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必仿佛是给他起了个头似的, 就哼了那么一句,就没了动静。邱时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但也只能抓着这个唯一的“线索”往前扽, 他别说这个歌的调想不起来, 就连这歌里一共要唱几次“生日快乐”都记不清了, 也只能硬唱,反正邢必知道他从第一次唱, 就已经把这首歌唱成了一首新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邱时盯着邢必的脸,趴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祝你生日快乐……”一直到耳机里传出了纪随的声音:“祝你生日快乐……”“我操。”邱时反应过来自己没关小组通话, 全组的人就听着他趴在邢必车里唱着新编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封至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接着是宋珩, 听完一遍完整的生日快乐之后, 桑凡也加入了,大家在耳机里一块儿唱着生日快乐。“邢必,你听到了吗?”邱时终于找着了调, 跟着大家一块儿开始唱,“祝你生日快乐……”说实话,邱时不知道大家到底唱了多长时间, 唱了多少遍,只知道自己嗓子都有点儿哑了, 虽然有可能不是唱哑的,只是一直没睡觉有点儿哑了, 但他们唱的时间的确不短。邢必动了动, 睁开了眼睛, 耳机里大家的歌声同时停止的时候, 邱时只觉得四周静得他脑子像是一下空掉了。过了好几秒他才凑近邢必, 轻声叫了一声:“邢必?”“嗯。”邢必应了一声。他脸上的黑纹已经很淡,但并没有完全消失,像是皮肤下的血管一样浅浅地显现着,邱时又拉过他的手,把袖子往上撸了撸,也是同样的状态。他一时之间不知道邢必这个状态是正常了还是不正常,控制也没敢轻易解除。不是怕邢必失控,而是怕他之前可怕的共生状态再次出现。“没事儿了。”邢必说。“那些花纹还没有消失,”邱时说,“这是为什么?”“不知道,没经验,”邢必说,“可能染色了。”“操,”邱时没忍住笑了起来,“这还能染色吗?”“谁知道呢,”邢必说,“一切皆有可能,你唱了三百多遍生日快乐也没找着调,我染个色也不奇怪。”“你少放屁啊,”邱时感觉得出邢必的情绪已经从之前的愤怒状态中脱离出来了,于是解除了他的控制,“大家一块儿唱了几遍我就会了。”“你现在不是不会唱,搭档,”邢必转过头看着他,“你是跑调,跑调自己是听不出来的。”“我跑调?”邱时很震惊,“我跑调吗?纪随?”“是有点儿。”纪随说。“真的?”邱时还是不能接受,他感觉自己满怀深情,越唱越好。“硬是拉都拉不回来的那种。”封至说。“我关小组通话了,我要休息一会儿。”邱时说完把小组通话关掉了。邢必笑着也关掉了小组通话,坐了起来。“刚才是什么感觉?”邱时看着他脸上淡淡的印记,“也不像是昏迷了。”“不是昏迷,”邢必说,“是249的影响,像是一场幻觉。”“什么样的幻觉?”邱时问。“他是数据,他曾经入侵过我们的资料,他有足够长的时间躲在我们觉察不到的地方观察我们,他知道每一个生化体的特点,弱点,”邢必说,“他会为每一个被控制的共生体量身定制。”“你被他控制了?”邱时吃惊地问,“不是你控制了那个超共吗?”“是控制了那个超共,所以能深度感知到249。”邢必说。“你这个共生状态不要再使用了,”邱时说,“下一次我怕你会醒不过来,变成下一个超共。”“嗯。”邢必应了一声。“为什么会这样?”邱时皱着眉,“你跟他们制造超级共生体的途径完全不一样吧。”“这就是代价吧,”邢必说,“这种非常规的生存方式的代价,从一开始就是放弃自己。”“这么说起来的话,”邱时靠到椅背上,“被控制的程度越深,时间越长,像宋珩那样能自己醒过来的就越少,对吧。”“是的,”邢必说,“最早被控制的多数是潜卫,怕是没有几个还能回得来了。”邱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看着他:“你刚才答应我了吗?”“答应了。”邢必说。“确定吗?”邱时问,“要不你再重新答应一次?”“我答应你,不再使用这个程度的共生能力,不再直接感知249,”邢必说,“这样行吗?”“行。”邱时点了点头。他并没有要求邢必完全不使用共生控制能力,他们面对的是共生体,在足够的后援生化体们赶到之前,还是需要一些控制的,毕竟他们的目标是尽快找到249的藏身之处,还要扛住他的攻击,不能被缠住。“睡一会儿吧,天快亮了,还要出发。”邢必说。“我睡不着,”邱时看着他,“你……”邢必从旁边的物品箱里拿出了一副手铐,铐在了自己手上,坐到他身边,把另一边铐在了他手上。“这个我不可能在完全不惊动你的情况下打开,”邢必说,“这样放心了吧。”“操,”邱时闭上眼睛,“我也不是担心你会悄悄跑出去发疯。”“发疯,还悄悄跑出去,都能说得这么详细了,”邢必说,“脑子里过了起码十遍以上了。”邱时闭着眼睛笑了起来。“睡吧。”邢必握住他的手。“晚安搭档。”邱时说。“晚安搭档。”邢必说。天刚有些蒙蒙亮,邱时就醒了,能看到车窗外有人在走动。他抬手搓了搓脸,感觉手腕上有什么东西在晃,看了一眼发现是之前铐在他和邢必手上的那副手铐。手铐那一边已经没有邢必的手了,只是挂在他手腕上。虽然知道邢必肯定不在他旁边,但他还是忍不住往旁边又看了一眼,确定了邢必的确在他完全没感觉到的情况下打开了手铐,还下了车。他打开车门,跳下车的时候看到李睿靠车轮坐地上睡得正香。现在天气还很冷,只是这几天没下雪而已,这小子居然就这么抱着件不知道谁的大衣坐地上睡觉。他想叫醒李睿,想想又没忍心,反正没冻死就说明他扛得住,睡得还挺香的。一个生化体拿着消杀的仪器过来,邱时让开,让他上了车。这里是一个公园,昨天到达的时候,宋珩说这些房子是公园以前的一个小型化石博物馆,收藏的都是很古老的石头,比老祖宗们还要早上几百几千年。现在里面当然什么都没有了,这里现在是宋珩他们那个组织的一个联络站,因为昨天惨死了一组队员,现在联络站里的气氛有些低落。邱时想去看看的时候,邢必和一个生化体和一个人类一块儿从里面走了出来。“姜拙,”生化体向邱时伸出手,“我是这里的站长。”“邱时。”邱时伸手跟他握了握,姜拙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拇指和小指都没了。这些在外面世界里混了百年的生化体,身上大多都带着无法自我修复的伤。旁边的人类一看也是身经百战的状态,脸上脖子上都是伤疤。“姜六。”人类也跟邱时握了个手,“这儿的人一般都叫我六哥。”“六哥。”邱时看了他一眼。“前面继续往东,这一片都算比较安全,我建议你们绕半天的路程从基地那边过,基地附近还有不少生化体,游民少,也没有249的营地,”姜拙说,“另外我们收到消息,从昨天开始,大量游民开始袭击各地的共生营地,会分散一些249的战力,但他一定还会追着你们走。”“安全起见,我会带一车人跟你们一块儿走,”姜六说,“往东从基地一直到陆海镇,我都很熟,过了陆海镇,再走两天就能到你们要去的地方了。”“一车人?”邱时愣了愣,“我们车上坐不下这么多人。”“我们有车。”姜六说。邱时看了邢必一眼,邢必点了点头。“谢谢了,”邱时说,“不过跟着我们的话,可能会比较危险……”“只要249还在,这个世界就没有不危险的地方,”姜六说,“要想安宁,就不可能只靠单刀英雄,还是得所有人一起。”“好。”邱时也没多说什么。“一会儿我们的车走前面,有些地图上没有的路不容易被249埋伏,”姜六说,“我跟我爸以前探过很多次,既能让249一路跟着,又不方便他提前埋伏。”“……你爸?”邱时有些疑惑。“姜拙。”姜六说。“什么玩意儿?”邱时有些难以理解,姜六三十多岁的样子,生化体大多的出厂设置都在三十岁以下,这个姜六看着比他“爹”姜拙明显年纪要大。“他把我养大的,我是游民后代,我的家人都死了。”姜六说。“哦……”邱时点了点头,“明白了。”这么说的话,姜六的确不像是人类带大的人类,无论是游民还是难民,姜六看上去都更像个表面上情绪没有什么波动的生化体。“早上我跟云城那边已经联系过了,”邢必跟邱时往车队那边走,“许戒带的人今天晚上差不多能追上我们,路上基本不会有什么阻碍了。”“得清理我们炸掉的隧道。”邱时说。“他们带了工程车。”邢必说。“这么大动静吗?”邱时问。“如果找到249藏身的地方,可能用得上,说不定情况会更复杂,”邢必说,“毕竟他在那里藏了两百多年都没有被人发现,就算发现了也没有被破坏。”“嗯。”邱时点了点头。看来去的这一路虽然难,但似乎比起最后的一击,路上的困难都算简单的了。车队都已经准备就绪,士兵们昨天在博物馆里休息的,条件还不错,大家看上去精神都还可以。邱时站在车边检查的时候,发现桑凡又和宋珩换了个位置,回到了他们这趟车上。“李睿不需要桑凡姐姐了吗?”邱时问。“他要问《水浒传》,”桑凡说,“我不知道是什么,宋珩知道,去给他讲了。”“什么虎?”邱时问。“以后再问吧,以后说不定难民学校会教。”邢必拍了拍他。“操,”邱时叹了口气,“李睿真不像个在这种世界里长大的人。”“所以说人类是很奇妙的,”邢必说,“总有让你吃惊的地方,无论过多少年,无论什么样的环境。”“你说……”邱时想了想,低声问,“就那个姜六,他居然是生化体带大的,他看着都像姜拙他大哥,还能那么轻松叫出‘我爸’这个称呼呢。”“姜拙大他一百多岁。”邢必说。“那你,”邱时吸了一口气,看着他,“你看我的时候,像看儿子吗?”“像看重孙子。”邢必说。“操你祖宗。”邱时说。邢必笑了起来:“不一样的,你二十五岁的时候我才认识你,我并没有关于你是个孩子的任何概念,对你也不会产生什么基于小孩子的情感。”“哦。”邱时拧着眉,感觉差不多能懂。“只会产生‘哦这个帅哥很吸引我’的情感。”邢必又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我操。”邱时吓了一跳,甚至把邢必的耳机都拿下来确认了一遍小组通话是不是开着的。“现在才打开了。”邢必笑着戴好耳机。“能听到吗?我姜六。”耳机里传来了姜六的声音。“能。”邢必说。“可以出发了,我们的车在公园东门口等着你们。”姜六说。“好。”邢必说着上了车。邱时往后面的车队看了一眼,打了个手势,车辆依次都启动了。联络站的人并没有出来欢送道个别什么的,这大概是只在云城那种相对安宁的地方才会有的礼仪和某种寄托。对于生活在外面世界里的人,没有任何祝福能够让人获得真实的安全感和心理安慰,只有这一天过完,全须全尾地活着没死,才是最实在的感受。邱时以前一直觉得很多难民把云城当成最后的桃花源,至死也想要到达,过于天真了,但现在看来,云城对于那些艰难地在这样的世界里活着的人来说,无疑就是桃花源。车队穿过公园,向东门开过去。公园这种地方,自打进入城市区域之后就经常能看到,这种占据了巨大面积的开阔空地只为了提供各种娱乐功能的地方,在云城是没有的,只是邱时有些疑惑,一边盖着那么高那么密集的楼,所有人挤在一块儿住着,一边留了这么大的地盘,种点儿花草,让人溜达。姜六的车就停在东门内,看到车队过来,闪了一下灯,开始带路。不过邱时看到他们的车时,还是挺意外的,并不是一辆车,而是一辆越野车后头还跟了四辆三轮摩托,摩托上都带着人。这些车满满的游民风格,改装和伪装让车都快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各种铁板钢索和带着钩子的工具,让人能直观地感受到联络站的人平时过着怎样的生活。就连车上坐着的那些人,如果只是在路上碰到,邱时也会下意识地把他们划归到游民里,简单粗暴又透着血腥的装备,和他们脸上凶狠的表情完美匹配。姜六的人熟练地把他们带上了一条岔路,然后开始了在各种废墟中穿行。因为走的不是常规的路,各种建筑中有无数个可以随意拐弯的路口,可以有效避开伏击。“现在是要绕路去基地吗?”邱时问。“是。”邢必说。“从那儿离开以后你就没回去过了吧?”邱时问。“嗯,”邢必看了看窗外,“故地重游。”“那里会不会也是一片……废墟了?”邱时这一路看到的完整建筑几乎没有,除了一开始就建造得异常牢固的桥梁,房屋几乎都有塌陷,有些就只剩了一堆碎渣。“基地的建筑级别不同,同等条件下会更结实,”邢必低声说,“但是那里发生过战斗,爆炸,火灾,我们离开的时候已经毁了。”邱时轻轻叹了口气,对于人类和生化体来说,基地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不过里面有一些地下区域,可能找找,也许能找到些对云城有用的东西,”邢必说,“医疗仪器之类的,如果资料没有全毁,可能还会有些资料。”“什么资料?”邱时很敏感地问了一句,又摸了摸耳机,确定是关着的。“医疗相关的,基地在战争之前,就在研究长效的抑制剂,”邢必说,“如果有可能,也许对郑霆状态逆转会有帮助。”郑霆的状态如果可逆,就意味着邢必他们的共生状态也有可逆的可能性。“你之前没提过。”邱时轻声说。“没有太大希望的事,说出来没有什么意义,”邢必说,“时间越长,期待就会越增长。”“害怕失望吗?”邱时说。“怕大家一起失望。”邢必说。“那你现在也说了。”桑凡说。“因为就快到了,要进去找找,”纪随笑了起来,“所以提前一点儿说。”“哦。”桑凡点点头,“我不会失望。”“你跟个斧头一样。”纪随说。邱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路估计不会有什么事,”邢必笑着说,“你睡会儿。”“不用。”邱时说。邢必把他往旁边推了一下。“怎么个意思?”邱时挪到旁边的座位上看着他,“还不让挨着了啊?”邢必没说话,伸手又扳着他肩往自己那边一带,邱时没防备,被他拉倒在了座椅上,脑袋枕在了腿上。“睡会儿。”邢必按着他的肩。虽然邱时觉得自己并不困,但脑袋枕到邢必腿上的这一瞬间,舒适和放松的感觉还是迅速占据了他的身体,顿时就觉得眼睛有些睁不开。“我其实……”邱时还想挣扎一句,毕竟后头还坐着纪随和桑凡。“赶紧睡吧,”桑凡说,“现在你醒着也没有什么用。”“……操。”邱时听笑了。吴馆长从实验舱里走出来,眉毛拧着。“不行吗?”李风躺在三张拼起来的椅子上转头看着他。“普通的生化体身体可能适应不了郑霆的系统,”吴馆长说,“毕竟我们现在无法完全把真菌从系统里分离出去,不过如果……”“没有不过,没有如果,”李风说,“邢必回来之前谁也不能动郑霆。”“我不是要动,我的意思是,现在实验都是在我们自己的共生实验基础上,并没有真的拿郑霆的系统去试,”吴馆长喝了两口水,“也许直接用上,他能自己适应。”“等他回来,”李风说,“千万别跟首席学,要不我怕我保不了你命。”“我没有那么疯狂。”吴馆长说。“我看你挺疯狂的。”李风说。“疯得过你吗!”吴馆长说,“你就是一个神经病。”“聊天儿就聊天儿,不要突然骂人啊,”李风说,“一把年纪了脾气还控制不住情绪。”“我……”吴馆长话没说完,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他看着径直走进来的陈**,“又多一个是吧,我这里还要什么密码,什么人都推门就进。”“邢必他们到基地了。”陈**说。“已经到了吗?”吴馆长顿时顾不上抱怨了。“现在在基地门口,第一道门的位置,”陈**说,“距离核心区还有一段距离。”“没进去吗?”李风从三张带轮的椅子上艰难起身,控制着让自己不要摔下去。“在等许戒的队伍,”陈**用脚顶住了椅子,“要多留一部分人警戒,那一片生化体多。”“嗯,通话接到这里来吧。”李风站了起来,走进了会议室。邱时的脸被投影到了会议室的墙上:“狗官,来见见世面。”“通讯架好了?”李风笑了笑。“嗯,”邱时应了一声,指了指自己身后那一片落日下高低错落着的黑色剪影,“那边,就是基地的主体部分。”邱时从画面里走开了,远处的黑影被一点点放大,能逐渐看到那是一片规模巨大的,银白色的建筑群。李风在资料里是看到过基地的照片和一部分视频的,眼前这些已经被战火摧毁过半的建筑,按说并没有图片上看到的壮观。但眼前这个真实地展现在落日余辉中的,只看得清轮廓的破败的荒弃建筑群,却能给人更强大的冲击力。生命科学研究基地。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也是一切结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