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英雄

邢必控制了现场所有的感染者。从他们本来的主体手上抢到了控制权。感染者相对于共生体来说, 是更薄弱也更容易控制的个体，之前过河的时候，船上被同时控制的感染者就至少二十个。但眼下的感染者数量大大超出了这个范围。这样的状况明显也在主体的意料之外, 短暂的沉默之后, 他放松的身体慢慢站直了。“好久不见, ”他看着邢必，“我还是小看你了。”邱时眼前开始模糊的地图上出现了另外的四个共生体亮点。这应该是共同控制这些感染者的主体。邢必没说话, 颈侧的黑色印记瞬间开始生长，从下颌伸向左半边脸，闪电划过时, 他的左脸像是隐在了一张黑色的网后面。接着他轻轻偏了偏头。四周的感染者突然有一部分整齐地同时倒在了地上, 仿佛傀儡被抽走了线。邢必缓缓站了起来。还站着的那些感染者里有人举起了刀, 扎向了身边的同类。又是一片感染者倒地。而在这时, 终于从迷茫中回过神来的黑血信徒们开始了狂欢，纷纷拿刀砍向了静立不动的那些感染者。四周翻腾着的寒风也像是突然有了声音，混杂着兴奋的叫喊声发出了尖啸。一道闪电劈在了邢必的身后, 强光映出了他的剪影，他整个人都隐入了黑暗之中。地图上感染者的亮点在飞快地减少着，只剩了他们四周的这一圈, 几个主体也开始移动，看样子是准备离开。邱时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想睡觉的感觉非常强烈，极度的疲惫。但他不敢闭上眼睛, 他努力地想要保持清醒, 他知道这一闭上眼睛八成就再也睁不开了, 他也害怕……不, 担心邢必。他突然想笑一下。邢必说这个应该叫担心。他第一次知道在这种状态下人的脑子是能转得这么快的。感染者已经不是问题, 主体也要撤离，他们要做的就是留下清理现场，跟三队汇合，然后他是死是活交给天。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邢必不能出意外。他判断不出邢必的状态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现在的邢必眼里是满满的杀意。这个在狂风和闪电中被黑暗包裹住的邢必，已经不是刚才用拖车拉着他在街上跑的邢必。要保证邢必安全的唯一办法，只剩下了控制他。邢必在下一秒从车上猛地跃下。砸向主体的这一拳在风中带出了一道黑色的残影。主体抬起手臂格挡了一下，仍旧被砸得退出了两米。他没有选择继续战斗，而是借着这个力量向后两步攀上了旁边商店的二楼，接着翻到了屋顶。“邢必。”邱时叫了邢必一声。他能听出来自己的声音已经很虚弱，在狂风和狂欢的叫喊声中几乎细不可闻，但他和邢必的通话是开着的，他知道邢必能听到。“邢必，”他又叫了一声，“不要追。”邢必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得仿佛他俩不曾认识。邱时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犹豫了，下一秒不是邢必离开，就是他挂掉。他左手握紧。但没有机会把这个动作做完。冷漠得仿佛不认识的邢必却依旧对他了如指掌。他手刚一握紧，邢必已经一脚踩在了他的手腕上。这一脚的疼痛超过了身上所有刀伤，尖锐得直插心脏。邱时一阵窒息，视野迅速被黑色填满，他闭上了眼睛。“先不要急着移动他，”李风声音已经哑了，说话都有些吃力，“让桑凡处理他的伤口，她有相关技能，尽量先止住血，再问问那个老头儿有没有什么办法……”“那个老头儿是个江湖骗子。”赵一声音有些发颤。“他以前是个医生，很专业的医生，”李风说，“告诉他，无论如何要让邱时活着，一口气都行，三队马上到，你们一起返程，医疗车是跟着增援过去的，路上能碰上。”“……好的，”赵一回答，“我知道了。”结束了通话，李风看着眼前各种数据不断跳出的屏幕，只觉得头都快炸了，疼得厉害，眼珠子都在疼。“他还能活下来吗？”刘部长坐在旁边，问了一句。“老吴。”李风抬起头，看向吴馆长。“能活着上医疗车，就能活，”吴馆长说，“但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跟医疗车汇合。”“徐上校马上到，”刘部长说，“情况汇总一下。”“她一直在指挥部，”李风说，“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她毕竟手上带着一个队，”刘部长说，“有些事肯定不会知道得那么全……”“是我让她亲自带队的吗？”李风说。“李副组长？”刘部长明显有些不快。“李风？”张齐峰站到了他面前，“你要不要去喝点儿水？”李风看着他，有些震惊，张齐峰是被谁换了脑子了吗？不过他还是听从张齐峰的建议，起身去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你平时脑子不是挺好用的么，坑人一套一套的，”张齐峰跟了过来，低声说，“现在怎么了，脑子到期了？”李风喝了口水：“是不是让张署长给我偷偷换走了？”张齐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走开了。李风知道张齐峰为什么突然帮他，现在邢必失踪，邱时生死未定，这对最强搭档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反面例子，而徐上校这种对生化体充满了不信任坚信人定胜天的人来说，这无疑会加深她的顾虑。而如果生化体的行动又被打回原状，各种限制，面对强敌的就只有军队和城防署，张齐峰不是什么有脑子的人，对生化体同样戒备无法认同，但对自己手下那些警卫还是很在意的。谁也不愿意看着跟着自己那么些年的人出去送死。也不愿意自己死。要死也得先把那些工具人送出去顶着。李风又喝了两口水。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这水喝得他直犯恶心。徐上校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李风还拿着杯子想干呕。“李组长是身体不适吗？”徐上校问。“没，适得很。”李风走回桌子旁边坐下。“邱时邢必这一对搭档可以理解为任务失败了吗？”徐上校坐下，难得地没有绕圈子就直奔了主题。“不能这么说吧。”刘部长说。“他们的任务是调查洗马镇，包括了解设施，人员，划出准确的安全范围，同时避免一切正面接触和冲突，”徐上校看了刘部长一眼，“他们是一项也没有完成啊。”“这些原定的任务内容的确是没有完成，”刘部长说，“但也是因为有突**况。”“处理突**况那是另一件事了，”徐上校说，“我们一步一步来，分清责任。”“不需要一步一步来，”李风开口，“任务遭遇突**况，处理突**况，就是一回事，不存在两件事。”“那么李组长的意思是？”徐上校笑了笑，看着他。“副。”李风说。“李副组长的意思是？”徐上校问。“邱时和邢必是英雄，”李风说，“二队是英雄队伍。”桌子旁边的几个人都愣了愣，一块儿看向他。“英雄？”徐上校脸上的震惊都有些压不住，“李副组长知道这两个字的份量吗？”“当然知道，”李风说，“但他们配得上。”徐上校没有说话。“目前反馈回来的情况还不全面，”李风站了起来，走到屏幕前，看着上面的数据，“但还是能知道，洗马镇不是一个空镇，他们到的时候就已经有免疫的黑血人类占据，对云城并不友善，二队稳住了局面，没有冲突，没有过多接触，接着就是大规模的感染者……”李风转过身：“这个大规模，不是平时我们清理的那些数量，是上百个，甚至是几百个，有主体控制，有计划明确目标，选择了到云城最短的直线距离，很明显这是一次对云城的进攻。”“他们是怎么知道‘丛林’会来的？借着这个时机进攻。”刘部长问。“那些黑血人能够感知，他们也许也可以，”李风说，“但我个人认为，这有可能是巧合，有没有这次‘丛林’，他们都会进攻。”“嗯，”刘部长点点头，“继续。”“之前感染者混进内城造成的破坏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完全修复，”李风说，“试想一下，大规模的感染，大规模的控制，云城毁灭用不了三天。”徐上校似乎是想说点儿什么，但想想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做了个手势让李风继续说。“感染者刚出现的时候，”李风说，“只要邱时带上队员马上离开，他根本不会受伤，只需要跟我们派出去的增援汇合，然后打就行了，那么后果就是我们的士兵也有可能被感染，成为被对方控制的感染者。”“嗯。”刘部长点了点头。“是邱时和邢必带着二队的队员把这些人挡在了洗马镇，”李风说，“邱时用自己的命，为云城挡住了一次突袭。”徐上校看着他。“他们不是英雄，谁是英雄？”李风说。“但现在邢必失踪，”徐上校皱着眉，“处于失控状态，本身就成为了一个隐患……”“失踪不代表失控，”李风说，“队员的反馈说的是他追着几个主体走的，并且留下了由他控制的三个共生体。”徐上校看着他：“你是真的不遗余力啊，李副组长。”“去洗马镇的如果是一队，”李风说，“我们可能连反馈都收不到，他们就已经全员牺牲。”“这话是不是太绝对了！”徐上校很不高兴。“不是我说的话绝对，是生化体在人类面前，拥有绝对力量，”李风说，“他们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数量少。”“公司现在拥有的生化体是可以跟他们对抗的，”刘部长说，代表着龙先生意志的他是倾向于更多地使用生化体的，不过话说得很谨慎，“当然，也需要保证安全性，还有民意……”“云城现在人心惶惶，内城外城都在等着毁灭到来，这样的状态用不着敌人打过来云城就会完蛋，”李风说，“他们需要看到希望，需要一个英雄，需要让那些恐惧生化体的居民看到一个跟生化体合作拯救云城于水火的英雄。”刘部长对他的话是认同的，点了点头：“精神力量任何时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强大的。”徐上校离开了会议室，去了指挥部，屋里留下了沉默的几个人。“刚说的接下去的工作……”张齐峰开口，“救回邱时，清理洗马镇同时驻防，搜索邢必，这些工作怎么安排？”“增援派过去的队伍就留在洗马驻防，城防署抽点人过去对内，还是跟在这边的时候一样，”李风说，“搜索邢必……我要先见见林晟和桑凡。”“让他们去？”吴馆长问。“嗯，”李风点点头，“一会儿我跟你再确定细节。”“那我先回实验室，后续一批生化体的启用还需要测试。”吴馆长站了起来，急得很，每当这个阴谋小组争来争去的时候，他总是想快点儿脱身。“嗯，”李风应了一声，又看向刘部长，“宣传的事，可能要麻烦刘部长了，需要怎么配合您就跟我说。”“好。”刘部长点点头，起身要走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年轻人啊，也别太拼了，注意休息。”“谢谢刘部长关心。”李风说。会议室里人都走空了，就还有张齐峰站在那里。李风看着他：“张署长还有什么事吗？”“你是真觉得他们是英雄吗？”张齐峰问，“现在事情到底是什么样都还不清楚，万一跟我们了解的不一样，万一邢必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这个责任可都是你担着的。”“无论事情到底是什么样，无论出了什么问题，他们都会是英雄。”李风说。老头儿拿出一个箱子，从里面翻出了一个小瓶子，再从瓶子里倒出了两颗药丸，准备往邱时嘴里塞。桑凡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是什么？”“止血的药，”老头儿说，“他内脏出血得止住。”桑凡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邢必给你的指令是什么？”老头儿问。“保证邱时活着，必要的时候相信你。”桑凡说。“现在就是必要的时候了，非常必要，”老头儿说，“你不相信我，邱时马上就会死。”“你吃一颗。”桑凡说。“健康的人不能吃！”老头儿说，“这是给快死的人吃的！健康的人吃了会出问题。”“去找一个快死的人来，”桑凡伸手按在邱时颈侧，转头看了一眼小左，“马上。”小左转身出去，到街上转了转，很快找到了一个半死的黑血信徒拖了回来。桑凡看了一眼，这人受的是枪伤，她拔出刀在这人肚子上戳了两下，然后冲老头儿一摆头：“给他吃。”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老头儿把药塞进了这人嘴里。龙昊从门外跑了进来：“三队的车从东口进来了。”“你开车去把他们带过来，”赵一说，“卢宇跟着去，还有少量的感染者没有清理完，注意安全。”“明白。”卢宇跟着跑了出去。“死了。”桑凡看着地上十分钟前刚吃了老头儿药的那个黑血信徒。“哎他死了正常！邱时不会死不会死！”老头儿赶紧摆手。“他为什么死了？”桑凡问。“被你捅死的啊。”老头说。桑凡皱着眉没说话，还是看着他。“不然呢，”老头儿说，“他枪伤那么重，你又捅两刀，伤口也都没做处理，现在才死已经是因为药起了作用了。”桑凡摸了摸邱时颈侧的脉搏，没再说话。三队的人很快被龙昊和卢宇带到了超市这边。队长是刘武，林晟的搭档，赵一之前跟他认识，算熟，两个队的人也差不多都是认识的。“留一部分人在这里警戒，”赵一说，“还有一部分刘队长带过去把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了的十几个黑血信徒带过来，车上塞得下，往回走就能碰上增援的车……”“我得留在这里。”刘武很简单地回答。“嗯？”赵一愣了愣。“让别人去，”刘武说，“现在为什么不把邱时搬上车？”“车上的设备和空间还在准备，大概需要几分钟。”赵一解释。“你能控制这几个共生体吗？”刘武转头问林晟，“三个共生体就这么无人控制地待着吗？”林晟看了他一眼：“不能。”“为什么？”刘武问。“他们有邢必的印记。”林晟说。“什么意思？”刘武皱眉，“邢必不是已经失踪了吗？已经没在控制他们了。”“但是留下了印记，”林晟说，“他们现在只能邢必控制。”“但是邢必现在没有控制了。”刘武说。林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一把枪，上面写了邢必的名字，并且留了指令，别人拿不了，他不拿别人也拿不了，需要他把字擦掉才能拿。”“你还能说这么长的句子。”三队的一个队员在后面说了一句。林晟没说话。“什么指令？”刘武转头问桑凡。“保护邱时安全。”桑凡回答。刘武似乎有些意外，看着林晟：“你也会对搭档这么……”“不会。”林晟说。“算了我去吧，刘队长留在这里看着，”赵一有些无语，“龙昊跟我开三队的车过去带人，其余的人在这里，车上准备好了就把邱时抬我们车上去。”“收到。”队员们回答。赵一看了刘武一眼，走出了超市。黑血信徒们经过前半夜的疯狂，已经死伤过半，剩下的逃的逃，抓的抓，现在就还有十几个，邱时之前交待了一句带回去给李风，所以虽然塞车上有点儿勉强，但赵一还是强行把这些人都塞进了车里。反正也不是塞他们的车里。本来对邱时他是有些不服的，特别是之前两人有过冲突，不光他，队里别的队员一开始起码都是不太能接受，一个城外的收尸人来指挥他们。但不得不说，一路上邱时的城外经验，果断又有一点儿心软的性格，还有惊人的勇气，这个小队现在都挺服他。看着几乎被捅成筛子的邱时，大家都不好受，所有人都知道，就算现在不死，邱时这个伤，回了云城也未必还能醒得过来。所以他说要带回去的人，就算让三队的人抱着，也要带回去。赵一开着车拉上人回到超市门口的时候，二队的车已经准备好了，小左小右抬着担架出来正往车上去。赵一下了车，看着他俩把担架放到车上。生化体的手很稳，基本没有什么晃动磕碰，但是放下的时候担架的腿没卡紧，往下滑了一小截，小左小右马上用手托住了。但这一点微小的晃动，让邱时发出了声音。“醒了？”赵一有些着急，立马上了车，凑近邱时，“邱时？你说什么？”“……邢必。”邱时的声音很含糊，但赵一还是听清了这个名字。“邢必没事儿，你伤得很重，不过没有危险，”赵一在他耳边说，“现在先送你回云城。”邱时没再说话，再次陷入了昏迷。赵一下了车，邢必不知道去了哪儿，桑凡也感知不到他，现在感染者是怎么清理光的，邱时是怎么受伤的，他们都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最后邢必踩碎了邱时的腕骨，所有人都看到了，但都在震惊中暂时保持了沉默。赵一知道这些事很敏感，只能跟李风说。“我留下。”老头儿看着他。“云城增援的人马上会到，在这里驻防，”赵一说，“你在这里会被发现。”“我有地方藏，”老头儿笑笑，“给我留点儿物资就行，放到那个拖车上，别的就不用管了。”“都留给你，我们跟增援的汇合了就用不上了，”赵一冲队员们招招手，“把三队的物资也都搬下来。”“我们要吃的。”刘武说。“最多半天就能跟增援的队伍碰上了，半天饿不死吧，”赵一说，“没有这位老人家，我们进镇子就得先打一仗，这是留给他的礼物。”“行吧。”刘武点了点头，“下次要动三队的东西最好跟我说一声。”“你不是得守着几个生化体很忙么。”赵一说。刘武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开了。两队人都上了车，车门刚关好，刘武就从三队的车上下来了，怒气冲冲地走到了二队的车旁边拍了拍车。“开车。”赵一说。“现在？不听他说什么了？”龙昊发动了车子。“他要骂，”赵一说，“那些黑血玩意儿都在他们车上了。”“哦。”龙昊一脚油门，车从刘武身边开了过去。“按原路返回，”赵一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担架，“速度提上去，他们扶着担架，不怕晃。”“明白。”龙昊点点头。“丛林”过去了的世界显得格外安静，月光下，雪地上被闪电砸出来的一个个黑色的坑，显示着闪电迈过的每一步。按时间算，他们回到云城的时候，“丛林”也应该已经越过了云城继续往北去了。这会儿四周基本是安全的，他们只需要埋头赶路，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邱时送进医疗车。车里很安静，大家都没说话。今天夜里的经历，恐怕是他们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从害怕，到震撼……一旦静下来，那些画面就会反复出现。晃动的车上这些疲惫的队员连瞌睡一下的都没有，全都瞪着眼出神。时间都没有了概念，只知道天开始亮了，太阳出来了。几个队员轮流换着一路没有停过车，终于看到了前方云城军队的大黑车。耳机里传出了一声：“二队，二队。”“二队赵一。”赵一回答。“情况怎么样？”那边问。“一切正常，”赵一说，“队长邱时需要紧急医疗。”“原地停车，交给我们，”那边说，“欢迎回来，英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