风中明月云中白鹤,从来不染半分尘埃。唯独在穆离渊那里,他忍受了生平所有的狼狈和屈辱。穆离渊觊觎江月白的新婚妻子,江月白竟然毫不怪罪,百般纵容包庇!这件奇耻大辱就算了,江月白还在之后心甘情愿任凭对方侮辱折磨他自己?云桦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心跳混乱、胃里翻江倒海。他想不通,江月白对穆离渊,到底是什么感情? 在那样扭曲残忍的折磨之后,穆离渊又对江月白生出了什么感情。让他费解。让他难忍。让他恶心。“师妹......”云桦脸色难看,“你......”他很想知道,黎鲛离开的前夜,穆离渊都来做了什么。可他总不能直接问。他从小对待黎鲛就是小心翼翼的。江月白敢和黎鲛说笑,苏漾敢和黎鲛打闹,唯独他什么都不敢——因为黎鲛是他喜欢了很多年的女孩,他做什么都局促木讷。“你问穆离渊做什么?”云桦吸了口气,换了问题。“我看到了这个灯。”黎鲛抹去灯上的灰尘,端详着灯上的小人,“渊儿画画画得还不错,当年他喜欢写写画画,应该让他修符篆,可江月白非要让他拿剑,还给纪砚气得不行。”云桦心不在焉地听着,莫名觉得有些烦躁。他放下了手里那块用来擦桌献殷勤的布,想喝口水,打开茶壶却发现只有生了霉的黑茶叶。“渊儿是三个孩子里最听话的、也是最调皮的,他是那种......”黎鲛把灯拿在手里反复地看,根本没有去注意远处的云桦,“怎么说呢,晚衣是真的听话、纪砚是真的调皮,渊儿是最有意思的,他是表面听话、实际上调皮。他明明想要偷懒,却总装作病恹恹的,让江月白去照顾他。他和纪砚一起犯了错罚跪,他总是最先晕倒的那个,还要江月白去抱他回来......”黎鲛说着,嘴角弯起了不自觉的笑,“可江月白就跟个傻子一样,被他骗得团团转,连纪砚都能看出的把戏,江月白偏偏次次都上他的当......”“他为什么要送你这个?”云桦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黎鲛的话。问出了这个憋在心里多年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啊。”黎鲛放下萤火虫灯,在回忆这些的时候,眉眼里都是温柔,“渊儿那时候总是问我,将来是不是要做他师娘,我说是,他就天天往我这里跑,给我送各种有意思的东西。大概是想提前讨好我这个师娘,好能将来更光明正大地偷懒吧......”“真的吗?”云桦冷笑,“你未免把人想得太简单。”“为何这么说,”黎鲛此刻才注意到云桦语气不对,疑惑抬眼,“我虽是长辈,却没大他几岁,相处之间还是知道他是什么人的。”外人凭猜测,她却凭真心。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他们的相处是如何的——渊儿从没对她有过任何僭越的行为。“是吗?你了解他?”云桦表情有些扭曲,语气渐渐不受控制,“你觉得他单纯?觉得他善良?那你想不想听听你走之后,他都做了些什么事?”“什么事......”黎鲛看着云桦的神色,微微皱起了眉。“叛出师门、重堕魔道、残害无辜修士,”云桦吸了口气,震声道,“还亲手杀了他师尊!”黎鲛缓缓睁大了双眼,惊愕万分:“你说什么......”云桦道:“不敢相信吗?他就是那样阴毒残忍的人!你以为他是真的对你好吗!他不过是怀着龌|龊心思!对师娘求而不得,反而对他师尊生出恨意!现在算是一切都明了了!”“渊儿......”黎鲛猛地从座位里站起来,手边的萤火虫灯被打翻在地,“你是说渊儿杀了江月白?!”“若非师弟惨死在那个孽徒剑下,我也不会代管沧澜门这么多年,”云桦见黎鲛终于问起了江月白,微微叹气,把准备好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当年他用修士们的性命做......”“我问你!你刚刚说......是渊儿?”黎鲛似乎对事情的背景缘由没有任何兴趣,她只反复确认着一个问题,“真的是渊儿?是渊儿用剑杀了江月白?还有没有别人?就他一个人吗?你确定是他?”云桦对黎鲛的反应感到奇怪,他原本以为黎鲛会对江月白的死感到伤心难过,可此刻对视时,他却发现黎鲛眼里根本没有半分悲伤,只有震惊。“当然是他,还能有几个?师弟不仅被他杀害,死前还受了他不少折磨。”云桦说,“可师弟执迷不悟,还将天机剑留给这个孽徒,要护他性命......”“我知道了......”黎鲛后退了几步,绊在桌腿。云桦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可黎鲛还在后退,嘴里喃喃重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云桦见她状态不对,皱眉道:“师妹?你怎么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黎鲛猛然挣脱开云桦的搀扶。直至此刻,她终于知道了另个深爱江月白的人是谁!终于明白了当年渊儿对自己的好,到底是出于什么。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爱屋及乌,但也掺杂着一丝酸涩。正如九年前那晚血雨江天里,她得知世上有另一个深爱江月白的人时,心里漫开的酸涩......不,只会比她更酸涩——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世上总要有人做与江月白携手白头的人。而且清楚地知道,那个人不会是自己。黎鲛回想起,那些年,渊儿每次来雪月峰找她送完东西,都会安静坐在一旁,托腮看着她的侧脸发呆。她总说:“臭小子,看什么呢?”渊儿总是呆呆回答:“师娘真好看啊......”她那时总觉得小兔崽子油嘴滑舌想来讨好她,但此刻却心境完全不同。他说那句话时,心里大概在想:只有这样好看的女孩,才会让江月白喜欢吧。又或许在想:江月白与这样的女孩子幸福过一生,是什么模样。黎鲛低下头,看到地上碎裂的灯罩上的小人。画的是穿裙子的她和白衣执剑的江月白。她心口隐隐揪起。渊儿当年就活在难以宣之于口的痛里。这九年来,想必活得更痛。或者根本没法好好活着......“师兄,”黎鲛猛地转身,问云桦,“渊儿他现在在哪里?我要见他!”* * *雾山公子的云船明面号称是只接纳散修,但实际上有不少来自二十六家名门的修士易容打扮,络绎不绝买票登船。云船共有五层,除了顶层之外,其余都被各家修士挤满。热闹喧嚣程度,好似易宝雅会重举。因为有雾山公子在的地方,从不缺奢靡沉沦的花样。灵花酒宴不限杯数,舞者表演永不停歇。纸醉金迷不分昼夜,云船上永远灯火通明!修士们本就觉得只那般一夜昙花的易宝雅会意犹未尽,此刻花三千灵石登上了雾山公子的船,理由正当地延长了他们醉生梦死的美梦,在沉醉忘忧中向着他们魂牵梦绕的灵海进发!在奢靡盛宴中的极致享受中,通往另一个极致享受的终点。美酒香气四溢,佳人在旁为伴。所有人都已活得不真实。觉得已经翩然欲仙。御泽几百年没回过人间。况且就算他以前在人间的时候,也从没见过这种喝酒的阵仗。他此刻顾不得什么筹谋什么大计,换了副易容,混在酒会里,新奇地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美酒**漾在巨型喷泉里,奢侈地涌出雕栏玉砌,绯红流满地板。美食珍馐沿着长桌摆开,不仅有精致的甜食点心、还有各式烹饪好的佳肴——每一道都用极品灵草调制、每一盘的佳肴上都撒满了金贵无比的灵丹碎屑!只用一口,就抵得上数日修炼。仙家灵草,本不被这样烹制,染上红尘世俗的美食味道。但在此时此刻,这对立的两者偏偏融合进这片不真实的地方——让本该抽离欲|望的修道之人,重燃庸俗的口腹之欲。御泽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只对“与人喝酒”这件事有兴趣。他自来熟地寻了一处酒桌坐下,嘻嘻哈哈和几个修士敬了几杯酒。虽然他一个也不认得,对方也不认得他。但没人在意——凡是上了这艘云船,那就是将来同甘享用灵海的兄弟。御泽记得江月白说的话,知道这里的酒喝不得,每次入口时都会将杯中的酒换做自己的酒。修士们讨论的还是那晚敲压轴玉的散修:“所以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他一见雾山公子,这云船就出发了?”“听说是沧澜门的......”“叛徒”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就被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打断了——这里鱼龙混杂,免不了有易了容的二十六家修士、甚至沧澜门的修士。谁都不想得罪了第一仙门。有人想掩饰,强行改变了谈话的方向:“咳咳,那个修士他就是个散修!要我说啊,越是没见过世面的,反倒越是胆子大!”“也许是个刺客......想寻个近距离接触雾山公子的机会?”“很有可能啊!这么久没见那小子了,估计是被雾山给秘密处死了......”但也有人不解其意,还是继续着对那散修身份的猜测:“可我看他应当不是普通修士,就算不是沧澜门的,也绝对是正统仙门出身......”“是啊,他弯腰写了几个字,直接让玄书阁的纪阁主现了真容保他,应当是看他举止不俗,想要招揽......”周围太嘈杂,御泽本来只是拾着听几句,此刻听到这句,心内一惊—— 江月白不至于会不小心到当众暴露写字的模样。他若有意隐瞒什么,绝不会留下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痕迹。怎会那样做?“何止,我觉得他是个够胆的,他既然能引得纪阁主欣赏,说不定真的有能让雾山信任的筹码!”“说得没错!杀戮宴那么吓人的阵势,让他自己挑一把杀他的刀,他不仅挑了、还笑着挑了、还挑了一把割起肉来最疼的!”“这胆魄,二十六家里也没几个能比得上吧?”御泽的喝酒的动作一顿,口中酒香无味,干脆放下了酒杯。“还有呢!他当时把刀在手里转了一圈,那个动作,没跟着正经仙门好好练过几年刀法的,做不出来......”“最震惊的难道不是,他当时还说了一句‘来吧’,满脸平静说的这两个字!咱们都吓傻了好吗!雾山估计也没见过这样的,好奇吧!才见了他。”“啧,沧澜门的修士,没跑了。”“确实,不是第一仙门出来的,真没这个胆子......”御泽越听脸色越阴沉。事情远没有江月白告诉他的那么简单。他回想起那夜自己问到几个问题时,江月白的语气极为反常地模棱两可,回答得犹疑不定,似乎在有意地模糊回避什么。江月白在瞒着他什么?御泽仰头咽了最后一口酒,没心思再听周围人侃天说地,思绪不宁地离开了酒桌。周围摩肩接踵、人影幢幢,御泽却觉得走在无人之境,只能感到冷冽寒气,冻得他浑身发抖。他平复了下呼吸,发传音密语给江月白:“哪呢?”江月白回得很快:“顶层吹风。”御泽听到江月白温和的嗓音,觉得又从寒雪之境回到了温暖春风里。他抹了把嘴角酒液,叹了口气,在晚风里摇了摇头。大抵是自己想多了。御泽回了传音:“我去找你。”江月白说:“别露真身,雾山也在。”御泽收回了准备登梯的脚:“那我不去了,屋里等你。”......云船顶层没有拥挤的人潮,是最开阔、最适合吹风观月的地方。雾山站在船头,明亮的月色将他笼罩在光晕里。侍从一路快步走上前,在他身后说:“公子,又有几个面生的修士想要买票登船。”雾山嗓音很阴沉:“还是二十六家的吗。”“不是,她们没有易容。”侍从摇头,“是一个女修,带了几个女弟子,说她们是从陨辰岛来的修士。”“陨辰岛。”雾山的嗓音微微变了变,问道,“是琴修?”“是的。”侍从回答。这次,雾山沉默了片刻,才道:“就说船上位置满了。”侍从讶异地抬头,而后低头领命:“是。”江月白掐了隐身诀,站在船尾的风里,静静注视着雾山的背影。等到传话的侍从走远了,他才撤了隐身诀,弄出了些动静,装作刚离开酒会、从楼梯上来的样子,语气带着微醉:“公子办的宴会那么奢华,公子自己怎么从来不去。”雾山转过身来,背光而立。嗓音和月下身形一样被风吹得飘忽,显得极轻:“人多的地方,杀手也多,我怕有人想要杀我。”与方才和侍从对话时的阴沉语气完全不同。江月白似乎丝毫没有觉得有何不妥,走近了些,周身的酒气微微飘散:“有人要杀你,那就还手啊,公子没有本命兵器吗。”雾山停顿片刻,说:“没有。”江月白:“为什么?公子应该挑一个最顺手的兵器,比如刀、比如琴、比如弓......”“或者剑。”江月白说着,从腰侧抽|出了一把剑!剑出鞘的寒音未落,无数近卫已瞬时簇拥上来!顷刻之间将江月白团团围起!雾山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剑很好。”雾山说,“但我不喜欢拿剑。”江月白:“试一试。”雾山没有接:“我从前拿过十几年的剑,可我拿不好剑。”“拿不好?”江月白口吻随意地问,“是师父没教好么。”刚退开几步的近卫们纷纷脚步一顿,再一次想要上前!他们从未见过说话如此大胆的人——以前敢提起雾山公子师父的人,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无一例外都死得很惨。但雾山这次没有生气,反倒顺着对方的话,说道:“也许吧。师父教的东西太难了,我总是学不会。”江月白:“原来是这样。那我教你几个有意思的。”周围的近卫皆瞠目结舌,谁敢用这种语气对雾山公子说“教你”这两个字?但雾山没有比“杀”的手势,他们不能有任何动作。江月白将剑柄递到了雾山的手边。雾山指尖碰到冰凉的剑,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了剑柄。江月白走近几步,握住了他的手背。雾山明显很抗拒这种接触,整个人周身灵场都微寒了几分。但江月白却像什么都没意识到似的,直接带着他的手翻腕——长剑破风而出,在两人背后飞快转了两圈,绕过手臂,重新收回身前!银白的剑刃在夜色里剪碎星光,又将星辰的碎屑洒向风中。仿佛江月白手里的剑,不是剑,而是漫天星月夜色。雾山听着风中的剑鸣:“这是什么招式。”“什么招式都不是。”江月白在他身后说,“背剑花云剑,花架子。你师父没教过吧。”雾山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师父从不这样用剑。”“可惜了。”江月白笑道,“这样的师父太无趣。我再教你一个。”江月白指腹轻轻蹭了下雾山的拇指,示意他手指放松,而后将手中剑抛起,带着他的手反握住,单手从身前绕到身后。晚风此刻忽起。云船顶端飘扬的蓝旗陡然声猎猎!两人长发在这瞬间随疾风飘扬。江月白手中剑绕的圈还没结束,直接削去了二人的飘起的发尾!远处的侍卫们都睁大了眼睛——被斩断的碎发在风中散开,飘飘摇摇,像无数盛着月色的萤火小船,慢悠悠地绕着两人旋转下落。“撩腕花点剑。”江月白周身的风都带着醉意,嗓音却淡淡,“失误了,幸好只削了头发。”雾山并没有动怒:“失误了才好看。”江月白从侧后方看着他蒙眼的缎带,在他耳后问:“你能看到么。”雾山缓缓说:“能感觉到。”“多谢公子夸奖。公子要是想学,随时来找我。”江月白一手提剑,一手撩起额前乱飞的碎发,和雾山同站在船头,望着远处逐渐靠近的灵海,醉意迎风,“没剩几天时间了。”说完,江月白最后看了一眼身旁人的侧颜,转身离开了云船甲板。待走入楼梯转角的阴暗后,他脸上所有的醉气都消散得一干二净,脚步微停,而后转身走下了顶层。满甲板的近卫侍从面面相觑。他们彼此相视,又齐齐看向主人——他们实在不能理解,雾山公子为何会纵容一个人来此发疯。“公子,”一个侍从试探地请示道,“他......”雾山摇了摇头,低声说:“不用管,喝醉了而已。”他们闻言更加震惊。喝醉了不是可以这般冒犯的理由,以往在雾山公子面前失礼的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绝不可能这样毫发无伤地离开。公子这次居然......还帮对方找理由开脱?“你们都下去吧。”雾山说。近卫侍从都不便再说什么,纷纷领命退下。船头月下只剩雾山一个人。他看不到月,但他能感到今晚月色很好。他明白了为何易宝雅会那晚,纪砚会直接撩开帘子保这个人。因为这个人身上,有一丝若有若无,说不出的感觉——和那个人的相似感。修真界有无数北辰仙君的崇拜者和模仿者。有数不清的修士模仿北辰仙君的言行举止、模仿北辰仙君出剑弹琴的动作、模仿北辰仙君说话的口吻语气......他们模仿得一板一眼,认真严谨,不放过每个细节。可这个人和那些修士不同,他似乎在模仿,又似乎没有。他说话的口吻和北辰仙君没有半分相似。北辰仙君说话从来沉稳有度,绝不会如此借醉张狂高调。用剑的姿势也没有半分相似。北辰仙君的剑从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动作,永远都是直取目标,剑花只是不经意的一带而过。明明哪里都不像,为何偏偏有一丝相像的幻觉。雾山的指节握紧了冰凉的栏杆。冰冷的东西能让他清醒。他想念的人,早在九年前的血海明月下,在他双眼最后还能看到的前一刻,在他怀里——一寸一寸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他在冷风中深吸口气。大概是快要到灵海,他心情愉悦,才会可笑地觉得那些拙劣的模仿者有那个人的影子。【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6-15 21:00:00~2022-06-16 23:5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橙子不黄 5个;鹢舟、轻语、霁雨逢月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八表同昏 30瓶;落ψ、唯书、玥、且听松涛竹意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