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旅行

邱时要的物资, 没到中午就都送过来了，李风这配合度，就两种可能, 一是要显示一下自己这个新任副组长的权力, 二是这次的任务并不像邱时想象的那么简单。鉴于李风一直表面平和低调暗里才心狠手辣的行事作风, 第一种可能基本可以排除。“这次任务不简单啊。”赵旅看着车上的物资。除了任务需要的一些补给，武器装备明天直接装车之外, 邱时给这帮兄弟要的冬衣和各种他自己编出来的取暖设备，都在这车上了。什么暖手器，暖脚器, 烤火器之类的就不说了, 他胡乱写了个加热马甲二十件, 居然也在一个箱子里找着了。他是真没想到保障署会有这种东西。内城狗官们的生活还真是不错。“这什么玩意儿？”何江拿出一件马甲。“能加热的, ”赵旅说，“拿去分了吧，现在正好穿。”“时哥, ”何江拿着马甲没走，看着邱时，“这次要去多久？”“还不知道, ”邱时说，“以往我开那个破摩托过去再回来, 大概四天，这回车好, 路上能省不少时间, 加上在那边停个一天两天的, 一星期吧。”何江叹了口气。“问这么多, ”赵旅拍了拍他, “赶紧拿东西，这么多呢，发财了。”以往别说是李风能给他们这么多东西，就是从尸体上扒到新衣服他们都能开心半天，但今天何江明显情绪起不来。“这才刚回来啊，”他说，“以后是不是……就总这样了？回来待一两天，然后就走了。”“怎么可能，”邱时说，“这事儿总会过去的，完事儿了我就不走了。”何江沉默地抱着一堆马甲转身往掩体那边走了，走了好几步才回头说了一句：“骗小孩儿呢。”邱时笑了笑。“时哥你这样子特别像我爸。”一直在车里整理物资的胡小岭说。“你爸没的时候你才五岁，”赵旅说，“你记得个屁。”“我记得他总跟我说，过阵儿就好了，过阵儿就好了，”胡小岭说，“后来他就死了。”“你他妈，”邱时有些无奈，“你就说你是不是每天不盼我死一回你就不舒服。”胡小岭嘿嘿笑了两声，拖了一箱东西跳下车：“你就跟我爸爸一样。”“放你的屁！我他妈才二十五岁。”邱时说。“我五岁的时候我爸也就二十五六岁。”胡小岭说。“那你现在是五岁吗！”邱时说。一帮人把邱时给收尸人要的东西都搬走了，看着车往隧道口那边一路开过去，邱时蹲在掩体顶上，突然有些不好受。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何江影响，就有点儿舍不得。其实今天大家的情绪都不高，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还很兴奋，今天除了几个年纪大些的还能保持个表面的平静，年纪小些的像胡小岭和何江那几个，就差在脸上写着“不痛快”三个字了。说起来陆陆续续凑齐这伙人到现在也好几年了，之前来来去去死死的也有不少，最后固定下来的就这十几个人，这么些年都没再有过什么变动。大家守着默认的规矩，同进同退，乱世里的人都是孤独的，任何形式的组合也都是脆弱的，但这十几个人却始终捆在一起。邱时想起自己那位不知道是死活的太奶和死了的弟弟，他们说过的“亲人”和“家族”始终没有对自己产生过什么吸引力，也许是因为他一直都拥有。“今天就不安排再吃喝了，”邱时说，“要不搞得好像很隆重，生怕他们想不起来我又要走了。”“普通过吧今天。”赵旅说。“明天我走的时候，”邱时看了看赵旅，“就悄悄的得了。”“嗯，”赵旅应了一声，“万一都起了你才走呢？”“我从掩体通道走。”邱时说。“那我呢？”赵旅问，“提前道个别吗？”“咱俩就……”邱时想想又叹了口气，抱了抱赵旅，“照顾好他们。”“放心。”赵旅说。“我其实不想说这句，这担着责任呢，”邱时说，“但是确实也就你靠谱点儿了，他们也服你。”“你再回来的时候我就夺权了。”赵旅说。“看你的了，旅哥。”邱时笑了笑。本来还担心悄悄走人有点儿难，结果邱时是完全没想到，城防署会在半夜过来接人。醒着没睡的人就还剩了赵旅和肖磊。“这是觉都不让人睡饱了？”赵旅有些不爽，瞪着司机。“我们也是接到命令来的，”司机说，“上面的安排。”“走了，”邱时上了车，“你俩回去睡觉。”邢必跟着上了车，坐到他旁边。没等车外头站着的赵旅和肖磊再说话，车里的士兵就把车门给关上了，接着车就开动了。只听到赵旅在外头骂了一句：“赶着带他俩吃屎呢这么着急！”邱时靠着椅背闭上眼睛笑了半天。“困吗？”邢必在他耳边问。“不困，”邱时说，“莫名其妙有点儿兴奋，可能是紧张。”“嗯，我也紧张。”邢必说。邱时睁开眼看了看他：“你紧张？”“嗯。”邢必笑笑。可能邢必一直都很强，邱时从来没想过他还会有紧张这样的情绪。不过这次的确不一样，十人行动小队是从未有过的数量，外加三个需要控制的共生体，还有他那个关系不怎么样的前组员林晟。好在不用在同一个队行动。他们要被带去的地方不是陈列馆，也不是林地旁边的那个大指挥厅，邱时在车里感受着路况，估计着是开到内城西北角了。到地方的时候依旧是云城的风格，往下转了好几圈车才停。下车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地下的停车场，旁边还停着好几辆军方的大黑车。这是到了徐上校地盘了。跟着来接他们的人往旁边一个小隧道穿过去，坐上运输舱往下又去了起码两层，才到达了目的地。一个巨型的地下溶洞改成的几个小厅，走进其中一个小厅时，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来，”李风走了过来，冲他俩偏了偏头，“见见队员。”十个人类队员，算上邱时，另外四个城防署的，五个士兵，里面居然有一个熟面孔。“赵一？”邱时问。“是。”赵一点了点头。“认识？”李风问。“见过一面。”邱时说。“邢必一会儿跟我走，”李风说，“实验室的人在那边小屋，去熟悉一下其他共生体。”“还有两队呢？”邱时问。“在隔壁，”李风说，“出发前几个队长碰个头，之后保持联系。”云城还是有过得去的精英的，无论是城防署的那几个警卫，还是赵一那几个兵，看着的确要比平时能接触到的那些要利索些。大家都没什么话，心里都清楚以前出去可能就碰到几个感染者，现在碰到的都是随时能要了普通人性命的生化体。邱时坐在椅子上，在大家的沉默中没多大一会儿就睡着了。被李风拍醒的时候他正准备开始做梦，旁边的队员们看着他，眼里都有些不可思议。“听说你之前去了一趟东林？”赵一问。“嗯。”邱时坐正了身体，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另外两个队的人都已经到了他们这个集合厅里。不过邢必和林晟还有他们要控制的几个生化体都还不在。“队长，你接触过那些共生体吗？”一个城防署的队员问了一句。队长？什么时候他成队长了？“嗯，”邱时应了一声，“战斗力跟正常生化体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但是组队出现配合上就很好。”“我叫龙昊，城防署警卫队的。”他伸出手。邱时跟他握了一下手。龙先生的亲戚么。这次去南边镇子的行动应该是由李风全权负责，徐上校没有出现在队伍集结的现场，现场邱时见过的只有李风，张齐峰还有刘部长。相比徐上校，李风的风格相当简单，之前找队员时私下说过的话一句没重复，这会儿只交待了各小队的成员构成，任务路线和联系方式。每个小队十个人类，一个主体，也就是邢必和林晟，接受控制的三个共生体中有一个是一级潜卫，另外两个是二级。看来云城对于一级潜卫的激活启用还是很保守的。“这次任务的内容是调查目标地区的具体情况，包括设施，人员，给指挥部划出准确的安全范围，避免一切正面接触和冲突，有任何突**况，队长要向指挥部及时反馈，任务内容如果有更新，会实时联系，”李风停顿一会儿，视线往这三十个人脸上扫了一圈，“感谢各位，注意安全，等你们回来。”李风最后这句话，只有简单的十几个字，语气和眼神里却意外的都是诚恳。邱时看着他，有些感慨，人类果然是很复杂的东西。各队的队长现场碰了个头，调试了耳机，确认没有问题之后，第一队起身离开，这一队人是徐上校亲自指挥，邱时以为这个亲自的意思是她要一块儿去，没想到是在指挥室里指挥，邱时把这十个人划在了死人里。接着已经进行完共生控制测试的生化体从侧面的小屋里走了出来。邢必看到邱时的时候，冲他勾了勾嘴角，带着身后的三个生化体走了过来，一个女性，两个男性。“怎么样？”邱时问。“顺利，”邢必看了看身后，“现在是非控制状态。”邱时能看得出来那个女性是一级，神态相较另两个要灵动很多。“桑凡。”邢必介绍了一下她。“欢迎。”邱时也不知道该跟第一次见面的生化体说点儿什么，毕竟他跟邢必第一次见面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另两个二级生化体没有名字，也不需要介绍，虽然邱时并不是第一次跟二级合作，对这些很清楚，但他还是在心里给他俩起了个名字。小左，小右。另一个小屋里，林晟也走了出来。邱时往那边看了一眼，林晟很好认，并不是因为他走在第一个，而是他那种跟邢必相似的，能从同样一级的潜卫中被区分出来的气场。不过林晟看上去要比邢必冷淡得多，经过邢必身边时，他跟邢必有短暂的视线相交，但脸上和眼神都没有什么变化。邢必也差不多。看来这两个前同事的关系的确很一般，也或许存在就是为了杀戮的潜卫之间本身就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感情。“二队队长能听到吗。”李风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能。”邱时回答。“出发。”李风说。“走吧，”邱时往出发通道走过去，“我们出发。”队员们跟在他身后，路过李风身边的时候，他看了李风一眼。李风看着他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李风的声音才再次从他耳机里传出来：“咱们私联的方式还有效，有问题马上联系我。”邱时没出声，走进了通道。通道那边停着一辆迷彩色的运输车，车厢分成两部分，前面是座位，后面放着各种装备物资，车内的每个座位都是射击位，车身别的位置还有不少射击口。看上去跟东林镇那个刺猬车差不多，不愧是盟友。龙昊坐到了驾驶室，副驾邱时让赵一坐了，他和邢必坐在了最后。虽然队长是他，但他从来也没有带人出去执行过什么任务，干脆让本来就是队长的赵一坐在前面，赵一之前去掩体协防的时候，带的队伍都有二三十个人，比他有经验。车是顺着停车场的一条地下隧道往外开出去的，隧道很长，地下还有些废弃的轨道，看样子是以前运矿用的。云城地下隧道不少，都是这种运输隧道和断流了的地下水道，不过邱时还是第一次走这么长一段。车从那头开出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内城最外面的三号检查站，拐过一个山脚，就看到了外城。冬天的外城会好看一些，雪盖掉了山壁上破烂的木屋，显得整齐不少。但这也是外城最苦的日子。穿过外城隧道，眼前是邱时最熟悉的岩石荒原，寸草不生，岩刃遍地，寒风刮过的时候能把人扎透了，但邱时还是能感觉到暖意。他从瞭望口往掩体方向看了看，一道细小得几乎觉察不到的闪光在掩体中间亮起，瞬间又消失，接着再亮起，消失。“龙昊，”邱时往前面喊了一声，“闪两下灯。”“嗯？好。”龙昊闪了两下灯，“可以了吗？”“可以了，”邱时说，“谢谢。”那两下闪光肯定是赵旅打的，前面一队的车出来的时候，估计也打了信号，就是想要确定一下邱时有没有在车上，在哪辆车上。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就是他们这帮人能干出来的。“道别吗？”邢必小声问。“不是，”邱时笑了笑，“就是单纯想看看我在哪个车上。”邢必笑笑没说话。“我说过的，”邱时说，“我们平时很无聊的。”“挺有意思的。”邢必说。车再往前，就是封锁难民的检查站，临时搭出来的棚子上全是积雪，还有两个已经被压塌了。一队的车已经开出去了。看到他们的车时，难民冲出棚子，声嘶力竭喊着什么，看得出来很激动。检查站的警卫向天放了两枪都拦不住这帮人要往车这边冲过来的劲头。“加速，”赵一转头跟龙昊说了一句，“爬上来一个就麻烦了。”车猛地加了速，地上的积雪被车轮打出一片雪雾，车轰鸣着在人群冲破警卫阻拦之前开出了检查站。雪雾里混乱的难民，每一张脸都不一样，但脸上的表情和眼神却都差不多，愤怒里带着不解和绝望。邱时轻轻叹了口声，收回视线，看着前方，打开了地图。这次地图的标注很详尽，除了颜色不同，区分队员里人类和生化体，每个小点的旁边有每个人的名字，只有两个二级生化体的小点旁边没有名字。邱时想起上回在地图上标注污染区域时的操作，于是试着在眼前的地图上扒拉了两下，找出了给队友备注的位置，把两个二级生化体标上了小左和小右。他并不是对生化体有多么深的感情……当然，跟个别生化体感情还是很深的，他觉得可能是因为没有经历过那个生化体“为人类而生”的阶段，哪怕是二级生化体，他也并不习惯队伍里有两个没有名字的工具。“起名字吗？”邢必低声问。“您又敏锐了，”邱时说，“这是怎么发现的？”“你不是写了个左右么，”邢必说，“跟上回的甲乙丙差不多的起名水平。”邱时笑了起来。大黑山南边的荒原是在一圈丛林和山中间的平地，面积不小，没有树木，没有山坡岩石，没有水，一眼能看到远处的三座山。这种地形相对来说是安全的，敌我双方都没地方藏。“前面那是三座山吗？”前面有个队员问了一句，地图上显示他叫卢宇。“是吧。”另一个人回答，这人名字叫郑宇。这俩二十多年前的名字凑一块儿，加上李狗官，跟生化体一百多年前的名字一比，就能看得出来，不仅是外城难民学校的教学质量不怎么行，内城的教学质量其实也高不到哪儿去。“不准确，”邱时说，“是南北向的三条小山棱，中间是风化掉的两条山谷，不长，我们一会儿就从右边那条走，去洗马镇。”“之前在地图上看着不够直观，”卢宇回过头，“队长，你是不是去过？”“嗯，”邱时说，“去过几次，不过是半年前了，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希望还是老样子。”郑宇说。“你自己去的时候，”邢必看着外面，“也是走这条路吗？”“不是，”邱时往他那边凑了凑，指着瞭望口能看到的西面的矮山，“从掩体那边顺着山走，比这边这么走要近，但是现在走肯定不安全，而且大车也走不了。”“嗯。”邢必看着那边。“那边之前还有小动物，很少，不过有，”邱时说，“我看到过兔子。”“可爱吗？”邢必问。“没看清，灰色的，”邱时说，“吓得我车差点儿翻了，没顾得上看它可不可爱。”邢必笑了起来，想想偏过头看着他：“再教你一首儿歌吧，不用唱的，不会跑调。”邱时啧了一声：“你什么意思，我那不是跑调，我是没记住调。”“好的，”邢必说，“我再教你一首儿歌吧，不用记调的。”邱时笑着叹了口气：“行。”“小白兔，白又白……”邢必低声说。“它是灰色的。”邱时说。“老古董们就默认它是白的，”邢必说，“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和青菜，蹦蹦跳跳真可爱。”邱时听完笑了起来：“好傻。”“小朋友念着玩的。”邢必笑笑。“……我都没见过几个小朋友。”邱时说。邢必没说话。“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和青菜，蹦蹦跳跳真可爱。”邱时重复了一遍，“对吗？”“对，比唱歌好听。”邢必说。“这个儿歌，你从哪儿学的？”邱时问。“不记得了，这个……老祖宗们基本人人都知道。”邢必说。“是么？”邱时敲敲前面桑凡的椅背。桑凡转过头。“你知道吗？”邱时问。“知道。”桑凡说。“你能听到啊？”邱时说。“能。”桑凡说。“……哦。”邱时看了邢必一眼。邢必笑了笑，看上去并不在意被同类听到自己念儿歌。小白兔挺洗脑的，接下去差不多半个小时，邱时脑子里一直蹦着小白兔，感觉天灵盖都快让它蹦掉了。好在前方到了山谷，需要开始警戒通过，随着注意力的转移他总算摆脱了小白兔。“会有落石，注意安全。”邱时打开了队内通话。“收到。”龙昊说。“注意两边，山上能藏人的地方多，”邱时又交待了一句，“尽快通过。”“收到。”龙昊回答，接着车速一下就提了上去。前面坐着的队员同时架起了武器。邱时盯着眼前的地图，这个山谷不算长，一共也就不到八百米，从地形上说是个伏击的好地方，不过好在因为岩壁非常陡，又全都是风化岩，藏人勉强，重型武器不行。车子飞速地在山谷中穿行，颠簸中邱时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地图。看到右边出现四个亮点时他就感觉自己想骂娘。这他妈才刚出门不到两小时！“右边山上四个。”邢必跟他几乎同时开口：“山上有人。”避免冲突。“冲冲冲。”邱时一连串地说。前方右侧的山突然动了动。“是塌方吗？”邱时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跳起来冲向驾驶室想要再确定一眼的时候，眼前的地图提示，前方右侧山体滑落。“塌方，”邢必说，“人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