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会服侍好师尊的。”“你是不是疯了。”江月白说。穆离渊俯身贴近, 没有触碰,只有过分沉重的呼吸。“我是疯了。”与江月白对上视线时,眸波晃动里那点光像是压抑的怒火, “我真的忍不下去了,从看到你收藏别人的信物开始, 我就嫉妒得发疯, 我听萧玉洺讲你过去的事,一件又一件, 每一件都有关风花雪月,我心都在滴血, 我当时真想直接掀了桌子, 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没资格。”“你现在就有资格了?”江月白神情冷淡地瞧着他。“没有。”穆离渊摇头, 一字一顿地说, “我好难过。”江月白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很奇妙, 眼珠边缘总会泛出点不一样的色泽, 在日光下是褐紫、在月光下是墨蓝、在极近相对时又透彻得能映出倒影。眼中泪不是假的。泪光**漾漫开。又隐入暗夜, 消失不见。穆离渊吹熄了烛火。暗夜无风, 只有逐渐急促的呼吸。穆离渊低头想去吻江月白的唇,江月白偏了下脸:“真不要命了。”“让我活过今夜就成。”穆离渊小声说, “明早我自己动手, 不脏师尊的剑。”“挺会花言巧语, ”江月白冷冷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废了你手脚, 下去。”穆离渊不敢再去吻, 单手揽着江月白的肩垫在他颈后, 小心翼翼地抱着他:“那师尊亲我一下, 好不好?就一下,我立刻就下去。”“前些日还客客气气说‘把你当新认识的朋友’,怎么现在原形毕露。”江月白卡住脖子将人推开了一段距离,“早知你这般难缠,我一开始就不会留你。”“所以师尊真的只把我当......”穆离渊没有躲,被掐着咽喉的嗓音微哑,“用完就扔的情人吗......”这话听起来不道德,但也不算错,江月白本就不打算和谁谈什么过深的情,那才是真的不负责任。“差不多,”江月白很坦然地展示了自己的渣男想法,“接受不了的话,你可以离开。”“我不走。”穆离渊搂紧了江月白,埋在江月白长发散乱的肩头,声音小得近似呜咽,“我能接受,什么身份都行。”江月白说:“那你起来。”穆离渊没起,抱得更紧了:“是不是因为我有些事没讲真话,师尊很讨厌我。”江月白沉默了一下,答道:“没有。”穆离渊泪迹未消的双眼里立刻盛满了欢喜,仿佛刚刚的委屈吃醋全忘记了,不顾江月白极冷的脸色猛然吻了下去。错乱的吻铺天盖地,像个吃到好吃东西的小孩子,亲了嘴唇又亲脸侧,江月白忍无可忍,掐着对方脖子的手狠狠用力,拇指向上顶住对方下巴,把人推得仰起脸来。但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了。穆离渊红着眼睛看着他,吻痕和血丝让这张脸变得楚楚可怜——和方才狂乱亲吻的疯子完全判若两人。“你能不能正常点。”江月白说。“师尊说不讨厌我......”穆离渊喉结在江月白指间艰难滚动,“我太开心了,没控制好......”江月白:“你也太容易开心了。”“师尊松开我好不好......”穆离渊抚上江月白掐着自己咽喉的手,哑声说,“我还没亲够。”江月白:“......”“吻技太差了。”江月白松开手,“每次都只会乱啃是吗。”“不是的。”穆离渊听到这个评价很慌张,急忙解释,“我只是每次看到师尊就太高兴,别的什么都忘了。”江月白不发一言地瞧着他。“师尊再给我次机会,”穆离渊祈求般看着江月白,“我会好好表现的。”江月白没说话,只微微抬了抬下巴。似乎在示意:你试试我看看。穆离渊恍惚了一下——江月白的神情和从前在沧澜山俯视着他说“试试个剑招我看看”一个感觉。这样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他万分着迷。穆离渊抿唇弯腰,小心翼翼横抱起江月白放在椅子里。轻声说:“我会服侍好师尊的。”这次的吻很慢很细致。穆离渊弯腰垂睫,动作柔缓地碰了一下唇,近乎虔诚,经过皮肤时,只留下浅淡的湿凉。但却细致,一点一点,仿佛在享用珍贵的盛宴,哪里都不舍得错过。江月白平静坐着,没什么反应,也没有拒绝。穆离渊大着胆子顺着衣衫吻,双手都在打颤——他魂牵梦绕想念了几百年的人,居然就这样近在咫尺,任由他亲近......他心脏剧烈跳动,生怕是在做梦。江月白自始至终没有推开他,沉默的视线像是观察,或者说审视。穆离渊扶着江月白的膝盖跪地。江月白终于出了声:“可以了。”穆离渊吻得忘情,像是没听到。江月白吸了一口气,却呼不出来,抓紧了椅子扶手才强忍住抬脚踹人的冲动。他说不出话,一瞬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仰身闭眼靠在了椅背。虽然隔着一层布料,但潮热湿暖的温度格外清晰,江月白呼吸都开始困难,手指顺着穆离渊的长发摸索,用力抓住了他的后颈,沙哑道:“起来......”穆离渊没有起身,甚至更为认真,右手扣住他另一只手深情地指节相交。江月白狠狠扯住穆离渊的发尾,一把将他拉得仰起了头!穆离渊被迫抬起脸,喉结顺着拉长的颈线缓缓滑动,月光透窗而入,照亮他眸底的湿气氤氲和唇角溢出的晶莹。江月白喘着气,冷笑了一声:“能耐不小啊。”松了穆离渊快被拽散的长发,江月白踢开椅子站起身,三两下整好了衣衫。行事相处他还从未体会过主动权落在他人手里,虽说是享受,但他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失控,这对他而言是不可饶恕的冒犯。见江月白脸色不佳,穆离渊没敢起来,跪在他身后问:“师尊不满意我吗......”“我的剑不在身边。”江月白转过身,冷声问,“你的呢。”“师尊......”穆离渊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做这些前说过一句“师尊要杀我也没话说”,他赶忙膝行向前,拉住了江月白的衣摆,摇了摇头,“不要。”“刚才豪言壮语,”江月白垂眼看脚边人,冷淡的语调里掺杂了一丝带笑的嘲讽,“现在又贪生怕死了。”穆离渊松手,低下了头,声音里透出了点难过和绝望:“没有,师尊怎么惩罚我都行......”莫名其妙地,江月白忽然觉得逗这个人玩也挺有意思。“别装可怜,”江月白说,“有这功夫想句遗言。”“用剑会流血,很脏的,”穆离渊仰起头,挪近了些,看着江月白腰间小声说,“师尊把衣带解下来给我就好了。”“......”江月白几乎想踹他:“你自己没衣带吗,上吊还要用我的?”“用师尊的衣带,”穆离渊一本正经地解释,“才算师尊给的惩罚。”“惩罚。”江月白点点头,“对,是该好好惩罚。”江月白抓住脚边人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起来按在了桌上!写满诗句的纸张错乱翻飞。穆离渊伸手把飘散的几张抓了回来。“几页诗这么宝贝。”江月白觉得好笑。打翻的砚台墨汁四溅,顺着穆离渊的长发流淌,又蜿蜒滑过他的侧脸和颈肩,他想要撑起上身,却被江月白按住了肩,只得重新仰躺回去,喘了口气:“这些纸页是我给小圆做的诗册,还没来得及装订......”江月白随手拿了张:“愿我如星君如月......”读到一半便把这张纸扔在了穆离渊脸上,“他小小年纪就教他这些?”“只这一首,其余都是儿诗,真的,他从小看的书都是我亲笔写亲笔画的,措词用语都很注意,没有少儿不宜,”穆离渊解释,“这首是例外。”“不该有例外。”江月白说。“他总该了解一下父母爱情。”穆离渊狡辩。“可以啊,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花言巧语,”江月白指间忽然翻出了一把匕首,捏住了他的下巴,“我看你一点也不怕死。”“怕!当然怕......”穆离渊攥住江月白垂下的袖子,“师尊下手轻一些,我恨怕疼的......”江月白单手推开了刀鞘。穆离渊立刻闭上了眼,双手紧紧抓着江月白的袖子。江月白手起,却没有刀落。而是用刀尖蘸了墨。冰凉的刀尖缓缓触到穆离渊闭垂着的眼睫。穆离渊身子猛然一僵,不敢动了。江月白说要杀他,他并不怕。可江月白若是要毁了这双眼睛,才是真的生他的气了——没了这双眼睛,他于江月白而言就再没任何吸引力了。“怕了?”江月白问。“我错了......”穆离渊不敢睁眼,“我做错事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做错事就要受惩罚。”江月白嗓音柔和了些,“放松,很快的,不会有多痛。”穆离渊半晌没说话。片刻后,他很认真地问:“如果没了眼睛,师尊还会要我吗。”江月白的态度一直有些漫不经心:“要啊,没了双眼才听话。”穆离渊小声说:“可我看不见,就成了废人,什么都做不了,走路都会摔跤。”“没关系,我给你做条链子,”江月白按住他的手腕脉搏,缓缓说,“系在手腕上,你想去哪,我牵着你走。”“真的吗?”穆离渊对江月白的这个描述很向往,抿唇开心地笑了下,“好啊。”江月白看着他笑,觉得也想笑——这人也太幼稚了。“别乱动。”江月白按住他,微微俯身,气息落在他的脸。一起落下的还有刀锋。蘸墨的刀尖缓慢地滑过眼睛的线条,由里向外。穆离渊双眼一阵疼痛,眼尾滑出了一道冰凉,仿佛渗出了一滴泪。也许是血。周围很安静,他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与心跳。“我的眼珠被划开了吗。”穆离渊问。他感到双眼湿乎乎一片,眼皮上全是冰凉粘稠。江月白低低“嗯”了声,语调还是漫不经心的敷衍:“疼么。”穆离渊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呼吸:“还、还好......”湿湿凉凉的刀尖抚过眼尾又回转,顺着眼睫一根根勾勒......穆离渊感到冰凉的**涂满了双眼,他很清楚刀剑穿身的极痛之时反而并觉不出多么剧痛,只有凉——也许此刻自己的眼睛已经血肉模糊了。江月白左手按在穆离渊心口,那些错乱无章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可江月白却似乎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右手仍然极稳地握着刀,描摹着这幅刀尖蘸墨绘出的图画。江月白用刀尖墨笔描绘眼线,又勾勒出了层层叠叠的眼睫,最后在他眼睛下方点了一滴墨当作泪痣。这人总喜欢流泪,当然要再多加一笔。穆离渊按捺着急促的呼吸,然而那些起起伏伏仍然顺着江月白的手臂向上,带得江月白垂着的长发飘**。“都落到这种境地了,”江月白动作一顿,“你还有心思想别的。”穆离渊喉结滚了滚:“师尊靠得太近了......”“刀还没归鞘,不如一起解决了。”江月白手里的匕首忽然转了方向朝下,轻飘飘的嗓音显得有些无所谓,“不如永除后患,免得再随时随地发疯。”“别!不要......”穆离渊反应过来,顿时慌张起来,“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认错......”江月白的刀已经抵上了。“师尊!饶了我......”穆离渊撑起身,湿凉**瞬间涌进双眼,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去抓江月白的手,“饶了我......”没了眼睛,要是再没了别的,那他就真的对江月白一点价值也没有了。江月白利落地收刀回鞘。抬手用拇指在他眼角抹了一把,又向下蹭在他唇上。“瞧你吓的。”淡淡的嗓音带着点无意识的蛊惑,江月白轻笑一声,“那点出息。”穆离渊尝到了墨汁的味道。原来眼周那些湿凉的**是墨,不是自己的血。江月白居然在逗他玩!愣了一下后,穆离渊用力咬住了江月白的手指。被当做玩物戏弄了这么久,玩物也是有脾气的。他带着报复意味,恶狠狠舔了舔这根手指上的墨......然而这报复刚开始,江月白就直接抽出手给了他一耳光。力度不重,但穆离渊还是被打得偏过了脸。“下回就用真刀。”江月白嗓音冷了些。整好衣衫,江月白转身朝屏风后走。穆离渊不敢再跟着。片刻后传来舀水的声响。水汽氤氲,潮湿的云雾沿着屏风的边缘翻滚出来。穆离渊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居然被打了。他刚刚明明咬得不重诶?穆离渊揉了揉脸,脸颊还残留着点微疼微烫的余温,他手指缓缓揉捻着这点温度,越摸越觉得......有点开心。甚至想要把这点温度含在嘴里舔一下。毕竟是江月白留下的温度。想到此处,穆离渊舔了舔牙尖——唇齿间还留着珍贵的独属于江月白的味道。他意犹未尽地将那些味道细细咬碎,一点不剩地咽进深处。不够......怎么就含了一下就被揪起来了呢。他还想继续,还想吃到别的。没有东西可以撕咬,穆离渊只好用手抵在齿间,咬着自己的食指关节缓缓磨着牙。凶兽伪装成柔弱无害太久,开始回味从前捕猎的滋味了。暖黄的烛火透过轻薄的屏风。屏风上原本绘着山河万里,可站在外面的人却看不到山、也看不到水,只能看见描绘在山水之间的朦胧人影——人影的曲线沿着雪山冷峭的轮廓延伸,修长的手臂搭在浴盆边缘,成了雪山上生出的一枝白梅。烟云霏霏,仿佛落雪,堆上花枝。穆离渊看了许久,才想起找帕子擦眼睛。墨汁晕染布料,墨色里隐隐有红丝。像一幅画。他将这方染了墨的帕子仔细叠好,放进了胸前。江月白换好衣服出来时,方才一片狼藉的屋子已经被收拾得干净整齐。灯烛重新点了,穆离渊垂着眼在案前整理破碎的纸页。安静乖顺。江月白没搭理他,直接向着内室走。“别跟过来。”江月白听到了脚步声。穆离渊在身后小声说:“我好累,也想睡觉。”停顿一下,又补了一句,“这回不会枕着师尊手臂了。”“外面椅子上也能睡。”江月白放下床幔。“看不到师尊,我睡不安稳。”穆离渊跟到了床边。江月白略显淡漠疲惫的嗓音从床幔后传出来:“这床幔是纱制的,不耽误你看。”穆离渊问:“师尊要我在床边站一夜吗。”江月白闭了眼:“你也可以坐着躺着,随你。”身侧响起了衣衫落地的声音。穆离渊跪在了床边。江月白没睁眼,静躺很久之后,才开口:“有话就说。”穆离渊沉默了片刻,才慢慢说:“如果有一天大劫降临,师尊不得不出手,一定要用剑破劫,不要舍不得那把剑,这样师尊就不会受伤了。”“天劫吗?”江月白轻笑了一下,“实话和你讲,我那把破天劫的剑至今还不知所踪。”“师尊的剑,自然永远属于师尊,师尊需要的时候......”穆离渊伏在床边,看着江月白的侧颜,认真地说,“他会回到师尊身边的。”* * *晨雨微凉,随风倾斜。“人呢?”江月白没打伞,肩头蒙了层湿气,衣衫像是渐变的墨画。“昨晚照阁主的吩咐给那位准备了房间,”空山挠头,“但今早发现屋门大开,里面是空的。”江月白没进屋,只在外面扫了一眼,目光停在窗边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枝花,还有一个六角风车。“知道了。”江月白说,“忙你的去吧。”雨天清晨,课训取消。偶有早起的弟子,见到江月白都侧身让道,躬身行礼。江月白淡淡点头回礼,绕过康宁峰,山道无人,他步子一缓......揉了揉左胳膊。昨夜他没让那人上榻睡,那人居然跪在榻边抱着他的左臂当枕头。还在他醒来之前就跑了。等下找到必须得好好罚。“哟——缥缈阁主,您老早好啊。”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萧玉洺笑得很不正经,“这是怎么了?一夜醒来身困体乏?”江月白放下揉胳膊的手,继续迈步前行。“不是言之凿凿说他只是徒弟吗,徒弟还需要陪着师尊睡觉是吧?还能把师尊累得肩膀酸痛?啧啧,真是个孽徒......”萧玉洺在后面紧追不舍,“我说你们也别太激烈,这种事要有节制......”江月白停步回头:“东西都收拾好了?”“准备好了。”萧玉洺抬手,晃了晃提着的包袱,“应有尽有,万无一失。”“那就走吧,”江月白负手侧身,示意他走在前,“我送你到山门。”“不去山门,”萧玉洺摆摆手,“我去远风河,走水路。”江月白眉头微皱。“这种眼神看我干嘛?不是故意拖延,”萧玉洺大咧咧揽过江月白肩膀向前走,“啾啾在那儿等我呢。”两人到远风河边时,啾啾正坐在石头上晃着腿。听到声响,小女孩回过头,不满地喊:“什么时候走呀!”“别急,”萧玉洺将包袱挎上肩膀,“等个朋友。”江月白斜瞥萧玉洺:“一天就交上朋友了?”萧玉洺伸手朝河中央一指:“这不是来了。”雨雾绵绵,河面上烟波缥缈。一叶小舟缓缓靠岸,蓑衣人影立在船头。“你要的东西都备好了!”萧玉洺远远喊道,“咱们出发!”船头人影掀掉斗笠:“好嘞!”江月白面色一变。......小圆?啾啾已经蹦上了船,萧玉洺也大步朝着河边走。江月白一把拉住了他,压低嗓音:“你搞什么名堂。”“我要去日月湖找破劫之法,小圆自告奋勇,说要一起去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我真什么都没干......哦,除了这个,”萧玉洺拍拍背上的包袱,“昨晚你走了之后,我去小圆屋里找小圆道歉,他说他要一大包玩具,我连夜下山给他偷的......”“你给我正经点。”江月白表情严肃,“你想怎么样我都不拦着,祸害一个孩子做什么。”“我没祸害啊,”萧玉洺满脸无辜,“他自己缠着我说要去的。”江月白转头看向船上的小圆:“你父亲知道你这么胡闹吗。”“知道呀!”小圆背上也背着自己的小包袱,“他同意我去啦!”萧玉洺挑眉:“看见了?您老就别瞎操心了,孩子大了,该出去闯闯,而且孩子不在身边,”萧玉洺手搭在江月白左肩头,捏了捏,别有深意道,“你们也好共度二人时光不是?”江月白拍开他的手:“你们真去日月湖?”“是啊,不是你要求的吗?”萧玉洺反问。“你不是不愿意。”江月白反问回去。一千年前剑开天门时,无尽源泉翻滚而落,落点积聚成日月湖,湖中灵息滋养出山河器。山河器是空间宝器,内里暗含一方小天地,因有上次破劫之福源,有传闻说藏匿其中能够躲避天劫。萧玉洺昨日还极有骨气地拒绝前去日月湖,不知怎么一夜变了立场。“既然有人觉得藏在山河器中能躲避天劫,我想做个更大胆的尝试。”萧玉洺微微停顿一下,“既然这件宝器有如此神奇之处,何不将其炼成神兵,抵御天劫。”“你想炼破劫剑?”江月白神情微变。“是啊。”萧玉洺点头,“你百般推脱,我只好自食其力。”“你疯了是吧。”江月白说,“你一个医修,会用剑吗?”“放手一搏喽。”萧玉洺吊儿郎当说,“生死由天嘛。”“船家,”萧玉洺轻功一跃,落在舟上,“出发。”小圆扣上斗笠,激动不已:“江湖暗号!”萧玉洺爽朗一笑:“仗剑天涯。”* * *晚风携雨,吹得树影摇晃。凝露给弟子和百姓们分发完餐食,终于得了会儿闲,血尸入侵的警钟还没响,她坐在屋前树下,拿树枝在泥地里画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凝露转过头。薛平朝屋里看了眼:“阁主在吗?”凝露点头,又犹疑着摇头。薛平扶着腰侧长刀:“怎么了?”凝露说:“阁主昨日回山上阁中一趟,今日回来就一直心事重重......”薛平跨上台阶。凝露连忙扔了树枝,也拍拍裙子跟上去。两人登阶的脚步踏出了飞溅的泥点,推门而入时带进一阵湿淋淋的冷风。烛火剧烈晃动,江月白正站在桌后垂眸看地图。“出什么事了。”江月白用手护了下蜡烛火苗。“骤雨间至,雨夜滋生阴气,”薛平道,“血尸黄昏后作乱,这些日越发凶猛,诛邪阵已经快顶不住了。”“顶不住就及时退。”江月白嗓音平静,“不追不攻,以守为主。”薛平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还有事么。”江月白抬起头,看向仍旧站在原处的薛平。“阁主......”薛平犹豫了一下,“您的徒弟来了。”江月白身形一僵,撑在桌边的手指握了起来,抵着褶皱的地图:“人在哪?”“编进阵中了。”薛平回答,“他说他了解诛邪阵......”“胡闹。”江月白吸了口气,扫了面前一眼,看向薛平身后,“凝露,你去,把他人给我揪过来。”正好两件事一起清算。“我......?”凝露指指自己,随即疯狂点头,“好!阁主等我!”......雨越下越大。即将入夜,血尸入侵的警钟一遍遍回响山谷。一队弟子急匆匆向着尘涧谷东赶,凝露拦住一个弟子:“今夜组诛邪阵的弟子在哪?”那弟子回答:“已经先过去了。”凝露还要再问清楚些,又一队举着火把的弟子小跑而过,把他们隔开在道路两侧。“今天编阵里是不是新来了一个?你有没有......”凝露的声音很快就被周围的嘈杂盖过,只得放弃询问,跟上弟子们队伍一起朝尘涧谷东去。尘涧谷东不比别处,这里是静泉山的入口,血尸入侵首当其冲。到处是伤者断续的哀嚎,弟子们来来回回抬着受伤的弟子百姓和死去的尸体,大帐里面几个略通医术的外门弟子在照顾,人手不够,没来及处理的污水脓液流了一地。要从这片混乱里揪出个人,也太难为人了。凝露正焦急,远处一声巨震爆响!狂风送来兵刃的摩擦和血尸的嚎叫。“不好,已经开打了!”凝露心中想:若是那个破衣服狐狸精今夜死在这里,自己是不是要负责?以往她都等待诛邪阵阵法效力消散后,带领后补的弟子们往前冲。这次她穿梭在混乱的阵法人群中找人,几次被撞翻在地,还被踩了几脚,踩得她胃痛,晚饭都吐了。今夜之阵不似从前。阵线密集交错,在血雨中急速穿梭呼啸,如同利弦坚刃,划破晚风。组阵的都是少年弟子,阵力却震得地动山摇。群山鸣颤,碎石滚落,携着万道赤芒冲进血尸潮。血尸群一片腥红,诛邪阵亦是一片腥红。澄澈湖泊与辽阔山谷皆被森森红光笼罩,此间好似真成了汪洋血海。凝露吐得两眼发黑,剧烈的震颤让她步子不稳,她转身四望,只见周围弟子手里的普通铁剑居然全都发散出锋利刚猛的赤光。阵气冲破剑阵,如同猛兽撕咬般斩杀血尸,漫天爆开血尸的污秽碎块。剑锋折射出的血红光芒映在尸块浮沉的血海里,晃得她睁不开眼。这像是只存在于故事里的战争。残忍得不真实,又激**得如此真实。缥缈阁主有令,交战只守不攻,她参与过的争斗向来是恰到好处的点到为止,少见血腥。从未体会过这般凶残的厮杀。浓重的血味缭绕,凝露按压下呕吐感,挣扎着前行几步,终于忍不住,扑倒在地。就要摔进血污时却被架住了胳膊——“你在找我。”那人问。凝露抬起头,一时恍惚。夜色深暗,墨衣染血,被风吹乱的长发半遮眉眼,眼尾溅上的一抹血红衬得眸底漆黑。仿若传说中的厉鬼邪魔。“你、你......”凝露忽感遍体生寒,心跳错乱,说不出话,“你怎么......”四周的打斗声便渐渐消弱。不是血尸知难而退,而是血尸尽数被狠厉的阵芒斩杀成了碎肉污泥!原本此起彼伏的干嚎此刻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残喘。淡墨色的雾气从阵型上方蒸腾而起,变作阴影继续上浮,升至空中散作风云。像是什么抽离而去。阵中弟子这才如梦初醒,震惊地环视四周满地的尸块血泥:“这都、都是我们杀的?!”巨大的烟花在夜空炸开!向全山传达今夜大胜的消息。火光照亮了狼藉不堪的战场。也照亮了身侧人影。凝露看到那双眼睛,才敢确认这人的确是她要找的“破衣服狐狸精”,连忙拉住对方的袖子:“你没事吧?我......”话没说完,凝露就又猛地吐了起来!她头一次经历如此残忍血腥的厮杀,感觉胃痛脑袋也痛。一吐就不可收拾,吐完了晚饭吐酸水。直到一块手帕递到了面前。“你不是很喜欢打架,怎么吐成这样。”穆离渊半蹲下来,“叶公好龙吗。”“才不是!我是......咳咳......”凝露拽过手帕捂住嘴,压住泛上来的酸水,“阁主教导我们,出剑有礼,用兵有节,不到万不得已不下杀手,断不可以杀止杀,更不能......”“更不能虐杀。”穆离渊接过了话,“万事义为先,不练杀人剑,剑修用剑是为救人,一招一式点到为止,对吗。”凝露怔住,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走吧,”穆离渊没回答这个问题,站起了身,“带我去见你们阁主。”“阁主很生气,你不怕吗?”凝露也站起身跟着他走,“我从来没见阁主脸色那么差过,我觉得阁主肯定要狠狠罚你了。”“怕啊。”穆离渊说,“所以到时候你离远些,免得看到些不该看的,晚上做噩梦。”晚风很冷,身边人的靴子踏进粘稠的血水,发出瘆人声响。凝露莫名打了个颤。她从斜后方瞧着走在前面的“破衣服狐狸精”,总觉得这人与以往有些不同。暗夜的颜色浸染衣衫,周身缭绕着一股极重的邪气,一点也不像那个平日里柔弱无害的可怜人。今夜太古怪了,哪里都很不对劲,怎么破衣服狐狸精一来,原本刚正刻板的诛邪阵就变得凶煞无比,比要诛的“邪”还邪门?“夫人你......”凝露心里越发不安,试探着说,“你今天好像和平时,有些不一样......”穆离渊停住了脚步。凝露也停下了脚步。穆离渊转过身。冷风撩开了他脸侧的长发,露出了那双深邃的眼眸——这双眼睛不含笑的时候也很好看,但却隐约透着一丝阴冷。凝露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不会是个吃人的邪恶怪物吧?否则哪来什么“天降贤惠女子给男主做妻子”的幸运事?话本都里写了,这样从天而降的“好人”最后都要现出妖怪原形!把男主吃掉的!穆离渊伸手指了指她沾满血污的裙摆。凝露不解其意:“要干嘛?”穆离渊说:“借点血用。”“啊?”凝露低头看看自己的裙摆,“这些都是血尸的污血,很脏的......”她抬起头,颤颤巍巍说,“不、不好喝的......”说到此处她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摆手,“当然我、我的血也不好喝、喝的......”“我又不是怪物,喝什么血,”穆离渊走近了几步,指指自己,“脸太干净了,到时候不好发挥。”凝露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扮作受伤流血的模样,到时候见了阁主,阁主就算再生气,也不忍心罚受伤的人。果然是苦肉计大师!畏惧感稍稍消散了些,凝露撕下一条血淋淋的裙摆递过去。穆离渊接过来,在自己脸侧蹭了蹭,还不忘补一下露出的脖子和手腕。凝露比了大拇指。“我觉得光是装可怜还不够,”凝露给出自己的建议,“还可以在可怜的基础上再加点魅惑,比方一边抹着脸上的血一边哭得梨花带雨说‘夫君别气,我只是想为夫君分忧’,阁主见了,定然心疼不已,就不怪你了。”穆离渊把最后一点血抹在发尾,低头看了眼只到腰间的小女孩:“你还懂这些呢。”“略有研究,还不精通,但我相信我是个天赋异禀的好苗子。”凝露抓到了时机,毛遂自荐,“夫人考不考虑收个弟子,传承一下你的魅惑之术?”“收你?”穆离渊扔了布条,招招手示意凝露跟上自己继续前行,“你有喜欢的人了?”“没有!”凝露摇头,“我眼光很高的。”“那你学来魅惑谁。”穆离渊问。“魅惑全山的男弟子呀!”凝露满怀憧憬。“你不喜欢他们,”穆离渊说,“到时候他们缠着你,你会很苦恼的。”凝露兴奋地说:“不会!我就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他们都倾倒在我的裙下,而我呢,就挨个玩一玩啦,不走心的,和阁主一样......”“你们阁主怎么这么坏呢。”穆离渊叹了口气。“嘘——”凝露忙蹦起来给他比噤声的手势,左右看看,悄声道,“阁主耳力很好,离很远都能听到别人说话。”一大一小两人都不再说话,继续前行。凝露紧抿着唇,眼睛却睁得大,整个人兴奋得微微发抖。周围有跑来跑去帮忙的小弟子路过,打招呼:“凝露师姐好!”“好!”凝露应道。今夜老师亲身示范给她上第一课,自然心情大好。步子都蹦跳了起来。前路拥堵的弟子们散开,露出了后面的人。凝露的蹦跳卡了一下,差点崴了脚。“看来是今晚这场打高兴了。”江月白瞧着她,“路都不会走了。”“啊......是、是啊!”凝露磕磕巴巴回答,“今晚、晚的诛邪阵威、威力大增,弟子们大获全胜......”“好事啊。”江月白淡淡说。他目光看向凝露旁边的人。穆离渊干脆利落跪了下去,没有一个多余动作。“弟子知错,”穆离渊垂着头,发丝向下滴血,“请师尊责罚。”周围混乱的人群瞬间安静了。每个人动作停下,好似画面静止,都向此处看。凝露有点反应不过来,但莫名心虚,腿一软,也跟着跪下了。“你跪什么。”江月白说。“我......”凝露又“腾”得站了起来。继而又缓缓蹲下捂着膝盖。“我腿有点酸......”江月白背着手走近几步。“儿子都被别人拐走了,”江月白垂眼,“不去找找,有空跑到这儿添乱。”穆离渊抬起头,发丝流淌的血进了眼睛,模样很是狼狈:“小圆不听话,我管不住他,他不知受了谁的蛊惑,要去行侠仗义,道理讲得头头是道,说得我也哑口无言......”“哑口无言。”江月白伸手捏住了他的侧脸,偏了个角度,让旁边的火把光亮正照着他的脸,“我看你这张嘴,明明挺会说。”穆离渊低头想躲。江月白对身后道:“去提桶水来。”身后两个弟子忙去道边收容帐旁抬了桶水过来。江月白示意了一眼面前:“给他冲冲身上的血。”两个弟子领命,一个提把手一个托捅底。“不可以!”凝露鼓足勇气站了起来,站起来之后对上江月白冷若冰霜的眼神,又想蹲回去了,“这水太凉了......会冻坏人的......”一大桶水很沉,桶倾斜了就收不住。水流兜头而下!冲干净了穆离渊脸上和颈肩的污血。湿透的长发贴着脸侧轮廓,眼睫错落地粘在一起,眼尾淌出了淡粉的水。穆离渊闭着眼没说话。凝露紧紧捏着手指,心道:大事不妙,苦肉计被识破了!一桶水倒干净,穆离渊身上的血也冲干净了。除了眼睛。左眼一道深红狰狞的血痕,在苍白的皮肤上刺目。水流洗刷,反而更加殷|红。在渗新的血。凝露紧攥的手指松开了,轻呼了口气。老师果然是老师,竟留有后手,谨慎周全!沉默了许久,江月白对穆离渊道:“起来,跟我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你不用跟。”“啊?”凝露站住脚步,略有闷闷,“哦!”......山下不比山上,住所只有简易的木房和大帐。江月白进屋点了灯。“晚上估计还要下雨,”他解了披风搭在椅背,对站在门口的人道,“你准备给我演一出‘夜雨独立’是么。”穆离渊小心翼翼迈步进了屋:“我是怕师尊还在生我的气......”江月白坐下,收了桌上的地图:“近点。”穆离渊又向前挪了几步。江月白抬头看了眼他眼角的血口子,低头铺纸:“不是你自己划的吧。”“血尸指甲挠的。”穆离渊半跪在江月白腿边,“不信师尊可以仔细看看。”江月白没看他,提笔蘸墨:“疼么。”“疼。”穆离渊试着将手放在了江月白膝上,靠得近了些,小声说,“特别疼。”“别担心,”江月白腾出左手摸了摸他头发,“很快就不疼了。”穆离渊顺势伏在了江月白膝上:“师尊要给我疗伤吗。”“嗯,”江月白放下笔,揭起纸交给他,“追踪符,拿着去追萧玉洺,当世医仙,保证给你治得妥帖。”穆离渊怔了一下。江月白松手,追踪符落在了穆离渊身前。“你们一唱一和,商量好了要去做逆天之事,”江月白转回身低头翻阅记录书卷,没再看腿边人,淡淡说,“我准了,去吧。”“师尊......”穆离渊跪直了身子,“我错了,我不去......”江月白没抬头,嗓音冷淡:“那也别留在这里,把诛邪阵变作杀戮阵,缥缈阁容不下这样能耐的英豪。”“师尊......你......”穆离渊去拉江月白的衣袖,声音逐渐弱下去,“别这样对我......”“你也别这么说话。”江月白翻了一页记录,“像我虐待你了似的。”“没有,是我做错了,是我又犯错了。”穆离渊说,“我不该擅自去调整诛邪阵、我不该同意萧玉洺带走小圆,我只是想......”“想试试在我心里你的分量有多重,”江月白接过话,“看我会不会为了你们去破天劫。”穆离渊连忙否认:“不是的!我没有那......”“我不会。”江月白翻页的手停下了,“世人生死有命,劫后或有新生,我没必要为此与天抗衡。”穆离渊不再说话了。“对这个答案很失望?”江月白侧眸看向他。穆离渊缓缓抬起眼睫,摇了摇头:“如果师尊真的这么想......”他反倒就放心了。他心里很清楚,江月白绝对不忍心看苍生受苦人间覆灭。如果江月白真能自私一回,他会很开心。“萧玉洺答应我带小圆去寻找山河器,那方小天地里也许能躲避天劫,”穆离渊说,“我只是想小圆能活下去。”“那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江月白冷笑,“你不想活吗。”“我不能离开师尊......”穆离渊声音低了些,“师尊也许......会需要我。”若江月白到最后一刻心软改了主意,要与天劫一战,他作为江月白的剑,当然要陪伴江月白身边共进退。他怕江月白用剑的时候自己这把剑不在身边,更怕江月白不舍得毁剑挡天罚。天劫不能力扛,不是人亡就是剑毁,他是生是死无所谓,此后江月白总会忘记,只是小圆没人照顾。他只能奢求萧玉洺那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人能靠一回谱。“需要你做什么。”江月白上下扫他一眼,“要你去教那些小弟子大开杀戒?”“血尸是死身,”穆离渊小声说,“杀它们不算‘大开杀戒’......”江月白未置可否,不再说话,似乎懒得再听狡辩,无视脚边人继续做自己的事。穆离渊跪了很久,见江月白似乎不准备再搭理他,试探着开口:“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会很听话的,绝对不会再给师尊添乱了。”江月白没什么表情:“你昨晚也是这么保证的。”“我只是想找个机会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所长,”穆离渊一直悄悄挪着膝盖,跪得近了些,“我有点用处,师尊就不会抛弃我了。”“嗯,用心良苦。”江月白转过头,看着他挪膝盖的动作,“要我夸你么。”“师尊不生我气就好了。”穆离渊说,“只守不击反而引得那些东西嚣张,这次解决干净了附近的血尸,能安宁好多天......”“我看你是——”江月白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想杀人了。”穆离渊心弦一抖,抿住了嘴。他的确是,想杀人了。想撕咬、想发泄.....想要饮血啖肉。从听到那些江月白与旁人的爱恨恩怨时他就想爆发,想把那些人通通杀了!想把江月白狠狠揉压碾碎在怀里,想不顾一切地宣誓主权!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能做。近在咫尺的**勾起了他埋在血脉深处的恶劣欲念,却要强行忍着,一次又一次,只能每晚咬着自己的嘴唇在齿间磨。磨得满嘴是血。尤其是昨夜。他尝到了一点点味道,却仅那一点而已。野兽生来就是要捕猎杀伐的,恶欲无处发泄,只能借着杀血尸止渴。穆离渊被掐着脸没法躲避,紧抿的唇缝间渗着细微的血迹,缓缓漫开,给双唇涂满了绯色。“这才多久就藏不住了。”江月白捏开了他的嘴,拇指极慢地滑过,停在牙尖,留下了一点鲜红,“我从前怎么会收一个这样嗜血的恶徒。”穆离渊不敢动,但身体却在微颤。这滴血像是火星落进了丛林,火热顺着经络灵脉疯狂地蔓延汇聚,烧进心脏。可施舍者只给了这一滴。江月白要收回手。穆离渊捉住了这只手。“别得寸进尺。”江月白说,“太贪食,我就不养了。”江月白的手沾满了穆离渊脸侧的污渍与脏血。穆离渊捧起江月白的手,低头一点一点细细轻吻,从手背、到手指、到指|尖、再翻过来吻掌心,小心翼翼,却一寸不落。直到这手重新变得干干净净。夜深复雨,窗外风吹林动,水声绵绵。江月白深吸口气,向后靠进椅背,闭了眼:“我倦了。”穆离渊跪在椅边低声问:“师尊要休息,还是要沐浴,还是要......”他的声音刻意断在这里。江月白睁眼瞥他。“要我。”穆离渊伏在椅子扶手上,手指点了点自己唇缝之间。烛苗被窗子透进的风吹得摇晃,跳跃的光落进眸里,显得眼睛亮晶晶的。像个满怀期待的小孩子。“最后一项就算了。”江月白收回视线,嗓音无波无澜,“灵牙利齿的,我怕被划伤。”“昨晚第一次试,经验不足,这次我一定收好,”穆离渊见江月白无动于衷,恳求道,“师尊让我多练几次,以后才能服侍得更好......”“以后。”江月白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你想得还不少。”毛绒绒的碎发蹭着江月白的手,江月白伸手揉了一把对方的头发,把他往旁边推。穆离渊高束的长发散了几缕,配上微微泛红的面容,显得有些狼狈。被推了一把,他不仅没有离远,反而顺势贴上了江月白手臂,把脸埋在江月白身前衣衫里:“没想很多,每天能这样被师尊抱一下就满足了。”“小骗子,”江月白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这个紧贴胸膛的距离里,再轻的嗓音也带着略微低沉的震颤,传得极稳,“少说点谎。”穆离渊在江月白的怀里仰起头,蹭乱的发丝蒙在眉眼,本就波光暗动的眸底更加朦胧:“那我说真话,我不止想师尊抱我,我还想师尊对我做别的......”“恬不知耻。”江月白勾唇笑了下,暖黄的烛光顺着微动的侧颜线条流下来,显出几分温柔的错觉,“陪你玩了这么久,还不满足么。”穆离渊猛地翻身在上,双手撑在椅子两侧扶手,俯身贴得极近,气息交叠地说:“师尊也知道是‘玩’?师尊就真这么狠心,对我一点真情都不舍得给吗?”椅子随着穆离渊用力的手臂一起颤动,江月白仍然面色平静,抬眼瞧着压在身上的人。穆离渊最受不了江月白这样的表情——冷静到甚至带着怜悯,像是在逼他发疯,再满意地欣赏他发疯时的狼狈。屋外风雨大作,狂风撕裂窗纸,暴雨斜冲横扫而入。穆离渊握着扶手向后猛地一推!椅子瞬间翻倒在满地雨水里,衣衫缠绕得乱七八糟。木椅碰撞地板发出碎裂的巨大声响!穆离渊把手伸到江月白脑后护了下,手臂挡开了迸溅起的木屑,借着这个姿|势牢牢圈住了身下人。“胆子越来越大了,”江月白长发衣衫摔得散乱,神色却还是冷静的,“嫌昨夜的惩罚太温柔了?”狂风吹进混着碎叶污泥的雨雾,雨水打湿了发丝,穆离渊单手撑着上身,另一只手挑拣掉江月白长发沾上的湿碎叶、擦掉了江月白侧脸溅上泥点,直到这个人重新恢复不染尘埃的模样,才低声说:“师尊就当是可怜我一下,也不行吗。”江月白伸手抵住他不让他再倾身靠近,态度还是冷淡:“可怜了一次还有第二次,没完没了,我没那么多精力陪你玩。”雨水沾湿了穆离渊的眉眼,显得瞳色漆深,里面埋着点难过:“小圆的确不是我生的,但这些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为什么小圆不是我生的,我要是真能生就好了。”“被冷水淋发烧了?”江月白眯眼,“说什么胡话。”“这样师尊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舍不得再离开我了。”穆离渊却说得认真,“我每与师尊共度一夜良宵,就给师尊生一个孩子,生很多很多,哪怕有一天我不在了,你看到孩子们就会想起与我的每次......”“够了!”江月白手指按住了他的双唇,“给我正经点,否则让你往后再说不了话。”“师尊对我好凶啊。”穆离渊没有躲江月白按他双唇的动作,垂眸看了眼江月白用力扣压自己下唇的拇指,微微吸气,像是在闻这根手指的味道,而后继续用唇蹭着江月白的指腹讲话,“我好害怕。”江月白收回了自己的手。穆离渊吻不到江月白的手了,表情有些难过。“下去,”雨水浸透的薄衫没有厚度,体温的热烫清晰无阻,江月白抬了下膝盖,“硌得我难受。”穆离渊身子一僵,耷下眼睫不敢再看江月白,嗓音因为窘迫变得微哑:“那是我的剑......”“是么。”江月白反问。穆离渊握住了江月白的手腕,带着他的手向下——江月白想抽回手,却动作一顿。......因为他真的摸到了对方腰间的剑柄。从前相见时对方从不会带剑,但今夜直接从战场回来,兵刃未解。剑,是为数不多可以吸引江月白注意的东西。“本命剑?”江月白换了严肃正经的口吻。穆离渊点头。“怎么从没见你拔过剑。”江月白问。他是剑修,他曾经的徒弟当然也是剑修。可是这些时日,他只见过这人指点小圆用剑,却没见这人用过自己的剑。穆离渊说:“师尊是剑道高手,我何必班门弄斧。”江月白问:“我能看看你的剑吗。”“当然可以。”穆离渊撑起身,屈膝半跪江月白身侧,解了腰间佩剑。这把剑装在极其朴素的木剑鞘里,没有透出丝毫好剑的光芒。看上去就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寻常剑。但当穆离渊将剑抽出来时,清亮同月色的寒澈剑气顿时充盈了整间屋子!像是美玉洗去了泥泞的外壳,露出光华流转的内里。剑光如水,**漾灵波。映着二人微晃的影子。江月白被这把剑深深吸引了。他持剑起身,指|尖轻抚过剑刃,冰凉的剑光好似水波随之飘扬而上,剑气化虚境,缥影聚成景——飞光流淌,婉转香动。简陋房屋消失不见,四周缥缈云烟,碎星滑坠如雪。远方剑鸣四起踏浪逐风,吹散雾霭,皎洁明月悬九天。“这剑叫什么名字。”江月白问。四周星落如雨,镜天水月似梦,穆离渊站在江月白侧后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拿剑的模样。“它叫,”穆离渊一字一句道,“见月。”“好名字。”江月白点头。穆离渊道:“师尊的剑也有个好名字。”江月白却道:“没有你的好。”“何以见得。”穆离渊问。“我的剑,名为‘离渊’。”江月白说,“‘离’与‘见’截然相反,前者是离别,后者是相逢,如此看来,当然是你的剑名更好一些。”“离是分别,但要看和什么分别,若是与暗无天日的泥泞深渊分别,倒是救赎解脱。”穆离渊走近江月白身侧,“脱离深渊,得见月明,这两把剑的名字,适合连起来念。”江月白没多想,顺着他的话念了出来:“离渊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