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会爱很多人,但我会永远只爱师尊。”门窗都在透风, 可奇怪的是,房内一丝风也感受不到了。四下弥散开奇异的气息。江月白并不能准确描述出来这种气息是什么味道,但是觉得莫名熟悉。“师尊......”穆离渊走到了极近的位置, 微微俯身,在黑暗里摸到了江月白的肩膀, 双手又顺着江月白的肩膀向下, 一点点滑过手臂,最后握住了他的双手, 将它们聚拢在身前。这一套动作太缓慢了,江月白觉得自己的皮肉骨骼都在对方的掌心下被细致地描绘出了形状。“你的手好凉啊。”穆离渊低缓地说。“没事。”江月白想要抽回手, “外面站久了, 在屋里坐一会儿就好了。你去睡吧,我在这里守着。”穆离渊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嗓音里隐约带了一丝哑:“我想和师尊一起睡, 可不可以......”江月白:“.....”“不可以。”江月白拒绝, “你这里的床榻太窄, 睡不下。”暗夜并不能淹没对方那道牵扯不断的视线, 反而越描摹越浓郁、越缠绕越难解......相攥的手心里已经渗出了意味暧|昧的细汗, 那双惯会浮动微波的眼眸里几乎要滴出来深情的水了。江月白觉得再对望下去要出大问题,又往回抽了一下手:“我不太喜欢和别人有身体接触。”手当然是没抽回来的, 但语气已经足够正经冷酷、足够清心寡欲、足够仙风道骨, 若对方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正常人, 该被这样一句义正言辞的话震慑得一同正经。“师尊刚才还说从前有过很多段风流过往,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是‘不喜和别人接触了’?”对方显然不会察言观色, 或者说选择性失明了, 甚至说了更含情脉脉的话, “我们从前, 每晚都是一起睡的。”江月白沉默了一下,问道:“是吗?”他现在对此人的任何话都持怀疑态度。“是的啊。”穆离渊认真地看着他,“从小到大,师尊每天晚上都会陪我一起睡......”“停!停一下。”江月白出声阻止了对方继续讲话,深吸了口气,“别叫我师尊,有点......”感觉有点悖逆人伦。尤其是用这种深情的语气。师尊每晚和徒弟一起睡觉?要是真的,那自己以前到底是什么无耻之徒?有这么做师尊的吗?这不是简单的渣男了,可以算得上人渣了。“因为我小时候怕黑,一到夜里总觉得屋子里面有鬼。”穆离渊解释,“我晚上不敢一个人睡,师尊就会过来陪我,我想要听话本上的故事,可师尊偏给我念剑谱,念着念着,我就睡着了......”江月白心里的惊涛骇浪落了:原来是这种道德高尚的陪|睡。是他思想肮脏了。“剑谱你都还记得吗?”江月白忽然问。一通含情脉脉的废话里面,他精准抓取到了“剑谱”两字。对方无言。“除了《秋水问枫》,你还记得其他剑谱吗?”江月白追问。穆离渊望着他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眸底的光芒消失不见,含情脉脉的语调变得有些冷硬:“忘了。”江月白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情绪变化,依然继续问题:“不至于一点都记不得吧?”“我去睡了。”穆离渊松了他的手。垂幔撩开又落下,身形消失,远处床榻微响一声,便再无动静了。江月白松了口气,摸黑坐下,又摸黑倒了杯冷茶。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故意岔开话题装不明白——不管对方是真因为他们之间有情深一段,还是别有其他目的,都对肌肤之亲不用避讳,可是他不一样。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他而言这只是个陌生人,他不该冒犯,更没兴趣往别的方面发展。只有责任。江月白喝了口茶,思索了一下,又给责任里加了一点别的——他还挺喜欢那双眼睛。其余的,就没有了。不知不觉间,江月白把一壶茶都喝光了。最后给自己下了一个定论:他确实很有渣男潜质。小圆哼哼唧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胡话,江月白一句也没有听清,只听到声音软软的,让他想到了糯米元宵。明天让师傅做点糯米糕,小圆或许会爱吃。江月白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长夜漫漫着实无趣,得用胡思乱想来打发。坐了一会儿,江月白起身朝内室走。离近点好听清小圆到底在说些什么梦话,给无聊时光增添点乐趣。刚伸手拨开垂幔,小圆的软糯声音却消失了。只剩下离得极近的、压抑的呼吸声。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整个人已经被放倒在了榻上!这力气也太大了。江月白缓了口气:“怎么不睡。”穆离渊压低了嗓音:“等你呢。”“别这样,”江月白听出了这种嗓音里的危险,试图用小圆来阻止当前的情境朝更危险的方向发展,“孩子还在......”“不在了。”穆离渊俯身靠近了些,“把他抱走了。”“这样,你听我说,感情这种东西需要慢慢培养,”江月白握住对方的手,一点点把它从自己肩膀上往下推,耐心劝导,“不差这一晚上,你先让我起来。”“可我忍不住了。”穆离渊垂望着他的眼睛里显出些无辜,低头到几乎鼻尖相触的距离,语调里是浓浓的缱绻迷恋,“我好想你......想了很多年了。”江月白推下去了对方一只手,又去推另一只,敷衍道:“往后相伴的时间有的是,等我接你上山,我们日日都可以在一起......”“我不要以后,只要现在。”穆离渊一把抓住了他不安分的手,气息都带了微喘,“以后你总要再把我忘了,一次又一次,对不对?”这倒是真的。“是我亏欠你。”江月白正人君子地说,“所以不能再欺负你。”“我不介意。”穆离渊一只手便按住了他两只,微乱的呼吸略显语气急切,“你可以尽情欺负我。”江月白:“......?”怎么感觉这人有点变态。“孩子有一个就够了。”江月白放缓了嗓音,用半是调侃的语气说,“我不忍心你再受苦。”“可我觉得还不够。”穆离渊闻言忽然弯了下唇角,似乎在笑,眸色里透出些若有若无的恶劣来,“小圆太会捣乱了。我想再生个女儿。”江月白一边耐心劝导对方,一边还要防着对方来解自己衣扣,奈何双手被压着手腕按在了一旁,转眼间衣衫颈口便敞开了。对方的呼吸顺着这道开口滑进他的肩颈,有些凉,还有些痒。“生什么生,”江月白不知怎么就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地叹气,“别闹了,快睡吧。”穆离渊真的停下了动作。不动了。他记起上一次江月白这样轻快的笑。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他们在月下喝酒,江月白说那是他发明的紫藤酒。喝完了酒,依依惜别,他心痛得泪流满面,江月白却一点都不伤心,反而笑得轻快,说:“相伴不在朝夕,而且我还有渊儿陪着我。”他那时很嫉妒“渊儿”,后来却觉得“渊儿”是个可怜鬼,根本不值得嫉妒。他得到过江月白轻快的笑,渊儿没有得到过。只得到过痛。那些扭曲的痛恨在江月白眼中,不过是在看一个可怜人为爱发疯。越是发疯,江月白的眼神就越是从容,甚至满意,把他的心都逼出了血。可血流成河的心里却觉得江月白很迷人。江月白不笑的时候很迷人,笑起来的时候更加迷人。不论是清冷浅淡的笑、温柔无奈的笑、还是轻快愉悦的笑......每一种都有每一种的韵味。“师尊......”穆离渊几乎是祈求着说,“你别走......”江月白身子一僵,被身上人忽然的泪眼朦胧弄得有些无措。他不敢笑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别再走了......”穆离渊俯身枕在江月白的胸口,听到了不急不缓的心跳,闭上眼的时候,看到了水天氤氲一片。载着江月白的一叶孤舟远远消失在云烟里。他们连挥一挥手的告别也没有。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也是如此。江月白怀里躺了人,一时间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以示清白地放在身体两侧。没一会儿忽然感到胸口凉凉的,湿了一大块。他有些头疼。这人赌气已经很难哄了,流泪就更麻烦了。“我不走。”江月白只好温声安慰道,“今夜不走,以后也不走。”虽然他知道这些承诺是在胡扯。“那我可以吻你吗。”怀里的人忽然抬起了头,水痕未落的眼睛亮晶晶的。江月白并不觉得这句请求和他的上一句承诺之间有什么联系。他没回答,对方也没等他回答。吻已经落了下来。毫无章法可言。像个吃到好东西的小孩子,急切热情过头地啃咬。江月白被堵得难以呼吸,觉得下一刻就要窒息晕过去。他微微曲指,想要挣脱,却被对方更深入地十指相扣——每一点不算用力的反抗都成了一种主动的调|情。他不敢用力反抗,怕控制不好力度弄伤了对方,但对方吻了唇又去吻颈,吻了肩颈又要向下,而且似乎对他的身体和衣带系法很熟悉,不用低头去看,只单手摸到一挑便解开了......眼看事态就要失控,他终于在想要不要动手把这人反压在**制服住,然后再结结实实捆起来——谁知对方倒率先软了手腕,松开了他的手。穆离渊解了他的外衫,却没再做什么,只拉过一旁的薄衾将两人一起蒙了进来,而后乖巧地枕着他的手臂闭了眼:“你抱我睡。”江月白:“......”他很想把这个人掀下床去,但怀里很快传来了平稳安睡的呼吸。他被吻得呼吸不畅,胸口还在急剧起伏。作祟者居然已经满脸清白无辜地枕着他手臂睡了。有这么不见外的人吗?长夜渐渐恢复寂静。江月白平躺着缓了一会儿,低头去看,只看到怀里人被揉乱的长发,还有随着平稳呼吸微颤的长睫。长而密的眼睫,和小圆的很像。小圆长得很可爱。江月白其实一直很有想捏小圆脸的古怪冲动,还想拽一拽小圆的长睫毛。小圆不在,江月白伸手拽了一根怀里人的睫毛。床幔微敞着,窗外的星光透进来一点。他将睫毛拿在眼前,两指搓着让它旋转。是有弧度的,还有深浅。根部是深的,尾稍是浅的,像一笔细致而流畅的墨色。玩了一会儿,睫毛掉了,床榻上太黑,找不到了。于是他又拽了一根。这根的弧度深浅与上一根完全不同。又是另种墨笔的走向。如果这双眼睛是一幅画,该会很难画吧。江月白心想。玩够了,他把睫毛一扔,手搭在怀里人肩膀上闭眼睡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床幔被拉得很严,严丝合缝,还拉了两层,透过来的日光变得温和柔软,让半睡半醒的人产生还能再睡一会儿的错觉。可这错觉没持续片刻,江月白一下子清醒了!他翻身坐起,感觉腰酸颈痛,浑身都是没睡够的疲倦。但他不敢在这张**再停留,三两下穿好了衣服,一把拉开了床幔——耀眼的日光霎时间充盈了视线!江月白闭了下眼,起身向外走。桌上凉茶与巾帕都已经备好,他洗漱擦拭之后抬头,瞧见墙上凹凸不平的铜镜里映出了满脸倦容的自己。他其实是不用睡觉的,可昨晚睡了一觉,反倒睡得更疲倦了。江月白反思了一下原因,最终将责任归结在对方身上——对方根本不是什么身体虚弱的可怜人,而是力大无穷的男人。一个吻就差点要了他半条命,并且吻完就可恶地睡着了,留他缓了半夜才缓过气来。江月白抬手摸了摸唇角,有些隐隐作痛,他又离近了些,贴着铜镜仔细去看自己的肩颈——吻痕红紫斑斑驳驳。弟子们看到了,就说昨晚和怪物ЙàΝf打架了吧。江月白用力往上拉了拉衣服,提前想好了说辞。可不能把缥缈阁的小弟子们带坏了。院子里已经响起了动静。江月白推开门,最先看到的是小圆——小圆摆成一个小小的“大”字躺在草地里,剑谱扣在脸上,手里还抓了一只草编的蚂蚱,似乎睡着了。穆离渊依然穿着破旧的粗布短衣,在火堆旁戳柴火灰。火堆上架着的锅正在“咕嘟咕嘟”,在虫鸣鸟叫里散发着沾染人间烟火的温馨气息。见江月白出来,穆离渊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到了他面前,带着笑意的目光紧紧盯着他。江月白对这种目光很不理解,明明昨夜还相拥而眠,一刻不见,此时倒瞧出些恋恋不舍的意味。有意思。江月白刚一笑,穆离渊便立刻很轻地抱住了他!江月白并不明白为何要抱,但手还是很自然地搂了身前的人,在背上轻拍了拍——所有想他寻求安慰的弱者,他都会这样无言地给些安稳。穆离渊埋头在他肩膀,低声说:“师尊昨夜辛苦了,我熬了粥,给师尊补补......”“你还会做饭?”江月白提着他的后领子把他从自己身前拉开,笑笑,“行,我尝尝你的手艺怎么样。”穆离渊很高兴,牵了江月白的手拉他到小石墩旁,江月白坐下之前,还俯身替他扫了扫石墩上的灰土,然后洗手擦手,小心翼翼盛了一碗粥,递给江月白。粥是白粥,味道却很香厚,每一粒米都是软糯的,像夜里小圆软软的梦呓。穆离渊安静地看着江月白一口口喝粥,目光专注地一眨不眨。江月白抬眼,那道目光便对他笑。粥其实是好喝的,可江月白有些不自在。这幅场景太美好了,让他有一种——喜事春宵头一遭,云雨幽梦醒来后的恍惚。他在心里反复回忆:昨晚确实只是清清白白睡了一觉,没做什么吧?回忆着回忆着,突然后知后觉地回味到方才对方那句话,“昨夜师尊辛苦了......”辛苦了?辛苦什么?江月白拿碗的手一颤,险些把粥洒了。他该不会那么混账吧?然而今早醒来,身体的确困倦得不正常。一番可怕的猜测后,他端碗的掌心都渗汗了。“你......”江月白试探道,“昨晚睡得如何?”“很好。”穆离渊回答。江月白放了碗:“可我感觉......”他抬眼又垂眸,垂眸又抬眼,几度欲言又止,最后揉了一下后颈。穆离渊看着他的动作,好像明白了什么,急忙解释:“我没对你做什么。”江月白揉着后颈的手僵硬了一下。这个解释很不错,但是很怪。要真是吻到深处情难自持,也该是他这个渣男对别人做些什么,毕竟这世上所有人跟自己比来都是无法反抗的弱势群体,怎么反倒要对方来解释。这样很不妥。“我的意思是说......”江月白握拳抵着鼻尖清了下嗓子。“昨夜我枕着师尊的手臂睡着了,”穆离渊站起身,绕到江月白身后,弯腰替江月白揉肩膀,“师尊好像是不愿意碰到我,一晚上都睡得很僵硬,所以我早早就起了,让师尊一个人多睡会儿.....”江月白松了口气,然而越听越不是滋味,他昨夜的确是睡得两手无处安放、四肢僵劲不能动。他自认为正人君子。到了这人口中就变了味了。江月白转头,对上了穆离渊那双无辜清澈的眼睛。里面满是乖巧和柔情似水。相视片刻,他对着这双眼睛微微笑了一下。心道:不错,挺会装,头一次遇到这么会装可怜的高手。按理说,他可以现在就戳穿对方是个小骗子的,但他还想再瞧瞧这人还能演出什么样的可怜戏。有趣极了。江月白看了一眼远处睡得很香的小圆。买大送小,两个都歪打正着地合他心意,一个可怜一个可爱,不亏。“小圆怎么睡在地上?”江月白收回视线。“昨晚把他抱到了椅子上,没睡好。”穆离渊解释道,“今早刚拿上剑就喊累,我给他编了个草蚂蚱赔罪,他没玩几下就躺倒了。”“这里的床是一人床,你们两个当然睡不好。”江月白道,“山上的房间宽敞,今日就搬去吧。”......江月白前几日就吩咐人挪开了涟波殿侧房里的兵器剑谱,地下兵库的密道机关还没来得及开,东西全部堆在涟波殿正殿后,昨夜被血尸怪物狠劲霍霍了一遭,毁坏了不少。空山以为江月白收了传音一定会连夜赶回来,谁知天都亮了也没见到人影。“一个月太长了,”空山语气绝望,“半个月吧,我帮你站半个月岗。”凝露嘴角勾出冷笑:“一个月就是一个月,差一个天都不行。”空山面如土色地叹气:“一晚上还不够阁主谈情说爱吗?为什么还不回来?”“当然不够。”凝露抱剑靠着树,“一夜春宵之后还要意犹未尽,再搂搂抱抱、你侬我侬、诉诉衷肠,说着说着就又动起手来了,重新到**去了。爱情故事里都是这样的步骤。”空山好奇:“你从哪搞到的爱情故事书?能不能给我也看看。”两人认真探讨了一下爱情故事的细节,远处结界屏障动了动,他们急忙换好表情站直。“在这守了一夜?”江月白问。空山与凝露一起点头。“辛苦你们了。”江月白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空山抬起头,回味了一下刚刚凝露讲的爱情故事,把里面的男主角换上阁主的脸,觉着阁主今日的确满面春风。凝露也抬了头,看的却不是江月白,而是江月白身后的人。破衣服狐狸精——凝露已经给这个人起了名字。破衣服狐狸精今日面色红润,一双眼睛显得更好看了。想必已经怀上了阁主的女儿了。这个年纪其实并不太懂什么情情爱爱,但一知半解的时候最是上瘾,几次分析下来他们已经觉得自己是情爱的行家了。他们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江月白瞧着他们脸上乱七八糟的神色就猜出了几分。“你们去把屋子收拾一下。”江月白给他们吩咐了些事情,好制止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他们脑子里发酵,“凝露,你看看屋里都缺什么东西,写张单子给我。”两人领了任务离开。半路上凝露在想:这个破衣服狐狸精她是非拜师不可了,仅仅只陪着阁主过了一晚上,居然就身份一下子提升,有了阁主夫人的待遇,一定是有什么绝妙的人格魅力。若她学会了这种魅力,整个缥缈阁的男弟子都要被她尽收囊中!想到此处,凝露心情愉悦地哼起了歌。再一想到往后一个月不用值夜,歌哼得更愉悦了。既然要拜师,那么拜师的诚意提前就要做足。凝露把能想到的女子用品全部写下来了,还到处拉着女弟子给她补充。等全部统计好交到江月白手里时,单子已经有整整十页纸。胭脂水粉、珠宝首饰、锦衣罗裙......每一大类都分了小类,胭脂有这种颜色还有那种颜色、镯子有玉的还有玛瑙的、衣裙当然是各类款式都写上了。江月白只很随便地扫了一眼,把纸一折,交还给了凝露,说:“全买。”凝露惊讶得张大了嘴:“阁主......你真的好爱她!”采购可比练剑有意思得多,凝露马不停蹄跑到后山练功场,问谁愿意做她的跟班下山去集市。弟子们显然都和她的想法一致,练功不如下山玩,一瞬间大家都撂了刀剑涌上来。凝露挑了二十个体格健壮的弟子,招摇过市地下山了。......小圆很久没睡过大床。屋子里面稀奇玩意不少,但他昨晚在椅子上歪了半夜,今日实在太困,见到宽敞的大床立刻打了个呵欠,身子不由自主地便被吸到了床边。躺下之前他抱住江月白蹭了蹭撒了个娇,然后心满意足地趴进了软褥里。若不是太困了,他其实还想多蹭一会儿的。褥子软软的被子也软软的,小圆心想等醒了之后再接着蹭,没想完就不省人事了。江月白在床边坐下,不一会儿就听到小圆开始哼哼唧唧说梦话。他没忍住,摸了摸小圆的脸。摸了就发现手感非常之好,光滑细腻柔软白嫩还很有弹性,和面团一样。于是改为捏,捏完又改为揉搓,一发不可收拾。穆离渊正在另一间房里换衣服。凝露殷切地将珠宝首饰在梳妆台上一件件排开,买来的衣服也都全部抱在了手里要对方挑选。“我给店家报了你的身高,家家都说没有现成的尺寸,只能留了订钱让他们做,改日再去取。这几件是店家说学徒不小心做坏的,尺码大了,正常姑娘穿不了,我说这不正好吗!赶紧买回来了。”说着,凝露从怀里捞出一大团粉色,热情递上,“我觉得这件最好看,我帮你穿上试试吧?”穆离渊看着满桌子闪闪发光的首饰。简直震惊了!他完全没料到江月白说要给他添置的衣服是这种衣服。而且身边这个女孩也很奇怪,他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少女看自己时明明是满脸横眉冷对的神色,像只目中无人的孔雀。几日不见,不知为何忽然性情大变,成了甜美小黄鹂了。“多谢......”穆离渊略有艰难地道,“你放着吧......我自己穿。”凝露把怀里抱着的一大堆衣服放下,却迟迟没走。“那个......”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来委婉的,“我该怎么称呼你呀?”穆离渊抬头,从镜中看着她的表情:“你们阁主怎么说的。”“阁主没说啊,但是你都住到阁主寝殿里啦,大家都管你叫‘阁主夫人’啦!”凝露回答。穆离渊没忍住愣了一下:“什么?”而后反应过来什么,笑了笑。他的确是隐藏了身形,但还没到被错认成这种地步的程度。仔细想了下,可能大家都以为小圆是他生的了。“阁主也是我们的师父,你是阁主的爱人,不如......”凝露见对方笑了,态度不错,赶忙趁热打铁,“我也拜你为师吧?”“我?”穆离渊摇摇头,“我普通人一个,一无所长,还是算了吧。”“哦......”凝露闷闷不乐点头,“好吧。”今日拜师计划进度为零,凝露退出屋子后,抿唇握拳给自己打气:没关系,以后日子长着呢,早晚要拜这个狐狸精为师!凝露走了,穆离渊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皱眉。忽然觉得江月白在教训他。不过他倒是很乐意被江月白暗暗地教训。粉色,太奇怪。绿色,太俗气。淡蓝......很不错。头疼万分的抉择后,穆离渊终于选定了淡蓝色的一件。他很喜欢淡淡的蓝色,淡得泛白,像澄澈的霁雪天空。小的时候,师姐做的蝴蝶翅膀就是这个颜色,他问是什么颜色,师姐说“这叫月白色。”月白色,很好听,也很好看,但很久以来他一直觉得自己不配穿这个颜色。直到回到剑开天门那日,他才终于穿了这个颜色,去与他的心上人相见。穆离渊换好衣服走近的时候,江月白正在揉小圆的脸。听到脚步声,江月白收手抬起了头。而后是漫长死寂。穆离渊在这片安静里紧张地攥住了手指,掌心都渗汗了。面对江月白时,他总是极度地不自信,怕一无是处的自己没有能让江月白喜欢的地方。尤其是受惩罚般,穿着一件滑稽不合身的衣服。然而江月白根本没有过多评价,只给了一句客套敷衍的夸奖:“嗯,衣服不错。”但这句“不错”就足够穆离渊开心了。穆离渊单膝跪了下来,手肘撑着床沿,声音很轻,几乎只有嘴型:“很可爱吧。”他指了指睡着的小圆。“嗯。”江月白点头,“是挺可爱。”“因为长得可爱,我都不舍得打他。”穆离渊替小圆掖了掖被角,“所以脾气养得很不好,以后还要师尊多管教。”“小圆看上去......”江月白拉起小圆露在外面的手,“似乎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样。”“是,他长得很慢,大约一百五十年才能长不到一岁。很长时间他连话都不会说,被别人叫‘小傻子’。”穆离渊说,“其实他现在和八九岁的小孩差不多,但他逢人便说自己十一岁了。”“为什么?”江月白问。“过了十岁就听起来就大了,”穆离渊解释道,“两位数的年纪好像显得他很厉害。”江月白闻言笑了。穆离渊不再说话了,他将撑在床沿的手移到了江月白腿上,一只手臂叠着另一只手臂,垫着下巴,伏在江月白膝上,抬眼认真地看着江月白。“你做什么。”江月白的笑还没收,腿面又被弄得有些痒。“昨夜太黑了,没看清。”穆离渊的目光认真到近乎虔诚,“现在仔细看看。”江月白也垂眸看膝上的人——这双眼睛的眸色如映着光的沉潭,不论从什么角度看都似有暗暗波纹。看着看着便想起昨晚揪了这人很多根眼睫毛。他莫名有些心虚,移开视线不看了。“除了《秋水问枫》,其余的剑谱我也都还记得。”穆离渊试图重新唤回江月白移开的视线,“每一招每一式,都记得很清楚,不仅是剑谱,还有其他武学功法,师尊想要的话,我可以写下来。”江月白轻声道:“不着急。”昨夜他是拿剑谱岔开话题,并不是真的急于想要。剑招记不得,并不影响修为,只是他有些收集癖好罢了,每一百年他都会在忘尘咒生效之前记下这百年间所修招式功法,奈何最初的那几十年什么招式都没来得及记下......只留下梦里的一把剑影。那是他斩开天门的剑。虚影重重迷雾中,他看到剑刃刻着“离渊”。离渊剑不知所踪,大概是毁在了天劫里。他凭着模糊的梦境记忆重做了一把。昨夜凝露传音说,“您的佩剑剑柄被怪物咬了个牙印......”,便是那一把。江月白想到此处,有点想去看看他的剑了。昨晚春宵一刻,旧情人与剑他选了前者,而今旧情人性命安好,自然该去看看剑。“我带你去看我的剑。”江月白对穆离渊说。虽然室内暧|昧的气息浮动,正是调情的好时光,说一句“看剑”打断暗香浮动着实可惜。好在对方这次很听话地点头起身,随他来看剑。宝剑暂存涟波殿正殿后的暗室。江月白拨动了密道机关,准备带对方进地下密库里面去。“仙君不避着我么。”穆离渊看着江月白拨动结界阵盘的手。江月白在门开的尘埃中转身:“你我之间,不用避什么。”几日下来,江月白觉得“你我之间”这个词很好用,可以概括一切难以言说的关系。楼梯通道狭窄阴暗,很自然地向后拉住了身后人的手,带他沿着石阶下行,还不忘贴心地回头轻声嘱咐:“台阶很陡,小心。”穆离渊也很自然地由他牵着,走了几步,忽然问道:“仙君对待其他人也是这样怜香惜玉吗。”江月白没回头:“没怎么注意,可能是吧。”说完他就感觉到手里的手指动了一下,用力反握住了他的手。......又生气了。江月白叹口气,可唇角却无声微弯。做渣男的乐趣可太多了。他承认逗这个人玩很有意思。正这么想着,就感到手里的手猛地滑了出去!江月白转过身,刚好看见身后人一脚踩空,整个人往下摔——他顾不得思考,直接伸手拦腰将人接住,横抱在了身前。踩空的人落进他的怀里,很不客气地把手臂绕过他后颈,斜斜靠在他肩侧,颇有几分柔弱。如果不是江月白指腹所及的腰背腿弯尽是结实紧绷的坚硬,他真要信自己抱的是个弱小的可怜凡人了。“长裙穿不习惯,踩到裙摆了。”怀里人有气无力地说。“身子这么弱。”江月白淡淡笑了笑,并没有要把人放下的意思,直接抱着他往下走,“以后可要好好练练。”穆离渊脸侧贴着他肩头,低声问:“仙君也这样抱过别的人吗。”“当然,抱过很多。”江月白虽然拿着剑还抱着人,但在陡峭台阶上依然走得极稳,“我活了很久,遇到的人也很多,但我把他们都忘了,所以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曾有过旧情的故人找上门来。”江月白垂了一下眼眸,温和地看了一眼靠在肩膀的人,“比如,像你这样的。”穆离渊脸色煞白,语气僵硬地问:“真的吗?”“真的啊。”江月白依旧满脸云淡风轻,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旧事故人太多,我记不得,但会收藏他们的信物,就在这座地下兵库里,待会儿带你看。”对方沉默不语,显然是又生气了。江月白却很愉悦。这人不对他讲真话,他也讲一句半真不假的,很公平。穆离渊许久没有再说话,片刻寂静之后,忽然问:“那些人也都给你生过孩子吗?”江月白脚步一顿。穆离渊抬头看他,目光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着。这道目光很复杂,有一点委屈、有一点不服气、有一点理直气壮、还有一点极力压抑着的愤恨。江月白几乎有种错觉——若他还回答“是”,对方也许会在下一刻就,直接哭出来?“没有。”江月白无奈叹口气,“这件事上你独一无二。”穆离渊这才重新靠回了江月白肩侧。地下兵库比地上涟波殿还要宽广,脚步走过时响起重叠的回音。各式刀剑兵器端放高架,排排陈列,散发着静谧的光晕。但这点光晕明显还不够照耀这把好剑。江月白两手都占着,只好走到墙边,用剑柄敲了敲墙壁——灵光如涟漪**去,壁上红烛一根根接连亮起,四周霎时间华光满溢。“你还不下来么。”江月白问怀里的人。“我的脚崴了。”穆离渊埋在江月白前襟里,声音闷闷的,“走不了路。”江月白用靴尖勾了把椅子过来,弯腰要把人放进椅子里,对方却揽着他的脖颈不松手。无法,江月白只得抱着人一起在椅子里坐了下来。“这把剑,和开天门的剑一模一样。”江月白左手放剑桌上,右手揽着怀中人的腰背,绕了半圈,摸到了桌上剑的剑柄,缓缓拔开了长剑,“不是当年那把,只是我凭梦境复刻的。”雪白的剑光一寸寸出鞘。映在江月白如雪清亮的眸底。说到剑时,江月白的嗓音语气和往常略有不同——前所未有的认真专注,也前所未有的沉静低缓。让穆离渊极为着迷。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雪白的剑刃,其实是在看剑刃上映着的江月白的倒影。这世上还有谁能这样坐在北辰仙君的怀里看他的剑呢?三尺青峰如寒水,在空中漾起一层层波纹雾气。雾气中缓缓出现了两个刻字——离,渊。“离......渊......”穆离渊低念了这两个字,微微一愣,转头看向江月白,“师尊还记得这两个字?”“不记得了。”江月白说,“应当是我的剑名。”穆离渊眸中刚泛起的光芒又暗淡消失。“天道的忘尘咒每隔百年都要强行逼我忘却前尘,越是深刻的人和事,越是忘得彻底。”江月白看出了怀里人眼神里的希望和失望,猜测对方大概以为自己还记得往事,犹豫一下,向对方解释了忘情的真相,“太深刻的事情,永远记得倒是一种残忍,我也乐得忘记,不过有些事情,我会留下几件信物记录提醒自己记得,但有些事,我再也不会想起来了。”他第一次这样耐心地讲述。要向一个不知天劫与天道的人完全解释清楚为何自己记不得前尘,着实很费力且麻烦。“我知道......师尊不用和我解释什么的,”穆离渊低声道,似乎在一起帮着江月白为他的花心和绝情找理由,“忘尘咒的效力很强,没人能和天道的惩罚对抗,师尊记不得旧人很正常的。”江月白微微讶异,对方这样平静接受的反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以往他与别人说出忘尘咒,都会明里暗里被质疑是想要脱身乱编的借口,这是解释起来最顺利的一次。“这样,如果你愿意把我们的故事讲给我听,”江月白对这样善解人意的人略有好感,温声道,“我也愿意重新再记一次。”对于过往,江月白其实是并不想知道的。曾经为旧,旧事便该如烟,听来只会徒增伤悲负担。但他愿意为这个人破例一次。穆离渊却不再说话了。江月白不解。从前有故人找上门来,第一件事就是向他诉说过往种种。唯独这一次,从初遇到如今,已有半月,其间有无数次陈述曾经旧时光的机会,但对方一次也没有提过。“仙君给我介绍一下这里的东西,”沉默半晌,穆离渊从江月白腿上站了起来,“走不了路”的脚重新能走了,“我就告诉仙君从前的故事。”江月白抬头看他,看了一会儿,轻笑了一下。原来是还在生气。他现在已经摸清楚对方的习性了——开心的时候会喊自己“师尊”,不开心的时候就疏离地喊“仙君”。“好。”江月白也站起身,抬了一下手,邀他向前走。除了最初的那几十年,几乎是什么信物都没留下来,之后的几百年间,他都已经活出了经验,赶在忘尘咒生效之前把故人旧物和自己的记录收好,所以藏物都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开的。“这把刀是我的一个旧友的。”江月白从架上拿起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刀刃暗褐色,似乎是陈年血渍,“根据我自己写的记录,他死在了一场争战里,是我去给他收的尸。”穆离渊视线扫过那些血渍:“他是什么样的人?”江月白道:“是个很讲义气的人。”“这支玉箫,”江月白走到下一个架子,“其实是一把剑。不杀人的时候烟波江上吹箫奏曲,杀人时千里不留行。”“他是什么样一个人?”穆离渊看向晶莹剔透的翠玉。“一个,很潇洒的人。”江月白回答的时候微微笑了下,似乎是从翠玉里看到了昔年青山。“这把琉璃簪呢?”穆离渊目光落在一个漂亮的发簪上。“是我曾经的一个徒弟的。”江月白看过去。“她是什么样的人......”穆离渊没说几句话,但嗓音已有些沙哑。“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江月白拿起架子旁的一叠书信,“出师下山后,她每年都会给我寄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虫子、还有的是我没见过的,有一年给我寄回了一枝琉璃花簪,自那之后,她就再没音信了。”“看来她找到了自己的归宿。”穆离渊道。“是。”江月白点头,“她找到了自己的挚爱,与那个男孩子相伴余生。”停顿了须臾,江月白将那叠书信放回了高处的架子上。其实能让他留下信物的这些人,往往是生命中深刻一痕,故事的结局并没有那么好。那个男人在认识她前结了仇家,即便他们远居山林,也没有享受多久安宁时光,她曾想向师尊求救,却又怕牵连到师尊,最后只寄了一只琉璃花簪——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能够带着她的魂魄回家。刀剑兵器、首饰礼物、衣衫碎片......什么都有,最多的是书信。穆离渊已经不再一一问了,因为既然存在于此,代表每一件都是一段不愿忘却的刻骨铭心。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有共浪江湖的知己、有情分不浅的师徒......没有前尘旧事的牵绊,江月白每一次都能洒脱放松地去过。与他不同。他的心里千百年来再装不下一个其他人。可是江月白能装下很多。岂止是有没有牵过别人的手、有没有抱过旁的人,既然可以对几面之缘的自己这般体贴有风度,当然也可以对别人如此,光阴岁月漫长,总会有惊心动魄的一刻生死之交、总会有一些风花雪月的瞬间情难自禁,就算没有动过什么过深的情,也一定会有数不清的人对他的江月白动情——江月白是什么样的人,他从小就清楚。那些数不清的欢呼、数不清的香囊花笺......淹没整个沧澜雪山,也淹没他整个童年。摆放藏物的长架太长了,好像根本没有尽头。穆离渊迈不动步伐,不向前走了。他双手撑在石台上深深吸气,胸口窒息绞痛。他觉得开心,又觉得难过。最后强行逼着自己摆出一个笑容。这是他苦苦祈求天道为江月白换来的逍遥人生,他为什么要难过。几十年过后,江月白还会再一次忘了他,去享受别的人生。而他的余生无非两种结局——要么重复着这样一次次去追逐追不到的人,要么彻底放手、放下那些早在千百年前就该结束了的执念......“这个东西,我记不得是谁的了。”江月白的嗓音忽然在他身旁响起,“但我觉得是你送给我的。”穆离渊抬起头,水汽朦胧的视线里,他看到了一条紫藤花穗。“是。”穆离渊笑了一下。漫漫光阴长河里,他在江月白的一生里就只有这小小的一点,湮灭在这些数不清、望不到尽头的生死过命的信物里。“你不给我讲讲吗。”江月白道。“我们的故事很简单。”穆离渊深呼吸忍回了泪,缓缓说,“没有像这些人一样的传奇经历,就是简简单单的,年年常相伴,只是有一日,你说你要去做一件很困难的事,我便把这条花穗系在你腰间,对你说早些回来。”江月白见他三两句话后便不说了,问道:“就没了吗。”“嗯......”穆离渊点头。他其实是哽咽得说不出话了。江月白叹气:“所以我没有回去?”“你说过还会再相见,你从不骗我......”穆离渊努力把泛上喉嗓的酸意咽回去,强撑着笑,“这不是相见了。”江月白思索了一下,很困难的事,想必就是剑开天门,天劫过后,他谁也不记得了。之后想来,天道对他简直是仁慈,逆天而为,居然没要他的命。“真的就这么简单么。”江月白追问。他看对方如此执着深情,还以为曾经真和这人有过情深似海铭心刻骨的爱恋,他听之前心里做足了准备,也堵满了愁绪负担——因为他总要再忘记,他不想再亏欠谁。但若真的只是这样平平淡淡,谁也不欠谁,将来也好分别。穆离渊点了点头。江月白松了口气,微微笑了:“这样就好。”穆离渊扭过头不敢再看江月白这个笑,假装继续欣赏架子上的藏物。重逢之后的江月白经常笑,笑得和从前一样好看,但是又和从前不一样。哪里不一样,穆离渊又说不出来。也许只是江月白不是曾经爱他的江月白了。不可能再主动吻他、不可能再在陨星石上写“想你”、也不可能纵容宠溺地喊他“渊儿”......因为他的江月白连亲自刻的“离渊”都不记得是什么意思了。江月白见对方许久不说话,走近了几步。近了才看清对方眼角有水痕。他神情微变,问道:“怎么哭了?”穆离渊立刻用力抱住了江月白!看不到那双流泪的眼,但江月白还是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微微颤抖,他的心重新悬起来,严肃道:“你是不是骗了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事没有告诉我?”“没有......没有别的什么......”穆离渊已经泪流满面了,埋在衣服里的声音哽咽得断断续续,“你只用知道,我爱你......从以前、到以后......一直都会,就够了。”【作者有话说】渊:吃醋到气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