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侣当然要同住啊。”银屏阁四面临水, 淡红色的纱幔透过淡红色的光影。地板像是波浪微漾的水面。“刀圣做甩手掌柜很舒服啊,”江月白放下了手中的笔,“烂摊子全扔给我。”洛锦跨进门槛, 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圆盒子,拇指一直摩挲着盒盖。“我什么都听你的。”洛锦低着头, 进门的时候也不看路, “你怎么安排,我就让他们怎么做。”“拿的什么, ”江月白道,“心不在焉的。”“礼物。”洛锦托着圆盒看, 看了好一会儿, 才抬起头,“我第一次收到这种礼物, 送礼的人祝我与有情人终成眷属, 相伴到白头,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好的祝福。”江月白坐在桌后, 淡红色的光影映在脸上, 却没有给这张脸染上颜色。他依然眼神平静地看着洛锦。“谁送你的。”洛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缓缓走上台阶。“你呢,曾经有没有人送过你这样的礼物, ”洛锦停在江月白身侧, “有没有人祝福过你与别人新婚快乐。”江月白道:“我记不得从前的事。”洛锦抱着盒子, 挨着江月白坐下来:“萧玉洺说你有一本记录,上面记着所有和你有过旧情的人。”“旧交情, ”江月白语调淡淡的, “不是旧情。”洛锦侧过身, 右手搭在江月白的椅子后面:“能不能给我看看。”江月白沉默了片刻, 语气很平和地道:“可以啊。”洛锦微怔,没料到江月白答应得如此随意。浅浅的银光顺着江月白放在桌边的手飘起,交错成几根起伏的银线,汇聚成一本书的模样。江月白没说话,只抬了下手,示意他自己看。洛锦犹疑了一瞬,伸手拿起了这本银色的册子。他捏在手里,没有立刻打开:“这本记录,都有多少人看过。”“不多。”江月白微垂着眼睫,没什么情绪,“两三个。”“什么交情才能有看这个的资格?”洛锦手指缓缓摸过封面的字迹。“没刻意衡量过,”江月白淡笑了一下,“随缘吧,有时候我想写下一件关于某人的事时,那个人恰好就在我身边。”洛锦试想了下那个画面,心立刻拧着疼了一下,呼吸都不顺了。他掐断那幅画面的思索,吸了口气:“你的那个小情人,他看过吗。”“没有。”江月白说。洛锦感觉呼吸稍微顺畅了些,胸口没那么疼了。自己一个人当受害者很难受,多一个同病相怜的,这痛苦好像就分出去了几分。他低头翻开这本册子。每一页都只有寥寥数句。他快速扫着,不敢细看,生怕又看到什么让他心口痛的东西。可是又忍不住一页页继续往后翻。最后合上册子的时候,他靠在椅背闭眼轻呼了口气,心跳还是乱的。鬓角有细汗渗出来,手心的汗已经把纸页浸湿|了。缓了很久,洛锦睁开眼:“怎么没有我的名字......”方才他看的时候紧张害怕,但又怀着一丝隐隐的期待,想看对方是怎样用寥寥数言描写自己的。可是根本什么都没有。“写进这本册子里不是什么好事,生离死别我才会动一动笔。”江月白说,“你不在里面,说明我离开你的时候,知道你往后余生会平安无事。”江月白的嗓音很轻,语调平淡缓慢。明明没什么语气的话,洛锦却听得心弦微颤,眼睛都微微酸了一下。每一次他和随风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这种感觉。对方只在说一件很平常的小事,他却听出了很多种缱绻的意味。洛锦忍不住,撑着椅子扶手倾身,在江月白侧脸吻了一下。江月白想要站起身,洛锦伸手搂住了江月白的肩膀。“这几天就像梦一样,”洛锦额头抵着江月白的侧脸,低声说,“我其实激动得想要昭告全天下、想要普天同庆、想要高喊着告诉每一个人......可我不敢,我怕我的高兴过头了,声音太大,把这场美梦惊醒了。”江月白平稳的呼吸落在他发丝间。他不知道江月白是在耐着性子等,还是在安静温柔地听。也不想抬头去看。“我以后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洛锦喃喃,“你相信我。”* * *中秋前夜。傍晚时分蓝紫色的夜空挂着皎月,微风习习,吹得灯笼轻轻摇晃。日月山庄的侍从们在洛锦的寝殿前来来回回忙碌着,摆放盆景摆件、悬挂红绸装饰......穆离渊穿着普通弟子的衣服走过院前,停了一下。抬眼看着晃动的红灯笼。周围的侍从见到他,问道:“你是哪家的弟子?”“我是......”穆离渊话音微顿一下,随意说了个门派,“赤霞山派的弟子,有事想见一见刀圣大人。”门口的守卫道:“今日不行了,已经戌时了,刀圣大人与道侣在寝殿内休息,旁人不能去打扰。”穆离渊心脏像是被重锤猛敲了一下,闷疼的瞬间有些上不来气。他脱口而出:“不是明日才成婚吗,怎么今日就同住了。”周围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都笑起来:“刀圣大人与随风仙君是道侣啊,道侣当然要同住啦,哪还真有等到大婚当夜的啊?而且明日刀圣大人还要主持中秋庆典和山河器开启仪式,肯定没空洞房呀!”穆离渊缓缓点了点头,低声喃喃:“这样......”周围的侍从们都继续忙碌自己手边事。穆离渊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早先见洛锦的那日,他给了圆盒后,问洛锦日月山有没有萤火虫。洛锦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最后告诉他夜晚的金玉仙林有很多。夜色包裹,金玉仙林草木幽深枝叶茂密,照不进月光。只有朦胧晦暗的金雾。穆离渊行尸走肉一般慢吞吞向密林深处走,心里很乱,但又很空。感觉双腿发软,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直到差点一脚踏空——面前是巨大的深坑。像一口墓穴。穆离渊望着深坑。忽然想要任凭自己坠下去。他深吸了口气,极力想要让自己想些什么。最后终于想到了。他要给江月白做一盏萤火灯。北辰仙君什么都不缺。他送什么都没法让江月白惊喜。只好送带着小时候回忆的礼物。起码还能一厢情愿地留在童年。穆离渊在金玉仙林折了树枝树叶,坐在深坑边缘缓缓编着......这是他小时候做过很多次的东西,手法娴熟到不用经过思考手指就能流畅地进行下一个动作。可是今夜他做得很慢。树枝崩断了好几次,甚至还把手指腹扎出了血。做好的萤火灯很漂亮。几滴血渍像几朵点缀的小花。穆离渊提着这盏灯回到了日月山庄洛锦的寝殿前。夜深人静,到处都是死寂的漆黑,所有灯笼全都熄灭了。只有他站在一小团萤火里。僵站了一个时辰,他才终于动了动。掐了个隐身诀,绕过结界,穿过庭院,走近了寝房。房内灯未熄。窗纸映着模糊的人影。他这样在夜色里描绘过很多次江月白的身影。这是最艰难的一次。他的心上人有很多种模样,在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魅力。那是一种复杂的感觉,蛊一样诱人深入,又雪一般冰凉让人不敢奢望。从容淡漠的,若即若离的,冷冽与温柔交错的......即便只是影子,也无比优美。房中有极轻的耳语声。穆离渊不敢凝神细听。只敢听自己错乱的呼吸和心跳。仅仅是这样一墙之隔站着,就已经够残忍了。他前些日子与江月白同睡过很多晚,但除了情难自禁地含吻江月白身体的各个地方,没舍得做过别的什么。年少时幼稚的行为他不敢再重复,那时他只觉得占有求而不得之人的滋味让他疯癫又着迷,现在却完全不同了,即便爱欲难忍,他心里想的也只有怎么能让江月白开心舒服。比如他此时此刻甚至在想:洛锦到底有没有经验,会不会把江月白弄疼。刀圣性格那样焦躁,到底会不会有耐心多吻一吻,对他舍不得碰的人温和一些。他就这样在屋外站了一夜。天快亮时他提着不亮了的萤火灯,昏昏沉沉地停在金玉仙林里的熔灵深坑边。浓郁聚集的金色雾气流转着光华,像一面不平整的镜子。他看到自己的眼角和嘴角都是干涸的深红色痕迹。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了这样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