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怎么样?”李风对着黑掉的屏幕愣了一会儿, 转头问程固。“情绪有些不稳定。”程固说。“我去毙了他,”李风起身,“浪费氧气。”站起来之后他往玻璃墙那边看了一眼, 龙先生正在看着他。吴馆长并不知道将军的事, 将军的脑子在军事基地的十八层地狱里关着这事儿, 在李风知道之前,估计只有龙先生和于上校他们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脑子在基地, 将军又是军方的首脑,恐怕于上校也不会知道。这件高度机密的事,因为关乎到这个实验室里的人, 包括龙先生自己的性命而不得不被更多的人知道, 龙先生是怎么想的, 没人知道。李风并不是太在意, 任何知道了这件事的人,都不会轻易往外说,无论英雄有多少, 将军始终是云城安全感的代表。尤其是在眼下,城门口山上那座生化体雕像被砍掉脑袋之后,云城终于又要再回到三方携手的状态中这样关键的阶段。吴馆长坐在实验台边发呆, 听到他进来也只是看了一眼。李风坐到他对面,往椅背上一靠:“听说你情绪不太稳定。”吴馆长像是被戳到了屁股, 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怎么稳定?怎么稳定!”“别浪费氧气,”李风不急不慢地说, “你这一不稳定, 我们少活一天。”“放你的屁, ”吴馆长瞪着他, “这事儿你知道吧?”“能不能平静地聊天儿了?”李风说, “你可是实验室的头儿,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把我知道事儿告诉你?”吴馆长坐了下去,闭了闭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气:“将军到底怎么回事?所有人都以为将军只是用了同一个形象作为保密,实际是不同代的真实将军,现在看来,不是这样吧?”“那两个首席是怎么回事?”李风也问。“怎么?这种事也要跟我做交易?”吴馆长看着他。“不是很公平么?”李风说,“我收集情报向来都是对等交易,不会白送,也不白收。”“你跟我来这套!”吴馆长咬着牙,顿了两秒又松了下去,靠着椅背叹了口气,“具体我也不清楚,我一向不关心这些你知道的,陆馆长那时还在位,他俩是当时最好的技术员,他们能接触到当时云城最先进的技术。”“比如?”李风问。“这我真的不知道,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各方面的科技比起大战之前的人类,是差了很多的,”吴馆长叹了口气,“没有人才,也没有技术,我们永远也回不到战前了,起码是我们这一代。”“说重点。”李风说。“他们应该是发现了一些战前的东西,超出了他们的权限,有可能也超出了他们技术水平,或者是这些东西对于目前我们的技术水准来说是很危险的,于是就……”吴馆长看着他,“也许他们发现的就是将军的秘密和相关的技术。”李风没说话。“我上任前,”吴馆长说,“陆馆长封存了一些资料,上任之后我按他的意思,把他俩限制在了仓库,就这些了。”“那他俩应该是能接触到实验室的资料的,”李风拧着眉思考着,“这两个人可能是目前最了解实验室和将军的人了。”“到你了。”吴馆长说。“嗯,就是你想的那样,将军只有一个,早就死了,脑子存在基地那边的地下,”李风一连串地说,“邱时他们现在就是利用将军的脑子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打开了实验室的屏幕跟我们联系,没了。”吴馆长看着他,愣了很长时间才问了一句:“将军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怕死。”李风说。“我看你一点儿都不怕。”吴馆长说。“我为了不死连死都不怕了,”李风说,“所以我能知道。”“他们能接入将军的大脑,”吴馆长开始陷入了新一轮的沉思,“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为什么要留着将军的大脑,是为了这个技术,还是为了脑子里的东西?”“不知道。”李风说,“能活着出去的话,这些就是你的事了。”“会不会还有别的脑子?”吴馆长看着他,眼神突然亮了。“你别太疯,”李风也看着他,“要不下个脑子就是你捐的。”去将军办公室这事儿,的确不能连续干,邱时中断连接之后吐了两次,据说龙先生难受了两天,两个首席也说他们自己连接之后的后续反应时间很长。“先回一趟医院,检查一遍,还有药得吃,”邢必说,“林晟他们会留下,看能不能再问出些什么来。”“怎么问,林晟和许戒不是俩二级生化体么。”邱时问。“让纪随问也行。”邢必笑了笑。“行吧,走,”邱时起身往外走,“我倒不是想回医院,我就是想上去透透气儿,这地方太憋闷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这里待了二十年的。”出仓库区的时候,他又回了一下头,那些还没有启用的生化体在这里待的时间更长,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感知到自己不仅仅是被禁锢在那个休眠舱里,休眠舱还被放在地下最深的矿洞里。走出陈列馆的时候,纪随特地交待了一声让他们开车走,刘部长在停车场给他们留了辆车。从这里到医院也不算远,邱时本来是想着走过去,看到外面的时候他又拉着邢必折返回了停车场。庆典刚刚举行完,云城本来就狭窄的山间街道上满满都是开心的人群,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小旗子,不同颜色的旗上印着不同的图案,有的是生化体部队,有的是不死英雄二队,有的是邱时的单人照片,还有些人是直接把这些照片印在了脸上。“我感觉一眼看过去全都他妈是我自己。”邱时上了车,关好车门。“怕被人认出来吗?”邢必笑笑,发动了车子,从停车场的后门绕了出去。走这边的这条路可以从内城最北边的小路去医院,远一些,但人会少,毕竟再出去就是云城的肥料池重地了,路上好几个检查站,一般人不往这边走。“那个白胡子,真是你老师吗?”邱时看着邢必,“我记得……李风让我看你那段记忆的时候,老师没有胡子,头发也没有那么长。”“他死之前没多久才把胡子剃掉的,”邢必说,“他说打理起来太费时间,那段时间已经很乱了。”“他在将军办公室外面……他俩在一个地方办公吗?”邱时问。“不在,”邢必说,“所以我才奇怪,他没有任何军方背景,不太可能在将军办公室范围内自由活动。”“是我太晕了看错了吗?或者有别的细节我没看到?”邱时说。“他就不可能去那里,他只是我的老师,”邢必说,“他是个学者,跟将军不会有直接接触。”“要不要问问那两个首席?”邱时说。因为两个首席虽然也连接进入过将军的办公室,但他俩都没有提起过还有其他人存在,所以出于谨慎,邱时看到了白发老人的事他们也没有提。“先套套话吧。”邢必说,“这两个人看着疯疯傻傻,但毕竟是首席技术员,就算真疯了也不可能真傻。”邱时的身体恢复很快,实验室的那个医生给他检查完,一切都在好转,没有什么异常。“吴馆长他们还好吗?”医生悄悄跟邱时打听。“还联系不上,”邱时说,“不过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唉,”医生叹了口气,“如果没有了里面的人,没有了这个实验室,云城整体都会倒退回去不知道多少年,到时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啊。”“也不用太悲观,”邱时说,“我长这么大,享受到的云城技术,大概就是罐头了。”还是死人肉滋养出来的。医生看着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邱时其实能体会这个医生的心情,毕竟他就是干这个的,跟普通人想的不一样,但更多普通人在这样的世界里,在意的也不过就是一日三餐吃饱穿暖,不死。医生走了之后,邱时一边吃药一边说:“我想要打开实验室也不是为了那些技术。”“我知道,你是为了李风,”邢必说,“感天动地啊搭档。”邱时笑了起来,喝了半瓶水抹抹嘴:“这是真的,如果没了李风,我们会被卷进更复杂的麻烦里,我希望他活着,想要他出来,只有他在,云城才能继续稳定存在,我才能回到以前的生活里去,我不想费脑子,本来就不多,能用拳头解决的事儿,我是一点儿脑子都不想用。”“嗯,我知道。”邢必笑着说。“赵旅他们肯定也这么想,”邱时说,“这帮人,为了怕我死在外头,就跟着我去了洗马镇,结果我现在又困在了云城,这会儿他们肯定在洗马镇集体骂娘呢。”“起码你现在不会死,”邢必说,“还能看看将军办公室。”“将军那个办公室外面,是那时的军事基地吧,看着真舒服,”邱时说,“很平的路,很宽,树也好看,还有很多花,不知道从他那里能不能看到别的地方……”“邱时,”邢必打断了他的话,“那不是真实的世界,也不是真实的过去,你看到的是将军的记忆,是他的意识,干这些事本来就已经很危险了,别有什么超出范围的想法。”“我知道,”邱时说,“我在里头一直会犯迷糊,我知道危险,我只是说以前的世界很漂亮。”“你要想看,我可以带你去看,”邢必说,“云城这边是山区荒原,当初为了防守和安全选择的地方,更远的地方是城市废墟。”“都废墟了。”邱时说。“那也是你们这些没见识的末世土货没见过的废墟。”邢必说。“哎?”邱时看着他,“聊天儿就聊天儿,这么温馨的对话怎么还突然骂人了!”邢必笑了起来。“别担心,”邱时说,“我不会干危险的事儿。”在医院歇了没多长时间,就接到了刘部长的电话,问实验室那边有没有进展,保障署那边李风的助理和秘书,因为一直联系不上李风,已经有些不安。“有个大致方向了,”邱时说,“我一会儿过去继续找。”“需要我这边怎么配合一下吗?”刘部长说,“现在我主要把李风那一摊子事儿接下来了,别的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安排。”“目前还算顺利的。”邱时说,现在除了再继续去将军办公室找找,也没有别的办法。“邱时,我不是催你,”刘部长说,“只是这里头关着的人实在是……对于云城来说很重要,说他们决定了云城未来也不为过。”“我知道的。”邱时说。结束通话之后他倒在病**:“这他妈,怎么这事儿就这么到了我头上了?”“你可以扔给刘部长他们。”邢必说。“我怕他们进去就让将军一枪给崩了。”邱时说。邢必笑了起来。“如果今天我进去的时候将军拿枪指着我的时候开枪了,我会死吗?”邱时问。“应该不会,那是将军的记忆,如果和原来的记忆差别太大,比如在办公室里杀一个陌生人,”邢必说,“有可能会引起大脑的怀疑,然后记忆会被重启修正回原来的样子。”“那还好。”邱时笑笑,看着邢必,“哎这个帅气的生化体,过来。”“嗯?”邢必走到病床边,低头看着他。“让我亲一下。”邱时张开胳膊。邢必俯身,手先摸进了他衣服里。“哎,”邱时笑了,“干嘛?”“看看心率那个贴片拿掉了没。”邢必说。“今天没贴那个,”邱时在他脸上摸了摸,“作为一个敏锐的生化体,你居然没注意到?”“注意到了,”邢必把脸埋到他颈侧,“我就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云城里的兴奋和快乐气氛还没有散去,他们开着车又往陈列馆去的时候,能听到四处都响着云城之歌,为了营造胜利安宁的气氛,刘部长简直已经用了全力。回到实验室外面,桑凡他们还在守着,看到邱时,她递了一个桔子过来。“哪儿来的?”邱时很吃惊,“这东西城庆的时候才会发一个呢。”“我刚才出去,”桑凡说,“外面的人给我的。”“你居然敢出去,”邱时剥开桔子放了一片到嘴里,“不怕被围观吗?”“就是围观我的人给我的。”桑凡说。“……你还挺适应。”邱时说。桑凡笑了笑。耳机里响了一声,一个声音传出来:“邢必。”“怎么?”邢必问了一句。“来一下档案室。”“有什么发现?”邢必打了个手势,邱时跟着他往档案室那边走过去。“需要查一下这个人。”这个声音是曲慎,他还一直在看档案。自从实验室出事之后,于上校就把陈列馆内部安保的工作交给了邢必,现在邱时在内部通道里看到的全是生化体,如果不向窗外看,就像是回到了邱时想象中的当年那个“朋友”的年代。陈列馆今天参观的人也很多,隔着通道也能听到那边嘈杂的人声,这次战役已经被放进了陈列馆,成为了云城的一部分“历史”,这么多年陈列馆也没有过什么大的更新,基本就是每年城庆结束,把龙先生的讲话放进去。这次有了这么重大的更新,内城的居民纷纷赶来参观。不过这样的热闹场面仅限内城,对于十几年收尸人的邱时来说,他能想象出外城现在的样子。大家正因为多发的那些罐头和冬衣而混乱着,有得到意外物资的喜悦,但更多的是有可能因此被抢甚至被杀的悲伤和绝望。李风未必能改变这一切,但他至少能让那些人不再被强加一份来自战争杀戮的恐惧。档案室所在的这一层楼不对外,很安静,不过档案虽然可以查阅,但能查到的内容也还是受限制。“除了少量最高权限和被永久封存的,”曲慎说,“都已经查完了,基本没有实验室建造和结构相关的内容。”“基本?”邢必问。“除了有一个生化体,”曲慎调出了一份资料,“这是个一代生化体,归类在实验人员里,一开始我认为是人工归档有误,但是……”资料上有一张图,画的是一个生化体,看上去就是一个类似身体结构解说图,旁边还有不少注解。“这是一个通用结构图吗?”邢必盯着图。“很像,但不是,是有对应生化体的,”曲慎放大了这张图,右下角有个编号,看上去就像是档案编号,“这是他的编号。”“编号?”邱时凑近看了看。“编号就是对应的小方块儿的编号,”邢必说,“识别用,但不会直接用作生化体编号,一级生化体有名字,二级的编号也不是这个规则。”“这是一代的编号,”曲慎说,“但我可以肯定一代这个系列的都已经被销毁了,可以查得到销毁资料,身体材料也都有回收记录,就这个没有。”“没销毁?”邢必问。“显示是销毁,但是没有任何身体回收或者是处置的记录,”曲慎说,“我又按这个编号查相关记录,只有一条,战前基地实验室核心人员名单上,但同样只标注右下角……”“他是实验的核心技术人员?”邢必愣了愣,“有这个先例吗?”“没有。”曲慎说。“有一个一代的一级生化体,他是战前实验室的核心技术人员,”邱时梳理了一下,“但好像是为了保密,他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而且编号都写在角落里,然后现在这个生化体应该是被销毁了但是没有任何销毁了的证据,是这意思吗?”“是。”曲慎说。“要问问龙先生吗?他有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邱时问。“这些资料是战前的,一直没有人看过,”曲慎说,“这个生化体的资料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儿,看到了也不会有人注意。”“他跟实验室会不会有什么关系?”邱时看着邢必,“那两个首席会知道吗?”“走吧,”邢必转身往运输舱那边走,“去问问看。”邱时跟上,边走边拧着眉问:“你说,我的脑子能不能跟他俩的连一下,我进去他们脑子里找找看?”“邱时,”邢必回头看着他,“你清醒点儿。”“嗯,”邱时笑了起来,“我就是好奇。”“别总这么好奇,”邢必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我这是在警告你。”“这么严肃吗?”邱时愣住了。“是的。”邢必说。邱时从来没在邢必脸上看到过样的表情,冷峻严肃,但眼神里透着焦虑。“我知道了,”邱时说,“我知道了,我不会,我虽然没你脑子好用,但也不是没脑子的。”“嗯。”邢必应了一声,抬手关掉了耳机上的小组通话,又把邱时的也关掉了。邱时看着他。“我会害怕。”邢必说。“害怕什么?”邱时问。“害怕失去在意的,人,希望。”邢必说。“什么人?”邱时问。“你。”邢必说,“你脑子真的不是太好用这个还需要问了才能听懂吗?”“操你祖宗。”邱时说。邢必笑了起来。两个首席坐在监视屏幕前,盯着不断重复工作着机械臂。邱时站在他俩身后不到五分钟,就觉得无聊得几乎要窒息了。“你们什么时候下班,或者休息?”邱时问。“还有十,十分钟,”高个儿偏过头,“我们会休息。”“之前带我们去电椅那儿的时候怎么不用等你们休息。”邱时问。“问话没意思,”矮个儿说得很快,“做连接有意思。”“先问完话才能去做连接,”邱时说,“直接去做连接没进展不是白折腾么。”“好。”矮个儿迅速地转过了身。“刚才纪随问过你们,你们说私下做过十多次连接,是吗?”邢必问。“是。”矮个儿一连串点头。“碰到过特殊的情况对吗?”邢必问,“为什么不能说?”“不是不,不能说,”高个儿看了看门外站着的纪随,“他不是队长。”“首席要跟队长对话。”纪随说。邱时忍不住啧了一声。“现在能说吗?”邢必问。“里面还有别人,”矮个儿说,“一个躲在里面的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