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改变

回到云城之后, 场景切换得就有点儿快，从手术室到实验舱，从陈列馆到谷间广场, 从“为了云城”到宿舍那一吻, 从李风推门而入到眼前放满了生化体的仓库……邱时看着这一个个如同巨大胶囊一样的, 真正意义上的生化体的地狱时，整个人都还有些恍惚。“这些是云城的生化体, ”李风站在架子前，“一部分是新的，没有激活过的, 还有一部分, 是……”他转过头看了邢必一眼：“当年大清理之后封存的。”“有百年历史了啊。”刘部长有些感慨地走到近前, 一个个罩子往里看着。“刘部长, ”吴馆长赶紧走上前，“这些生化体需要严格地控制各项数据，才能保证他们正常的生化反应, 所以……”“哦，”刘部长笑了笑，收回了想要往玻璃罩子上碰的手, “的确是，这方面还是得听吴馆长的。”“各位可以到控制室, ”李风说，“吴馆长可以详细解释。”控制室在仓库隔壁, 有一个巨大的监视屏幕, 能清楚地显示每一个生化体的具体数据和身体状态。两个工作人员看样子是长期在这里工作, 平时除了吴馆长估计见不到别的人, 这会儿进来好几个人, 他俩顿时像是受到了惊吓，脸色都有些苍白。当然，不受到惊吓，他们看上去也很苍白，如同地下洞穴里的鱼，几近透明。那边生化体需要精准地控制光照，温度，关注每一项身体指标，这边负责的人类却苍白孱弱，仿佛被抽干了血的行尸。吴馆长让这两个工作人员去了休息室，亲自开始给刘部长和那个看样子应该是军方背景的男人讲解生化体的具体情况。李风把邢必和邱时带到一边，在操作台上点了几下，小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表格，非常简单的内容，一排排列出来的是编号，姓名，和对应的照片。这是这个生化体地狱的花名册，所有沉睡在这里的生化体，都以这样简单的方式存在着。邱时去保障署仓库的时候，显示器上的临时库存表格都比这个详细。“邢必，”李风看着这个表格，“这些人，你应该都认识，对吧。”邢必沉默了几秒：“嗯。”“我需要你帮我挑出二十个，你认为可靠的。”李风说。“怎么定义可靠。”邢必问。“能听你的安排，配合你。”李风说。邢必看着他没说话。“你要干什么？”邱时压低声音，“坑完我又想坑他？”“不受控制才是最强的。”李风说。邱时愣了愣，这是邢必手术结束后说过的话，他看向邢必。“我可以做到，这个最强的，”李风说，“我能给你。”“那个男人是谁。”邱时看了一眼跟刘部长站在一起的男人。“于石，”李风说，“于上校。”邱时挑了挑眉毛，这个于上校的出现，让他一下明白了三队为什么会去送死，虽然不知道徐上校为什么会派三队出去，也许是情报不全，也许是判断失误，也许是邢必说的那样，她必须要让自己相信人类是足够强大的……但无论原因是什么，这个结果都在李风的计划之内。眼前这个于上校，是来取代徐上校的。“你要干什么。”邱时又问了一遍。“找到平衡，回到最初，”李风说，“人类和生化体需要共同面对这次战争，无论外面已经是什么样子，云城只有回到最初，才能继续存在，这里的人，这里的生化体，也才能继续存在。”不得不说，这些话，对邱时来说，是有吸引力的。对于邢必来说……邱时看了他一眼，应该会有更大的吸引力。如果真的像李风说的，能回到最初，那个人类和生化体共同生存的时代，这些已经在黑暗中沉寂了百年的生化体，也许能够得到自由。“没有搭档，不需要成为朋友，”李风说，“只需要纯粹的合作。”“之后呢？”邱时说，“当年不也是这样么。”“那就是你们要去思考的问题了，”李风说，“我活不到那个时候，我只想给眼前的我们找到一个最优解。”邱时也沉默了，邢必不开口，他也不再出声。李风也没再多说，转身走到了吴馆长那边去了。“你怎么想的？”邱时问。“你怎么想的？”邢必也问。“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邱时说，“但是我不希望我的想法影响你，我说完以后还是想听到你现在的想法。”“嗯。”邢必应了一声。“我想要快一点，结束现在这样的混乱，”邱时说，“我不知道李风这个计划的全部，他是个老狐狸，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如果他能做到他说的这一点点，我想要你不再受束缚，我想要我那帮兄弟能平平安安最后老死在云城外面的掩体里。”“李风要拿下军队的指挥权，”邢必说，“站在他这边的肯定不止刘部长和这个于上校，他现在有足够的支持，这二十个生化体，应该是要带去见龙先生的，如果只是战斗启用，不需要这些部长上校的在场。”“见龙先生？”邱时看着他。“要让龙先生放权。”邢必说。“他要造反了吗？”邱时虽然觉得李风早晚会站到云城最高处，但既没想到是现在，也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不一定，”邢必说，“他在云城居民心里并没有龙先生的威望，短时间里也不可能达得到，所以他不要地位，只要权力。”“……你刚才这么一会儿，”邱时靠着旁边的墙，感觉有些震惊，“想了这么多吗？”“比这还多。”邢必说，“我为了让你能听懂，说得很简单了。”“你这算不算骂我。”邱时说。邢必笑了笑。“你怎么知道的？他这些计划。”邱时说。“猜的。”邢必说。“这能猜得到？”邱时有些不相信。“我，一个老古董，你祖宗，”邢必说，“你太爷，猜到这些也不算难，当然也不一定准。”“所以……”邱时看着他。“如果是这样，”邢必说，“我的选择跟你一样。”邱时没说话，回头看了李风一眼。李风走了过来。邢必没说话，转头看向旁边显示屏上的名单。十八个一级潜卫，两个一级辅助型生化体，在邢必指尖轻触屏幕时，被一个一个挑了出来，有男有女。除了邢必，在场的这些“年轻”的末世佬，没有一个知道他们在那边的休眠舱里具体待了多长时间。他们会不会像邢必一样，大多数时间里并不会睡着，而是清醒着，在漫长的黑暗里反复思考，等待着也许永远都不会到来的“醒来”，或者等待着最终停止思考的那一天。以前没有人在意。现在没有人知道。“完成启用激活需要一些时间，”吴馆长说，“各位可以在休息室稍作休息。”李风带着刘部长和于上校去了休息室，里面的那两个工作人员像是被吓着了似的又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为了保密，我这两个监测员已经二十年没有离开过这里，跟外界完全没有联系，”吴馆长示意邢必和邱时跟他去隔壁，边走边有些感慨地说，“只为这些生化体而活着，很不容易。”“感动起来倒是很容易。”邱时说。吴馆长回头看了他一眼。仓库里的机械臂已经开始按名单把一个一个“胶囊”从架子上取下来，放在地面上的固定装置上。二十个，放了一排，吴馆长过去一个一个按下了装置上的启用按钮，将这些生化体从休眠状态里激活。倒计时显示需要十五分钟。邱时蹲了下来，看着一点一点倒退着的时间。邢必也蹲了下来。“他们的记忆也是锁住的吗？”邱时问。“没有，”邢必说，“这个操作很费时间，一般要启用了才会考虑是否需要。”“那现在需要吗？”邱时问，他记得邢必是自愿锁掉的关于大清理那一部分的记忆，如果这些人没有这一步操作，他们醒过来的时候会带着当初杀死同类再被迫休眠的记忆。“现在没有时间，”吴馆长说，“所以李署长才想要先挑出能够配合的。”邱时没说话，只是用手指在邢必手背上轻轻划了两下，以示安慰。邢必也没出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随着倒计时归零，一个一个休眠舱陆续发出了短促的一声声“滴”音。李风带着刘部长和于上校回到了控制室的大屏幕前。休眠舱被依次打开，生化体从里面走了出来。邢必缓缓站起身。这些生化体的视线很一致地都落到了邢必身上。“又见面了，各位。”邢必说。“请各位先不要走动，”吴馆长看着旁边一个感应控制器上的读数，“我要最后确定大家的生化反应状态正常。”所有检查结束之后，吴馆长离开了仓库，去了控制室。“云城还在吗？”一个生化体问。“在。”邢必说。邱时站在邢必身后，能看清每一个生化体的脸，能看到他们看向邢必时的眼神。也许是场合和方式不同，这些生化体跟他第一次见到邢必时不太一样，似乎不像邢必那么能隐藏情绪。这些眼神里，带着久不见面的疏离，也带着久不见面的熟悉。“那边的控制室里，是这次任务的主要负责人，”邢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监控墙，“李副组长可以过来一下吗？”李风很快走进了仓库。“保障署李风，”李风站到邢必身边，跟这些生化体打了个照面，“这是一次紧急任务。”“没有搭档，没有任务背景，”邢必说，“只有我的单人指令。”等待生化体们反应的短短几秒钟里，邱时能感觉到李风的紧张，如果这些邢必认为能配合的生化体里有一个有异常，就有可能让他之后的很多步计划失去保障。没有生化体提出异议，邢必开口：“接下去的时间里，你们需要保证李署长的安全……”他转头看向李风，示意他补充任务内容。“从一会儿出门，到进入龙先生办公室再离开，这期间不要让任何警卫接近和阻止我。”李风说。生化体们没有出声，应该是表示没有疑问。“可以出发了。”邢必说。李风说过选择了相信就要一直相信，这一点他自己倒是坚持得很好，全程没有对邢必和这些生化体有过任何质疑和限制。上车之后他也只说了一句：“一会儿到地方了你俩不要下车，生化体跟我们走就行。”“我们在车上等着你政变失败接应你逃跑么。”邱时说。李风笑了起来：“没有政变，只是小小地提一些合理要求，龙先生必须答应而已，你们是英雄，这个身份有用，不要卷进这种事情里来。”“你会出什么意外吗？”邱时问，“没有备选方案或者应急方案吗？”“没有，”李风说，“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这二十个生化体能帮我逃出来，然后你俩带上他们去城外接了你那帮兄弟，就跑吧。”“不用带你吗？”邱时说，“你这么不想死的人。”“挺了解我，”李风笑了起来，“但又不完全了解，我在这儿生在这儿长，我只想活在这里。”“行，”邱时说，“那不带你，可以找机会给你收尸。”车很快开到了云城最气派的依山建筑前，这是一栋跟山体高度相当的大楼，半边是楼，半边是山，嵌合在一起，写着巨大的几个字，云城矿业。“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儿。”邱时看着车窗外的大楼，从车内几乎看不全这栋楼。“我来的次数也不多，”李风把车开进了停车场，下车的时候交待了一句，“别下车，不要让监控拍到你俩。”邱时和邢必坐在后座，看着刘部长和于上校下了车，接着是那一帮士兵，停车场角落里的一辆车在这时也打开了车门，三个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李风带着一队生化体过去跟他们碰了个头。“这都是什么人？”邱时问。“部长吧，”邢必说，“李风这些年在保障署也没白干。”“我去要点儿物资跟要饭似的，”邱时说，“好东西都让他孝敬这些大官们了。”“你就算不是要饭，孝敬这些大官的好东西也不会给你啊。”邢必说。“……回去拿枪指着吴馆长的头也得让他给我加个手势，方便让搭档闭嘴。”邱时说。邢必笑了起来。公司大楼的戒备很森严，李风和几个部长上校带着人往里走的时候，门口的警卫立刻迎了上来，并且其中一个拿起了对讲机似乎要和楼里的人联系。但对讲机刚举到嘴边，就被一个生化体抢了下来，接着四个警卫在几秒钟之内都被放倒在地，一群人从大门走了进去。邱时看着地上躺着的警卫：“没死吧？”“没有，”邢必说，“这种情况没有必要杀人，他们醒过来之前李风能到达龙先生的办公室就行。”邱时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怎么了？”邢必转头看了他一眼。“我到现在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邱时说，“也说不清是哪一环出了问题，老感觉跟做梦似的。”“担心李风不顺利吗？”邢必问。“不是，我一点儿都不担心他，”邱时说，“他要是真不顺利，是敢直接一枪毙了龙先生的。”邢必笑着没说话。“干嘛笑成这样。”邱时看着他，“一脸意味深长的。”“有吗？”邢必还是笑。“有！”邱时提高了声音。“可能是被李风打扰了吧。”邢必说。“打扰什……”邱时说到一半停下了。窗边那被中断了的半个吻突然强势闪现，那十几秒钟体验到的所有感觉就这么一点儿防备都没有的冲回了他脑子里，瞬间有些呼吸不畅。“操。”邱时靠着椅背往下出溜了一点儿，扯了扯裤子，“现在办正事儿呢，这么紧张刺激的时候突然说这个！”“你不真实的感觉就是因为这个。”邢必往他裤子那儿看了一眼。“看什么？因为哪个？”邱时说，“你别说的是一回事看的另一回事……”邢必笑了半天都停不下来。“你没有吗？”邱时突然问，“不会没有吧？”“无限接近人类，无限接近，”邢必说，“这个还是有的，这个都没有，那跟无限接近就有点儿距离了。”邱时啧了一声。“不信？”邢必问。“信！信！”邱时吓了一跳，“操，这可是李风的车，他个老狐狸车上不定有什么监控，说不定现在耳朵里就戴着监听呢，你谨言慎行。”“还会这个词儿呢？”邢必说。“老头儿教的，”邱时说，“以前说我在外城太嚣张，要谨言慎行。”“结果也没怎么改。”邢必说，“现在倒是好了很多。”“废话，拿命换来的成熟。”邱时说。“拔枪速度都快了很多，”邢必说，“今天我差点儿没跟上。”“你跟……”邱时愣了愣，“我拔枪了你才跟着拔的吗？”“嗯。”邢必说。“你，”邱时看着他，“你是没听到有人上来还是听出了那是李风所以没想拔枪？”邢必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嘴角带着笑。“你听出来了是吧？”邱时问。“嗯。”邢必说，“不要质疑一级潜卫的听力。”“你祖宗。”邱时说。邢必笑着没说话。邱时看着他也没说话，他能感觉到邢必的呼吸扫过他耳边时那种带着细痒的轻柔的暖意，这会儿他俩的距离明显要比在宿舍的时候远，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里空间有限，狭窄的后座里他甚至能听到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大概是自己的，毕竟能跟自己已经蹦到嗓子眼儿了的心跳节奏正好合上。“过来点儿。”他说。邢必靠了过来。邱时捏着他下巴，盯着他看了看，然后吻了下去。邢必就像是在等着这一秒，他刚碰到邢必的唇，邢必就立刻迎了上来，手也从椅背和他之间伸了过去，搂住了邱时的腰。邱时摸到了车门上的锁，为了防止李风突然被龙先生从楼顶扔下来正好掉到车门边然后打开车门进来，他按了一下，把门给锁住了。就像是这个锁能隔绝一切，咔的一声之后，车厢内外的一切都消失了，声音，景物，包括自己。只剩下了邢必，还有伸进邢必衣服里的手触碰到的皮肤。“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龙先生看着李风，“这些部长和军官们，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是为了云城付出了半辈子的人，”李风说，“不是我小小一个李风凭一张嘴就能说动的，各位长官应该都有自己的判断。”“徐上校的身份特殊，”龙先生说，“不是我说换掉就能换掉的，这一点于上校应该也清楚，她是将军指定的人选，将军有他的考量。”“那可以跟将军连线，”李风说，“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可以向将军说明，徐上校为什么不适合在一线指挥的位子上继续干下去。”龙先生看着李风，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威胁和愤怒李风看得很清楚。连线是不可能的，李风很笃定将军的大脑并没有关于这场战斗的详细反馈，那个脑子无法根据现场的变化处理出跟真人相同的反应。“生化体和人类的关系，”龙先生说，“并不是不可以像各位希望的那样，回到最初的状态，但大家也要弄清一点，现在这个世界，同样是从当初的状态一路走过来的。”“但路不是我们亲自走过的，”李风说，“眼下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公司一直不希望有大规模的战争，眼下这样的选择，正是符合公司利益的最优选择。”龙先生看着站在他四周的生化体，很长时间才开口问了一句：“邢必呢？这些人是邢必控制的吗？”“没有控制，不需要搭档。”李风说。“邢必呢。”龙先生坚持问。“不知道，”李风说，“谈恋爱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