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民在邱时看来, 比难民是要凶悍得多的,有装备,有车, 有战斗力, 还有神经病。但共生体之所以强大, 是因为他们一旦进入控制状态,协同作战能力会成倍增加, 神经病再疯,能保命都不错了,还能打劫?“他们经常打劫吗?”邱时问宋珩。“应该说他们唯一的生活内容就是打劫吧, ”宋珩说, “只是劫共生体营地很少。”“能劫成功吗?”邱时问。“有些营地人数少, 感染者数量还不够的时候, 还是能劫点儿的,”宋珩说,“抢了就跑。”“我操, ”邱时说,“那这次他们人不少吧,那我们还能捡着什么?”“捡点儿共生体, ”邢必说,“再捡个老式电话。”邱时看了他一眼:“共生体?”“嗯, ”邢必也看了他一眼,“如果有谁愿意离开的话。”“如果都被控制着……”宋珩说, “恐怕不容易。”“我可以。”邢必说。宋珩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我们是共生体。”纪随说。“我怎么……”宋珩从疑惑变成了更疑惑。“有抑制, ”邢必说, “所以你感觉不到。”“为什么?”宋珩应该是不太能理解。“无数种选择中的一种。”邢必并没有正面回答。按宋珩的了解, 一伙游民一般不会超过十五个人, 多了容易分裂,当然也不会太少,少了战斗力不够,大多游民组合都有亲缘关系,偶尔还能看到参加杀戮的孩子。“我很久没看到小孩儿了,最近看到年纪最小的就是李大雕了。”邱时想起来他们去东林路上碰到的那伙游民,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仇恨和愤怒的孩子。东林那一片的难民和游民,收的收,走的走,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这次打劫营地的游民从地图上看,有五十个左右,是一次至少有四组以上游民的合作打劫。确定了游民们最后的聚集地点之后,车队在距离那里差不多一公里的位置把车隐蔽停好了,邢必和邱时带着几个生化体过去捡漏。“我也要去。”李睿手里拿着把刀跳下了车。“我也要去。”大熊跟着跳了下来。“你别瞎起哄。”李睿看了他一眼。“你也……”邱时想说你也别瞎起哄,但话被邢必打断了。“三爷,”邢必冲他偏了偏头,“借一步说话。”李睿点了点头,跟他一块儿走到了旁边。小组通话开着,邱时能听到邢必小声跟李睿说:“三爷,那边得带上几个潜卫,因为还要收拾营地,不光是游民,所以留下的就只有两个潜卫和那帮兵了。”李睿往车上看了一眼,没出声。“你经验够,对这种城市作战比他们都熟,”邢必说,“留谁在这儿守着都没你守着能让我放心。”李睿皱着眉啧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给我说点儿好听的骗我留下呢。”“那你留不留下?”邢必问。“留啊,”李睿抬了抬下巴,往那边下了车的人脸上扫了一圈,“有人攻,就得有人守。”“靠你了。”邢必拍了拍他肩膀。“好说。”李睿晃了晃肩膀,走出了那天晚上顶着头盔拦路时的气势。邢必他们带了轻便的武器往那边出发。他们停车的地方旁边是个学校,因为跟难民学校的形态相差太多,他们穿过学校的时候,要不是邢必提了一句,邱时完全没有意识到。“学校?”邱时往四周看了看,楼都不是特别高,“很大啊。”“应该是个中学,”邢必说,“那边空地应该是球场之类的,不过已经看不出来了。”“难民学校要有这档次,我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了。”邱时叹了口气。“内城也没有这么完备的学校,”邢必说,“以后会有的。”“李风答应过我,要提高难民学校的教学质量,”邱时说,“你说他会想着这事儿吗?”“第一位的就应该是这个事儿。”邢必说。“赵旅他们那帮人都应该塞回去再上几年学。”邱时说。穿过学校,穿过两个商场,前面是很大面积的一片低矮房屋,大多是两三层的小楼,他们开始不再顺着大街走,这里已经接近营地,邢必他们已经能听到游民的声音。除了宋珩和邱时,潜卫都上了楼顶,分散前进。前后不断出现的楼,交叉的道路,视野不断地被切断,被阻隔,邱时感觉比在丛林里前进要更艰难。矮楼过去,又是几栋高楼,已经能听到游民摩托车的声音。邱时眼前的地图最上方已经能看到密集的小亮点,有人类的,也有感染者的,混杂在一起。“去楼上。”耳机里响起邢必的声音。他们一块儿进入了前方的楼里,顺着已经塌得差不多了的楼梯向上攀去。楼体原来是玻璃包裹着的,现在玻璃已经全部脱落,只能在地上偶尔看到几块碎片,从露着大洞的窗口吹进来的风随着楼层升高变得越来越急。“那边原来是个街心花园吧。”邢必在一个空洞窗户前蹲下,戴上了风镜,看向那边。邱时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心里惊了一下,那边一整片全是黑色的,树木,花坛里的植物,脚下连片的全是黑色的草。他拿出风镜也戴上了,还拿出了望远镜,想要看得更清楚些。“这个营地有几个月了,”宋珩靠在窗边破损的墙壁后头躲着风,“感染者也不少。”“你一个共生体,还要躲风?”邱时看了他一眼,“挺讲究啊。”“我要有个情侣风镜我也不躲啊。”宋珩说。邱时听笑了。“这也不是新营地,打起来不容易,”他从望远镜里看着那边,“这些游民为什么要打这里?”“新营地东西少,”宋珩说,“也不够刺激。”“刺激?”邱时皱了皱眉。“是的,”宋珩说,“他们喜欢刺激。”一声尖锐的哨声从远处传来,在狂风里忽远忽近的,听着不像是哨声,而像是某种笑声,诡异而疯狂。“进攻了。”宋珩说。他话音刚落,四周响起了更多的哨声,拉长着调子,隐约还伴随着人类的嘹亮的啸声。接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来的几辆三轮和四轮摩托车突然冲进了邱时的视野里。紧跟着的是一些奇形怪状的两轮摩托车,所有的车上都只有一个骑手,车上和骑手身上都披着黑色的东西。这些游民用真菌来隐藏自己不被共生体发现。几辆冲到了营地边缘时,感染者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一样,突然出现在他们四周。接着就扑向了车上的骑手。骑手嘴里都叼着哨子,不停地吹着,像是在沟通,又像是在标记自己的位置,他们并没有跟感染者缠斗,只是挥着手里的刀把拦在车头的感染者劈开,然后开车反复在感染者堆里冲撞着。“他们在把感染者往外面带。”邱时举着望远镜,“操,居然还有计划。”这几个骑手的确是在把感染者一点点聚集起来,慢慢往外围带。这样的风险也非常大,感染者数量远超他们,一旦挂到车上的感染者多了,车子很快就会失去动力。邱时是经历过这种场面的,而他的预想也没有错,几辆车把感染者带到营地外围之后很快就被成群的感染者埋了起来。哨声也慢慢都停止了。“要炸吗?”邱时小声说。“不是,车比他们的命重要。”宋珩说,“这些是敢死队。”“他祖宗。”邱时很震惊,按宋珩的说法,这些人相互都是亲人,就这么让亲人去送死?第二拨游民出现在了现场,连叫带吼地冲进了感染者堆里,看上去乱成一团,毫无章法就是挥刀疯砍。但很快邱时就发现了,人群里有几道细细的反着光的东西。“那他妈是什么?”邱时拧了拧望远镜。“渔线钢丝,”邢必说,“有四根。”四道细如渔线的钢丝,由两端的人扯着,跟着混战的人群向前推进,所有看似挥刀乱砍的游民都站在四根线的中间,跟着钢丝同步移动。钢丝的高度差不多就是脖子位置,移动的过程中,除了被砍倒在钢丝上的感染者,他们的脖子一旦被钢丝勾住,两端控制着的人拉着钢丝来回一扯,就能切开感染者的脖子。随着感染者不断地倒下,游民前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营地的主体在这时控制了感染者,感染者开始有组织地分组扑向游民。但游民就像是某种没有知觉的生物,疯狂地叫喊着,身边的人倒下了也毫无影响,跟着就会有人扑上去对着成堆的感染者不分你我地一通疯砍。在这种几乎不管生死也无所谓生死的攻势下,几十个游民冲进了营地,最先冲进去的是几个速度非常快的小个子,扛着枪对着前方就开始扫射。他们子弹有限,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几个主体冲了上去,最近的一个游民被一个主体一刀刺穿了身体,游民猛地向后一仰,胳膊甩动间,拴在手腕上的一根线被拉动,藏在衣服下的炸弹轰然炸响。主体不是潜卫,躲不开这样的自杀式攻击,瞬间被炸得飞了出去。“我看到小孩儿了。”邱时在混乱中看到了一个挥着刀的瘦小身影,身高只够得上旁边成年人的腰,看不出是男是女,挥着刀不断地砍向感染者的腿。“去捡东西,”邢必把身上的包扔到地上,从包里拿出了绳枪,“他们这样破坏力太大了,控制一下局面。”纪随也从包里拿出了绳枪。他俩一人一个窗口站定,找好了落点,准备发射滑索。“宋珩留下。”邢必对着那边开了一枪,钩子带着绳子飞了出去,避开游民和共生体的主战场,绕在了左侧的一棵树上,“纪随封至一组,桑凡邱时跟我一组。”“邱时也去吗?”宋珩问。“他比你强。”邢必说完把枪的这头固定在了窗边露出来的钢架上。那边纪随也用同样的方式把滑索固定在了右侧。邱时拿出手套戴上,这手套内层带着软的金属丝,他一直没想明白有什么用,今天算是用上了。邢必跃出窗口,抓着滑索快速地滑了下去。邱时跟着也跳了出去,单手勾着绳索在风里向下滑去。他感觉速度挺快的,但接着屁股就被后面的桑凡踢了一脚:“快点儿。”“操,”邱时在滑索上**了一下,加快了下滑的速度,“凡姐,我是个人类。”“快点儿。”桑凡又踢了他一脚。“祖宗!”邱时看高度差不多了,盯着下面的一个感染者松了手。下面的感染者被他直接砸倒在地没了动静。桑凡跟着也跳了下来。“直接进去。”邢必往前冲进了营地。邱时知道邢必为什么要提前“捡漏”,游民的打劫方式跟他们的行事风格一样疯狂,所有人都不拿自己的命当个玩意儿,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对面的共生体,还是这边的人类,伤亡都会很惨重。特别是发现人类里还有刚及腰高的孩子时。邢必想要救下那些想逃离又无法逃离的共生体,也想救下那些有可能会毫无意义死去的人类孩子。身边的游民发现了他们,冲着邱时就冲了过来。邱时立马挥刀砍死了一个感染者,救下了被感染者缠住的一个游民,用这种直接的方式来向游民表达“我们是他妈来帮忙的”。但游民看到的第一反应跟他期待的并不一致。“有人抢生意啦——”那个游民吼着。“我操你祖宗!”邱时看着向他冲来的几个游民骂了一句,迎面冲过去跳起,膝盖砸倒一个,再对着另一个的脸砸了一肘子,转身往邢必的方向跑过去。确切地说是逃过去。好在他作为一个加强过的人类,速度和力量都在游民之上。桑凡追过来抡着斧头,用斧头的背面把最近的两个游民当胸砸倒。以往的邱时不会留情,在这种被追杀的情况下他一定会反击,但现在他们代表着云城,人类和生化体合作的队伍,桑凡都控制住了没用斧头刃砍人。营地里除去被炸伤的主体,还有五个,察觉到有游民之外的人闯入之后,通过感染者迅速确定了他们的位置。接着就是感染者和游民同时向他们扑了过来。纪随和封至及时赶到,和桑凡邱时同时往中间收紧,砍倒感染者的同时也放倒了一片游民。而也就是在混战即将控制不住的时候,所有的感染者都突然停止了动作,静静地呆立在了原地。游民们呼喊着冲过来砍倒了那些木桩一样的感染者后也发现了不对劲,慢慢地停了下来。邱时他们四个趁着这个机会向营地中心的位置退了过去。混乱短暂地停顿之后,所有人都看到了在营地中间站着的五个共生体和半张脸已经被黑色纹路遮住了的邢必。“超共呢?”耳机里纪随小声问了一句。“后面喷泉池里,静默状态。”邢必也低声回答。“什么人!”游民里有人吼了一声。“生化体!”有人喊着回答。“屁话!”又有人边喊边扒拉开人群往这边走了几步,“不是普通的生化体!”“潜卫。”邱时开口。想要往这边走过来的游民们停了下来。“你们带走你们想要的,”邱时说,“我们带走我们想要的,互不干涉。”“你们想要什么?”有人问。“这几个共生体。”邢必说。“我们也要!”对面有人喊了一声。接着就是一片响应:“我们也要——”没等邱时想好要怎么商量,那边已经有游民冲了过来。这帮人没法讲道理。“杀几个。”邱时咬牙低声说了一句。纪随和封至迎着游民冲过去,挥手之间,几个游民就已经倒在了地上,而桑凡也抡着斧头砍在了一个冲过来的游民脸上。邱时举起枪,对着最前面一排游民脚下就是一梭子打了过去。瞬间被击杀的同伙和这一阵一听就不属于这个混乱世界的枪声,终于让这帮游民冷静了下来。“爽吗!”邱时吼,“都他妈不讲道理是吧!再狂一个老子让你们知道什么叫阎王!”“停!”一个人举起了手,制止了还想要继续冲过来的游民。不过让邱时意外的是,这声音是个女人。他压下了枪口,看着从人群中间走出来的这个人,的确是个女人,非常矫健强壮的一个女人,脸上身上都带着疤。而刚才人群里砍腿的小孩儿就跟在她腿边。是个小姑娘,脸上溅满了黑血。邱时这一瞬间的感受无法形容。“我们先搜,”女人走到邱时面前,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邢必,“让那个黑怪把那几个共生体控制住,我要确定是真的控制住了。”邱时不知道她在这个绝对劣势的情况下是怎么还敢提要求的。只能说游民是真的不怕死。邱时没出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黑怪”。邢必也没说话,但他身后的几个共生体在这时突然同时倒地。女人满是伤痕的脸上闪过一丝吃惊,但很快就恢复了,转身冲那边的游民一偏头:“来几个人守着他们,搜!”几个游民举着枪围了过来,把邱时他们几个围在了中间,其余的游民再次发出兴奋的尖叫和吼声,冲进了营地开始搜刮物资。看着游民扛在肩上的一袋袋东西,食物,弹药,还有一些衣服,邱时知道了他们为什么会这么不要命地敢这么打劫,这些物资恐怕顶得上他们打劫普通难民和别的游民团伙一百次的。游民的速度很快,营地里能用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全部装到了之前敢死队骑的车上。看着游民们全部撤到了安全范围,这才带着围住他们的几个人慢慢往那边退了过去,腿边的那个小姑娘举着刀,眼睛一直盯着他,眼神跟女人一模一样,凶狠而坚定。邱时跟她对视着,一直到她转身爬上了一辆三轮摩托车。在再次吹响的尖锐哨声里,游民跟着车很快地消失在了那边的高楼后面。“这几个带走。”邢必说,“一会儿会醒,我去看看那个超共。”桑凡很快地把几个共生体捆了起来。邱时跟着邢必往后面的喷泉池走过去,喷泉池跟这边绿地花园有一道人造小溪隔着,游民们没有往这边再深入,对于他们来说最短的时间带走足够的东西就行。人造溪里还有流动着的水,整个溪流形态除了过于规整的流水走向之外,已经完全看不出人造的痕迹了。“我去找找有没有电话。”桑凡说。“嗯。”邢必应了一声。就在这时,从前方的喷泉池里传出了铃声。那种古老的铃铃声,一声接着一声,清脆而单调地重复着。“是249吗?”邱时问,“宋珩?你听过吗?”“没有,”宋珩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一般都是通过黑堆,会直接说话,可能现在黑堆被邢必控制了……”“我去接。”邢必跃过了溪水。“邢必!”邱时赶紧也跳了过去,“等等!”“接电话会有什么别的问题吗?”封至问宋珩,“黑堆被联系的时候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我的观察是没有,”宋珩说,“但是不确定,邢必你谨慎些,有可能的话通过黑堆是最安全的方式。”“不,”邢必回答得很简单,“要让249知道,只要我不同意,他拿不回控制权。”喷泉池就在前方,已经没有喷泉了,也没有水,干涸的池子里,全是黑色的真菌,一个超共静静地坐在池底。他的面前,是一个红色的老式电话,非常旧了,但在一片黑色的真菌里,已经褪色的那个电话还是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邢必回头看了邱时一眼,跳下了池子里。邱时明白他的意思,左手握成了拳,盯着他的背影。邢必走到电话机面前,慢慢蹲下,拿起了听筒。铃声戛然而止,四周瞬间变得一片死寂。邢必把听筒举到了耳边。通过耳机,邱时能听到听筒里传出的沙沙的声音。接着一个声音响起。“邢必,是你吗?”邱时愣住了,这一瞬间他只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是他在将军的记忆里听到过的声音。邢必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