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这会儿人少了一些, 但工作人员依旧是忙碌的状态,比起以前,走路都矫健了不少。郑霆还在实验舱里安静地待着, 门口站着陈**和二位首席。首席大概是刚从休眠舱里出来, 看上去脸色不怎么好, 都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眼神里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悲伤。邱时对这两个在休眠舱里待过的人类有点儿兴趣, 想过去问两句,但刚走了一步就被邢必从身后拽了一下:“你干嘛?”“我问问,”邱时回过头, “什么感觉。”“你用不上。”邢必说。“我的好奇心, ”邱时说, “我要满足一下它……别担心。”邢必看了他一眼, 松开了手。“二位,休眠舱里什么感觉?”邱时走过去,一点儿没客气, 单刀直入地问了一句。“自己进去体验一下啊。”王弘没好气儿地说。邱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听着跟嘲讽似的,他靠着墙:“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 毕竟你俩是头两个进入休眠舱的人类。”“肯,肯定不, 不是头两个,”张坦说, “我们只能说是现, 现在唯二进, 进去过的人类。”“难受吗?”邱时问。“时间不长还凑合, ”王弘说, “但时间长了肯定不行,对大脑绝对会有损伤,我们现在脑子都很混乱,眼睛也不舒服,对机体各项功能也会有影响,毕竟不是生化体那样的人造体。”“嗯。”邱时应了一声。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有一丝失望,又有一丝庆幸。“可以了,”吴馆长带着人推了个放着仪器和药瓶的车过来,“进去吧。”郑霆所在的这个实验舱一直都没有强光,怕刺激他的眼睛。郑霆跟上回看到的样子差不多,邱时看到他时,就会想起最后死在研究所,沉在了海底的那个复制体。249对于郑霆的利用非常彻底,因为他有着更强烈的恨,更强烈的情感。“这个过程很简单,”吴馆长给邢必介绍,“不注射,先用气体,让他表面的真菌脱落,之后再一步一步来。”“嗯。”邢必站在玻璃前,看着里面的郑霆。郑霆似乎感觉到了他,低着的头缓缓抬了起来。“他能听到我说话吗?”邢必问。“不能,声音是屏蔽的,”吴馆长说,“要打开吗?”“打开。”邢必说。张坦在旁边的操作台上按了两下。“郑霆。”邢必叫了郑霆一声。郑霆很缓慢地看向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一声类似哈气的声音。“249死了,”邢必说,“他和研究所一起,被沉到海底了,我们把柏战带回来了,他一直在基地附近。”郑霆又很低地“哈”了一声。“现在开始给你治疗,会需要一段时间,”邢必说,“活着,无论如何,活下去,真正地活。”郑霆没有再发出声音,而是动了动手,垂着的布满了黑色真菌的手臂靠近玻璃罩子,轻轻敲了两下,接着又是几下,或快或慢。“嗯,收到。”邢必回答。罩子里开始有气体涌进,发出“嘶嘶”的声音,白色的水雾一样的气体很快充满了整个罩子,郑霆黑色的巨大身影在白雾里变得模糊。“这个过程需要多长时间?”邢必问。“两天,”吴馆长说,“具体步骤我一会儿发给你。”“嗯。”邢必应了一声。离开实验舱,李风接了个电话,转头看了看他俩:“你俩不住内城是吧?”“不住。”邱时说。“那跟我去趟仓库吧,”李风说,“东西给你们装车,直接开去掩体。”“什么东西?”邱时问。“行李,补给,”李风说,“也是去了一趟海边那么远的地方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出门是要带东西的?”“我以前出门几天也不会带什么东西。”邱时说。“你这是几天能回来的吗?”李风说,“没两个月不会回来吧。”“要没您那些顺带手的任务,估计一个月就玩回来了。”邱时说。“别抱怨,”李风说,“抱怨也得顺带手,不抱怨也得顺带手……”“不抱怨憋得慌!”邱时说,“不抱怨你以为我多开心呢!”“那你抱抱抱抱。”李风说。“你想得美。”邱时说。邢必没忍住笑了起来。保障署的仓库还是老样子,不过明显拥挤了很多,各种箱子一直堆到了仓库外面。“去哪儿打劫了?”邱时问,“怎么这么多东西?”“上至龙先生,下至各署长,”李风说,“拿了我的人,现在都给我吐出来。”邱时啧了一声,没说话。“别担心,你拿我的,我不会要回来。”李风说。“那他妈是你欠我的。”邱时说,“而且价格从来就不对等,狗官。”“这次让你们拿够,”李风说,“还有一箱草莓,放在副驾了,放后面怕被压坏。”“哪儿来的?”邱时顿时眼睛一亮。“许戒让人送过来的,”李风说,“回程的时候不是没时间在兴川停么,我尝了两颗,很甜。”“你吃了?”邱时立马回头瞪着他。“一整箱!我就吃了两颗!”李风说,“许戒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让人专程送过来的,只送一箱。”邱时跳上了副驾,打开了箱子,拿出了一颗草莓,举在眼前看了很长时间,真漂亮啊。这跟他们在山里看到的那种小红果子完全不一样,大得多,颜色倒是差不多。邱时在最红的尖尖上咬了一口。“操,”他说,“真甜。”“南边我们之前完全没有去过,”李风说,“这次给你们的地图是邱时在研究所那边捡回来的那本册子上复制的,旅游地图,其他的实时情况是靠游民的情报总结出来的,大致能了解一下,但并不详细,所以不用跑太远,安全第一。”“嗯,我有数。”邢必说。“邱时今天问休眠舱是怎么个意思?”李风问。邢必看了一眼在副驾上闭着眼睛吃草莓的邱时:“多少会思考吧,活着,死了,寿命……”“踏踏实实活完这辈子,”李风说,“没病没灾有希望,就行了,你不是让老吴帮你测一下么,过几天数据比对出来了,能差不多死,就最好,他要是先死了,你就替他去看,去听,去经历。”“你会孤独吗?”邢必问,“你一直一个人。”“……也会,特别是没觉睡的时候,”李风说,“但是人生没有完美,总有需要去承受的那一部分。”“嗯。”邢必应了一声。“一会儿把那个拖车挂上,有些小型的设备和武器,带着比较安全,”李风说着突然就跑了题,的确是个只爱自己的变态,“有个小手提箱,里头是几个比较大的游民团伙的信物,碰上麻烦了出示一下。”“管用吗?”邢必问。“不知道,我认为一般情况下起个吉祥物的作用,”李风说,“不管用就杀,让他们记着云城的标。”“这是第三个任务了吧?”邢必说。李风笑了起来,转身走开去安排刚到的货了。邢必准备上车尝一颗草莓的时候,一直靠在旁边货箱上的陈**说了一句:“找个狗。”“什么?”邢必没听明白。陈**往李风那边看了一眼,低声说:“他没见过狗,想养一只。”“……有品种要求吗?”邢必问。“这种非分要求就算了吧,”陈**说,“是狗就行。”“好。”邢必点头。邱时在研究所捡到的书里,有一个带折页的,邢必说是广告。这广告介绍的是一辆房车,能睡觉还能洗澡做饭,看上去就像个小房子,专门旅行用的。云城没有这样的车,但是一辆黑车再加一个拖车,加上车上各种物资,邱时突然就有了更清晰的休假旅行的感觉。出发时草莓已经被邱时吃掉了大半,还剩小半箱他留给了掩体里那帮馋货。这次离开云城跟以往的执行任务不同,休假,旅行,这些以前从未在他们生活里出现过的出行原因,让所有人都有些兴奋。“就跟以前我出去探险差不多,也不用这么兴奋,”邱时说,“又不带你们。”“这话说的,”赵旅笑了起来,“跟探险也不一样的,探险是为了找点儿能交易的东西,是为了活下去,每次出去,我们都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邱时啧了一声。“这次不一样,这次大体上是安全的,”赵旅说,“也没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任务,不需要随时拼命,有危险可以跑,跑不掉还有战神跟着。”“……战神?”邱时说。“李睿说的,”赵旅说,“战神邢必。”“这书看太多了也不行。”邱时说。“走吧,”赵旅说,“到洗马了跟我们说一声,再过去就联系不上了吧?”“能联系,”邱时说,“我们带了个无线的什么玩意儿,架起来能跟李风他们联系上,你要找我,就让李风联系我。”“麻烦,”赵旅说,“李风现在表面上是个署长,背地里水太深,离他远点儿安全。”没错,离他远点儿起码不会在休假的时候还被安排任务。以前车从掩体往南开出去,就是一片荒芜了。但现在往南开过去时,他们需要穿过云城的“新区”,以及那个看上去很不错的学校。学校门口的牌子已经挂上了。“云城学院外城校区。”邱时看着牌子上的字,“这什么奇怪的名字。”“居然能把字儿认全?”邢必说。“对我还是不够了解啊,搭档。”邱时说,“我不仅能认全,还能写下来。”“就是丑。”邢必说。邱时没说话,抛出小宠,投影了一小块在前挡玻璃上,用手指在空中一笔一划地往投影上写着。你祖宗。然后把投影挪到了邢必面前。邢必笑了起来:“这三个字还成,起码是工整的。”车停在了学校门口,曲慎从里面走了出来。“曲老师?”邱时下车往里看了看。“没,”曲慎笑笑,“我来帮忙。”“李老师在吗?”邱时问。“在教学楼,”曲慎说,“我帮你……”“没事儿。”邱时把手放到嘴边,吹了一声口哨,远远看到教学楼的二楼窗口那儿出现了李睿的脸。“你们怎么来了!”李睿从楼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我以为你们已经走了!”“走之前肯定得跟三爷打个招呼啊。”邱时说。“多久回来?”李睿问。“两个月吧。”邱时说。“能赶得上开学。”李睿说。“滚!”邱时说。“李老师现在还负责招生。”曲慎说。“招别人去,”邱时说,从车里拿出了李睿给他的那个带屏幕的小板子,还有一个充电器,“给。”李睿愣了愣:“说了送给你的。”“你死了再给我吧,”邱时说,“这个充电器能用,我试了。”李睿犹豫了一下,接过了小板子,偏开头吸了吸鼻子。“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狠着呢,”邱时说,“现在怎么动不动就哭,跟胡小岭你俩拜个把子去吧,哭的时候有个伴儿。”“你损不损。”李睿说。“走了,”邱时说,“李老师招生顺利。”“一路顺风,”李睿说,“给我寄明信片。”“什么玩意儿?”邱时看着他,又看了看曲慎。“这要怎么解释?”曲慎笑着看向邢必。“他让你到一个地方就找个纸片儿给他写句话然后让人带回来给他。”邢必说。邱时看着李睿,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滚。”车开出了云城的范围,现在云城的范围比以前扩大了不少,看着车外的景象,破破烂烂的难民在排列着的方方正正的小房子之间走动着,有种挣扎着的生机勃勃。“那个明信片,”邱时皱着眉,“以前是怎么弄的?”“你去一个地方旅行,那里会有一些小卡片,上面印着那里的风景,然后你写上一句祝福之类的话,再写上地址,”邢必说,“邮递员就会把卡片送到这个地址。”“李睿是他妈疯了吧,”邱时说,“问我要这东西。”“也不是不可以,”邢必说,“咱们换个形式也能做到。”“怎么弄?”邱时问。以前要跑挺久的“独石”,现在离云城感觉是越来越近了。车在石头旁边停下的时候,邱时感觉才刚离开云城没有多久。“来,”邢必下车,抛出小宠,站到石头前冲他招招手,“拍个视频。”“嗯?”邱时过去,站在了他身边,“怎么拍?”“随便说点儿什么。”邢必说。“大家好我是李大头。”邱时脱口而出。“你要不回去上学。”邢必说。“大家好我是邱时。”邱时换了个名字。“大家好我暂时不认识旁边这个傻子。”邢必说。“操,”邱时笑了起来,“重来。”他虽然看过张思海的那些视频,但毕竟城外长大,除了那几个视频,他看过的其他视频就基本只有249留在基地里的那个了。面对镜头,他的确挺茫然的。“不用说了,”邢必说,“拍个照片就行,笑一个。”邱时冲着小宠那边闪烁的镜头灯笑了笑。“行,我看看。”邢必把刚拍的照片投影在了旁边的石头上,“这位人类还挺上相。”“凑合吧。”邱时谦虚了一嘴,眼睛看的是画面里的邢必。这位生化体的确很好看。邢必在照片下面写了四个字,日照独石。这四个字下面又写了一行,云城学院外城校区李睿老师收。“这个,发给李署长,让他转交给李老师就行了。”邢必说,“每到一个地方,就弄一张这个,然后让李署长转给李老师。”“那李署长不得发疯啊。”邱时说。“我们在外面奔波劳累,他还不能处理点儿杂事了?”邢必说。“那一会儿到洗马镇也得拍几张,”邱时说,“洗牛村也得拍,洗羊村也得拍……”洗马镇变化不大,镇子本身的建筑没有什么变化,人多了不少,看上去更有秩序了。最大的变化应该就是镇子外面高高立起的灯牌。云城站。下面还有小字,写着洗马镇,还有箭头标出了去石底和竹园的方向。估计那边也已经有了这样的牌子。“不少你的族人还是选择留在洗马镇这边,”邢必把车开进镇子,并没有从镇中心过,而是选择了沿边的小路,“他们一直在这边活动,习惯了。”“什么叫我的族人。”邱时对这个称呼还是无法习惯。“黑血信徒。”邢必说着停下了车。赵一和龙昊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出现在了车旁边。“你们还在外面村子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赵一说,“来视察啊?”“视什么察,路过。”邱时下了车,“你俩巡逻吗?”“嗯,例行治安巡逻,最近太平得很,”赵一说,“晚点儿还得训练新兵。”“你们去哪儿?”龙昊问,“又有任务吗?”“往南走,也不算任务,”邱时说,“探探路吧。”“往南出去还是信徒的地盘,安全的,”赵一说,“他们认邱时这个领袖。”邱时没说话。“领袖”这回出来还带着杀菌剂,准备把他们的圣物都给灭了,不知道这帮信徒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洗马镇作为往南走的必经之路,除了因为是云城的地盘之外,还因为邱时想见见老头儿。自从上回离开洗马镇,他就一直没有再见过老头儿。邓叶叶把老头安顿在了洗马镇更南一些的没有名字的废村里,很少有人过来,四周只有洗马镇的菜地。邢必没进屋,在外面给菜地拍旅行照,邱时拎着一箱补充剂走进了屋里。老头儿状态还不错,坐在轮椅上抱着个小暖炉。“云城的新产品,”邱时说,“还有不同口味,给你带了点儿。”“这回要去哪儿?”老头儿问。“南边,没有确定的目标。”邱时坐下看着他,“在这儿待得习惯吗?”“还成吧,就是没有在大岩的时候有意思。”老头儿说。“没东西让你偷听了是吧。”邱时说,“你要想云城,等我回来的时候带你回去。”“算了,”老头儿摆摆手,“大岩也没有熟人了,都死光了,回去也没意思了,就在这儿吧,偷听了二十年墙角,该换换生活方式了,这里养老不错。”“你老了吗?”邱时问。“我没老吗?”老头儿笑着说,“你叫了我二十多年老头儿了。”“魏渊。”邱时叫了他的名字。“嗯,”老头儿看了他一眼,“我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了。”“老邓不叫你名字吗?”邱时问。“跟着你一块儿叫我老头儿。”老头儿说。“你活了多久了?”邱时问。老头儿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不记得了吗?”邱时又问。“很久,”老头儿说,“为什么问这个?”“随便问问。”邱时说。“我看着你长大的,”老头儿说,“你心里想什么,我清楚着呢。”“那你还问?”邱时斜了他一眼。“我加强过以后,”老头儿说,“已经活了挺久了,前前后后加一块儿,也是个一百多岁的老寿星了。”邱时没出声。“比不了生化体,但比普通人类寿命还是长些的,”老头儿说,“我的经验,接受加强的时间越早,身体衰老得会越慢。”“说这些干嘛。”邱时看着窗外的菜地。“不是你要问的么。”老头儿笑了起来。从老头儿屋里出来的时候,邢必已经把车开了过来,停在了出镇子的小路边。邱时上了车,坐到副驾上,冲小屋那边挥了挥手。“出发?”邢必问。“出发。”邱时看向前方。车开了出去,顺着小路开始往正南方向开去。远处还能看到之前249巢穴和营地留下的黑色山林,像旧了的伤疤,慢慢的都会消失在时间里。“找到答案了吗?”邢必问。“什么答案。”邱时把椅背调低,打开了眼前的地图,半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关于一些我们左右不了的时间。”邢必说。邱时看了他一眼:“写诗呢?”“接受一下来自老祖宗的熏陶吧。”邢必说。邱时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有些事儿是没有答案的。”“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吗,”邢必说,“不是所有的问题都需要答案的。”“嗯。”邱时应了一声。“或者答案就在故事的最后。”邢必说。“嗯,意思就是等我快死的时候就知道了。”邱时说。邢必笑了起来:“其实你不上学也行,就这样挺好的。”“这话我爱听……他祖宗的不想这事儿了,”邱时说着打开了车窗,“从外面给咱俩连人带车拍个照。”“嗯。”邢必把小宠抛了出去。照片拍得还行,他俩都冲着前面笑着,虽然有点儿傻,但一看就是非常有休假的样子。“我写啊。”邱时说。“写吧。”邢必说。邱时把照片投影到玻璃上,想了想,往上面写了几个字。开始O行。“旅字不会写啊?”邢必问。“别废话。”邱时说,“你就说少这一个破字儿这句话它能不能看懂吧。”“能。”邢必笑着说,“开始旅行。”“那不就行了,”邱时愉快地伸了个懒腰,“开始旅行吧搭档。”“好的搭档。”邢必说。作者有话说:啊,正文就完结了!今天有点事,所以更新晚了!啊就可能是挺舍不得完结的所以今天连事情都比平时多……明天休息一下,之后再更新番外,大概三四个吧。这个文对我来说是有一些不一样的意义的,所以非常非常感谢这几个月来一直陪着我的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