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还没推到临时病房, 邱时就又晕了过去。虽然邱时自己的感觉是很困,睡过去了,但他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还是能确定自己应该是晕了, 毕竟他不会在跟邢必说到这样的话题时还能睡着。再醒过来的时候, 整个人完全不一样了, 比起在电刑椅子旁边醒过来的那一次,他现在才算是真的有一种清醒过来了的感觉。而一向敏锐得连八百米外臭虫放了一个屁都能听到的邢必, 居然没有发现他醒了,正坐在病床边,看着旁边小宠投影出来的一个实验室的结构图, 还时不时用手指拨动旋转一下。在最优范围中随机出来的一级生化体, 连手指都非常漂亮, 修长有力, 邱时看得有些出神。等他突然想起来邢必用这双手在他身上不知道干了点儿什么的时候……操!他顿时呼吸都有些不稳,不知道是自己太尴尬了还是真的就像邢必说的那样,就想要来点儿这样的刺激。“醒了?”邢必手上的动作停了, 转过头看着他,脚往地上撑了一下,带轮的椅子滑到了邱时床边。“嗯。”邱时笑笑。邢必趴到床边, 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伸到被子下面握住了他的左手:“你的检查已经做完了, 神经还是有些受损,但因为加强过, 可以修复。”“神经受损是什么意思, 我神经了吗?”邱时问。“会有一些你不一定能觉察到的影响, 但很快就能恢复, ”邢必的指尖在他掌心里轻轻划了划, “这儿还疼吗?”“不疼,”邱时说,“从头到尾这个伤它就没疼过。”“我白掐了啊。”邢必说。“是你掐破的吗?”邱时问。“嗯,”邢必的指尖顺着掌心慢慢移动,到手腕的位置停了停,继续顺着小臂往上,然后到大臂,到肩,“我一直叫你,但你听不到,就想试一下。”邱时没说话,注意力全在邢必的手指上。邢必的手指在他肩头绕了一圈,又开始往下,锁骨,左胸,从肋骨向左滑到腰侧,再往下。“你干嘛?”邱时问。“复盘。”邢必说。“复……你刚才还干这种事儿了?”邱时震惊了,猛地转头看着他。“昨天,”邢必的手指在他腰侧稍做停顿,又向中间滑过去,在他小腹上一圈圈划着,“不是刚才。”“昨……天?”邱时的呼吸紧了一下,不是因为昨天这两个字,而是因为邢必的手。“你昏迷了一天了。”邢必的指尖轻轻往前一错,掌心捂在了他小腹上。“一天?”邱时愣了。愣了两秒之后又马上反应过来,他伸手一把抓住了邢必的手,先往四周看了看,再次确定了一下这是在陈列室的地下某个休息室临时改的病房,并不是在什么无人知晓的角落。他压着声音:“差不多得了啊!”邢必没说话,只是笑了笑。“你笑……”邱时的话还没说完,邢必的手已经挣脱,往下滑了过去。这一瞬间他只觉得头顶上那盏灯发出的白光猛地一下向四周扩散开去,炫目得什么都看不清了,这光仿佛照进了脑子里,脑子里也瞬间一片空白。邱时想要坐起来,刚起身,邢必已经俯身过来吻住了他,把他压回了枕头上。“方案已经确定了。”病房门被人在外面敲了两下,能听得出来是林晟的声音。“进。”邢必从旁边的洗手间出来,脸上还挂着水珠。林晟走了进来,看到邱时的时候问了一句:“醒了?”“嗯。”邱时清了清嗓子。其实他已经躺这儿愣了起码五分钟了,算是缓过来了,本来想起身下床的,但现在林晟走进来,他顿时又没了勇气。毕竟这可是昨天亲自围观了邢必“唤醒”他全程的人。“现在没有办法让实验室里的人知道开启方式……”林晟靠在门边。“我可以再进去。”邱时说。林晟没说话,看了邢必一眼。“你在想屁吃,”邢必说,“你现在就算是内力散尽了。”“什么玩意儿?”邱时问。“内力。”林晟说。“末世佬没看过武侠。”邢必说着拿过林晟手里的小宠抛到空中,把开启方案投影到了旁边的墙上。“这是实验室的图吗?”邱时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嗯,”邢必看着图,“实验室被装进陈列馆的时候,是留了倾斜空间的……”“这个开启还得把实验室斜过来吗?”邱时愣了,“那里面不得摔成一片?”“所以得给他们留出固定重要仪器的时间。”林晟说。“什么时候弄?”邱时问。“今天晚上先动一下,再恢复原状,”邢必说,“一晚上加一上午,有程固帮忙,他们应该可以把重要设备都固定好了。”“李风又没觉睡了啊。”邱时想想都觉得有点儿好笑。“你为了救他差点儿死了,”邢必说,“他还睡什么睡。”“万一……”邱时看着眼前慢慢旋转着的实验室结构图,“万一那组数字不是密码怎么办?”“那就准备给李风开追悼会。”邢必说。“操。”邱时笑了起来。“这一套数字和那个图是在一起的对吗?”林晟问。“对。”邱时点头。“那就不会错,”林晟说,“你也挺厉害,还能找到这个。”“不是我找到的,”邱时看了看邢必,“是……老师的一点点意识。”他用了白胡子最后的说法,他不是老师,他只是老师最后的一点点意识。邢必没说话,看着图出神。“他还说了点儿别的,你想听吗?”邱时问。“嗯。”邢必应了一声。“他说老师早就死了,你和老师有过完整的回忆,从小到大,你现在已经不再需要老师,记得就可以了。”邱时说。邢必没有说话。“他还说……”邱时说,“生化体很痛苦的弱点,是记忆不会模糊,也不会淡忘。”“我想要,一直记得。”邢必说。“生化体不是人类,我们是本来不应有的存在,”林晟说,“也许我们会更在意记得,不想失去在这个世界里的每一秒经历。”邱时看着林晟,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林晟这么认真地说出这样的话。“会议室等你们。”林晟说,转身走出了病房。邱时走到邢必身后,伸出手搂住他,手指在他眼角轻轻碰了一下。“我在你心里是这么容易哭的人吗?”邢必问。“你不是吗?”邱时说。邢必笑了笑。“我还没有见过除你之外的生化体哭呢。”邱时说。“是么,”邢必顿了顿,“其实我们几个都会哭。”“但只有你总哭,”邱时说,“所以你们会是最强潜卫,不是因为你们会哭,是因为你们有最强烈的情感。”“突然哲理了,搭档。”邢必说。“我那不是神经了么,可能突然悟了。”邱时说。“是神经受损,不是神经了。”邢必说。邱时笑了起来:“你老师问我,在哪儿上的学,教学质量好像不怎么行,虽然他说不是你老师,但我觉得他就是,无论他是哪一小片微弱的意识,他都是。”“嗯。”邢必点了点头。实验室里很安静,确切地说,只要李风不开口,所有的人就都很安静。李风靠在椅子里睡觉,玻璃墙两边的人无论是生化体还是人类,就仿佛一块儿睡着了似的一言不发。李风知道大家都没有什么心情开口。起码这几个人类是没什么心情,五天了,距离他们集体憋死的期限一点点地接近。李风看着挂在墙上的工作记录,上面被他用笔描了一个大大的5,往后翻一下就是4,接着是321。这个工作记录就挂在对着实验室大门的墙上,这屋里无论玻璃墙内外,所有人都能看得到。吴馆长从里面的实验舱出来,刚拿了个罐头吃,看到墙上的数字时愣了愣,转头看着李风:“这什么?”“纯人类正式死亡倒计时,”李风枕着胳膊,“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义。”吴馆长想都没想,手里的罐头对着他就砸了过来:“你纯神经病!”罐头没有砸中李风,吴馆长的准头不行,要换了邱时,只要邢必不拦着,肯定能给他脑壳砸出个坑来。“老吴,”李风起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罐头,拿过旁边一个小盘子,把罐头里的肉和菜倒出来,再拿了个小勺慢慢吃了两口,“外面三天没联系过我们了,如果不是找到了密码正在准备,那就是找不到密码。”“一共不就这两种可能吗!还用你说?”吴馆长看着他。“那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呢?”李风扫了他一眼,“我个人比较倾向于找到密码了正在准备。”“为什么?”玻璃墙那边的高山问了一句。“邱时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以他的性格,如果通过将军这种方法找不到,他一定会联系里头,讨论还有没有别的可能性,”李风边吃边说,“这么久没联系,应该就是找到了,正在准备。”“找到了不应该通知我们一声吗?”高山问。“只能说利用将军联系的这条通道可能用不了了,”李风说,“看来这密码找得不容易啊。”“那你意思是……”吴馆长说,“我们现在等救援就行?”“也还是有四成可能是在等死的。”李风说。吴馆长愣了愣,接着怒火中烧,过来一巴掌打掉了他手里的盘子:“我让你吃!”盘子落地的瞬间,一个有些沉闷的声音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在地底深处撞了一下,“吭”的一声,带着地面的微微震动。李风正想去捡盘子的动作停下了。屋里的人都没出声,所有人都在仔细感觉。接着又是一阵闷响,旁边的两张椅子动了动,缓缓滑向了实验舱那边的走廊。李风抬起头,看了看程固:“这房子是不是歪了?”“是,”程固回答,“向西北方向倾斜了5度。”“这是怎么了?”吴馆长顿时紧张起来。“要忙起来了,”李风站了起来,“把这边没固定好的机器都固定一下。”“什么意思?”吴馆长问。“我们可能不用死了,”李风说,“他们在重新开启实验室。”“怎么开?”吴馆长愣了愣,“把这两层掀了吗?”正说着话的时候,脚下的地面又传来了微微的震动,随着深处再次传来的闷响,房间似乎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平了?”吴馆长看程固。“嗯。”程固应了一声。“所有能动的小件物品,椅子,桌上没固定的屏幕,小仪器之类的,”李风点了根烟,“都放到里面最小的实验舱里,能放柜子的放柜子,放不进的都尽量往西北角堆,减少移动时的磕碰……”吴馆长还愣着,程固已经过去拿了两个显示屏往走廊里去了。“动一动,老吴,”李风说,“这些可都是你的命。”“什么意思?”吴馆长问,虽然还有疑问,但他也拖了两张椅子准备进去。“哎,”李风伸脚勾住了一张,“给我留一张,我要坐。”吴馆长看着他,没松手。“这个开启的方式可能是要把实验室整体……倾斜一下,”李风说,“他们现在没有办法联系我们,所以动一下给个提示。”“你确定?”吴馆长看着他,“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就能明白?”“所以这是给我的提示。”李风也看着他,“剩下的大机器,有可能移动的都需要固定。”吴馆长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信你。”吴馆长和程固开始忙着固定各种机器的时候,李风又转身走到了玻璃墙边站着。“外面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吧?”陈**看着他,“有重要的应该也不关我们的事。”“配合点儿,”李风说,“还没得救呢,救不救你们还得看心情。”陈**笑了笑。“老吴办公室里那个架子上有个花瓶,还有个绿头发的人偶,”李风说,“那俩东西固定好别撞坏了。”“那是什么?”陈**问。“我收集的古董花瓶和一个古董手办,之前送给老吴的,”李风说,“别弄坏了,挺难找的。”“好。”陈**点头。“龙先生可以受伤,但不能死,”李风说,“捆上还是怎么的都行,他对于云城来说还很重要。”陈**看着他没说话。“动起来,生化体,”李风说,“你们面前除了我留的这条路,没别的路了。”“哪条?”陈**问。“跟云城合作,”李风在玻璃上轻轻敲了敲,“干活,外面不一定多久就要开始推房子了。”许戒走进监控室,看了一眼监控屏幕:“这批二十八个已经全部启用完成了。”“嗯,”邢必应了一声,转了一下眼前投影在房间正中的实验室立体结构图,“刚才那一下,李风应该已经反应过来了。”“现在叫人下去看吗?”许戒问。“我们一块儿。”邢必看了一眼旁边的张坦,“实验室现在的数据都正常吗?”“正常的,”张坦说,“但是不,不知道后面转为手,手动之后会不会有突**况,需要先打,打开通道,放个监控进,进去看一下具体状况。”“这个通道能像刚才那样自动倾斜吗?”邢必问。“不能,”王弘说,“刚才那个角度是自动的最大限制,当初的设计这个角度应该是方便检修外部线路的,要想打到能进监控的程度,需要手动。”“你跟我们下去看看,”邢必指了指王弘,“张坦和纪随留在这里看着点儿。”实验室下面还有一层很低的楼层,邱时和邢必的个子进去的时候走路稍微快一些就会撞到头。这一层是在当初建造陈列馆的时候就已经留出来了的,龙先生这些“后辈”可能都不知道这一层的存在,王弘他们也是在那张实验室嵌入的图纸上分析了半天才确定这里可能还有一层。“你们管这个叫检修层?”邱时低着头,“这进个大点儿的机器都进不来,检修个屁呢。”“理论上这个级别的实验室,几百年内都不需要什么大型器械进来维修,”王弘说,“真到了那个程度,只能说实验室肯定已经遭受到了巨大的损伤了。”这一层中间上方的位置,已经被打开了,之前实验室的小角度倾斜是按个按钮就能抬起的,但现在需要更大一些的角度放监控进去看看,就得由人手动操作。“谁来?”王弘说。“我来。”林晟说。“要不……”王弘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桑凡,“她来吧?她瘦一些,操作起来更方便。”“好。”桑凡点头,没等有人再说话,她已经跃起,攀着上方打开的口子,进入了实验室下方全是各种糊满油泥的金属支架和巨大螺丝的空隙里。“有一个小的控制器,”王弘赶紧给她说明,“你找找看,具体在什么位置没有标明,应该在……”“找到了,”桑凡说,“上面有很多按钮和数字。”“有上下箭头吗?”王弘问。“有,”桑凡说,“这么简单的吗?”“进入这里的基本都是维修工,太复杂了操作反而容易出错,”王弘说,“当初设计的时候可能已经考虑到以后我们的整体技术水平都会下降。”桑凡在控制器上按王弘的指挥按了几下,巨大而沉闷的金属咬合声从里面传来,绞链开始动作,震得脚下的地板都在颤动,能看到里面的灰和各种细碎的渣子不断掉落,肉眼几乎已经看不清桑凡了。“开始了吗?”于上校的声音响起。“还没有,只是抬起足够角度先探查一下。”邱时回过头,看到于上校带着几个人,还带着一个军用的探测器。“这东西真是……”于上校拧着眉踩在旁边的一个梯子上把头探到了上层看了看,“意想不到。”“是啊。”邱时说。“准备工作你可以在监控室指挥,”于上校说,“你不是刚晕了一天吗?不用休息一下?”“已经好了。”邱时说。“还是别熬,年轻归年轻,有伤还是要休息的。”于上校说。邱时看了他一眼,于上校顶着两抹黑眼袋的这个造型,看得出来也没太休息,两边驻防本来就已经很多事,李风把云城最重要的几个人一块儿关起来了,这事儿搁谁身上估计都休息不成了。“好了,”邢必在旁边说,“桑凡撤出来,探测器进去。”桑凡从上层跳下来的时候,身上全是灰,还有很多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丝丝缕缕挂了一身,头发上都是。“能看到里面的情况吗?”于上校问。“有蜘蛛,老鼠,蛇,”桑凡数着,“都是死的。”“结构呢,”于上校问,“底部有没有损伤,倾角受力……”“结实得很,”桑凡说,“斜着放三百年也没问题。”“探测器进。”于上校冲他带来的几个人偏了偏头。旁边已经被打开的箱子里飞出一个扁圆型的探测器,在操作员的控制下慢慢上升,进入了上层,顺着被抬起实验室底部空隙往里飞去。转盘的位置已经被标出来了,操作员只需要按着坐标飞过去就行。屏幕上能看到探测器返回来的画面,这个近二百年来没有被人打开过的空间里全是飞舞的灰,由半人高的钢架分成一格一格的支架,看得出非常结实,距离近的时候还能清晰地看到钢架上编号。这一套支撑系统别说支撑这个两层的实验室主体,就算是支撑起整个陈列馆也没有问题。“越过下一个钢格,就到转盘的位置了,”操作员说,“现在继续从上方过去。”“这下面的情况还可以,人带着设备过去应该没什么问题,”于上校看着画面,“不出意外的话……”探测器传回了下一格的画面,几个人都愣住了。钢架下方,有两具人的骨架。“操,”邱时凑到了屏幕前。“这是什么?”有人震惊地问了一句,“是人吗?”“一个人类,一个生化体,”邢必说,声音很稳,“探测器能把生化体的那个小方块儿带出来吗?”“可以,”操作员说,“有抓取装置,不过可能会破坏骨架,如果需要保留骨架判断死因的话……”“没事儿,返回的画面已经能看出来了,”邢必说,“人类是被拧断脖子死的,生化体自然死亡。”“自然死亡?”邱时转头看着他。“饿死的。”邢必说。在监测器靠近时,下方喷出的气体带起灰和沙卷出一片尘雾,左边的人类骨架突然往下塌了下去,变成了一堆碎骨和粉末,而右边的坐姿的生化体骨架也倒在了地上,骨头碎成了小块。“为什么会有两个人在这里?”王弘盯着屏幕里瞬间就已经看不出原样了的两具骨架,“他们是什么人?”“安装的时候会有测试,为了保密,”于上校清了清嗓子,“可能会把测试人员留在里头。”“那他妈还不如拉出来一枪毙了呢。”邱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