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发二部在惶惶然的忐忑中全须全尾地度过了一周,意外并未迎来新领导铁血手腕的整顿,一切工作仍旧照常进行,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周五下午,汪琦破天荒主动找到唐纨,约他晚上吃顿便饭。无事不登三宝殿,唐纨猜不透他心里揣着什么念头,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匡海山走之前曾极力邀请汪琦随他一起去总部,显然并未成功。汪琦善妒,是个小人,却并不傻,他知道凭自己的斤两,在铂曼尚且能混个技术主管的位置坐坐,去了总部,只怕是再无出头之日。邀约遭到拒绝,汪琦转而去找了姜磊,这些日子唐纨在公司向来是跟姜磊同进同出,交情甚笃,被他看在眼里。快下班的时候,姜磊跑到唐纨工位旁,期期艾艾道:“小唐哥,汪主管说,晚上请咱俩吃饭。”唐纨边敲键盘边冷漠地回他:“我不去。”姜磊苦起脸:“可是……汪主管让我务必叫上你一起。”他咬重了务必俩字,唐纨扭头看着他,俩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唐纨问:“你想去?”姜磊凑近过来,压低声音实话实说:“……其实不太想去,本来今晚跟女朋友约了看电影的,但是没办法,他是领导。”“那你就去跟他说,我有事去不了,这顿饭估计就黄了。”姜磊竖起大拇指,“言之有理,我就说嘛,他没事干吗约我吃饭,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拒掉邀约,唐纨到点就收拾东西下了班,先去接小丫头,难得一个清闲的周末,父女俩在市中心一家商场吃了饭,往回走的半路上,意外遇到了齐佳。她新做了头发,整个人更加容光焕发,身旁还站了个高大魁梧的陌生男人。“小唐,好久不见。”她神态自若地打招呼,身旁那位男士在看清了唐纨的模样后,眼神由乍然的迷茫覆上隐约的警惕,并伸手搂住了齐佳的肩膀。“佳姐。”唐纨牵着小丫头的手,分外客气地应了一声,唐弥仰起头奶声奶气地喊:“齐阿姨好。”齐佳弯下腰,揉了揉唐弥的脸蛋,又直起身看着唐纨,问:“这阵子怎么不见你去酒吧了?”唐纨实话实说:“最近工作忙,加班比较多,抽不出时间。”“这样啊……”齐佳笑得温婉,话却直白到不行:“我还以为,是因为上次的事……”旁边被冷落的男士突然插话进来:“佳佳,不介绍一下吗,这位是?”“我朋友。”齐佳说着,又转而向唐纨介绍:“这是我男朋友,名字就不讲了,你也不感兴趣。”被忽略姓名的男士:“……”齐佳转头对他道:“我跟小唐有点事要说。”言外之意,你在这里不方便。在气场上,齐佳明显压了男人一头,对方听了这话并未起同她争执,只当着唐纨的面在她额上亲了一口,仿佛宣示主权般的,然后贴心地说:“那我先去拿车。”支走了男朋友,齐佳指着不远处一家咖啡馆,“去那儿坐坐吧。”夜间咖啡馆的人并不多,俩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随便要了两杯喝的,又给小唐弥叫了份甜品,等待的时间,齐佳开门见山道:“他是我在健身房认识的,追我小半年了,之前一直拖着没答应。”注意到唐纨微妙的表情变化,齐佳又笑了笑,直率道:“不是你的原因,他还不知道我有个儿子。”唐纨心下了然:“你怕他不接受?”服务生将咖啡端上桌,齐佳拿起调羹将顶上的拉花搅开,垂眸含糊地嗯了一声。“我看他挺在乎你的。”唐纨站在朋友的角度宽慰道:“或许你可以试着告诉他。”“告诉他什么?”齐佳拢了下鬓发,以一种平缓的语气道:“告诉他我生豆豆的时候大出血,子宫已经切除,从此再也无法生育了。你觉得他会接受吗?”她突然冷笑一声,一反常态的言辞锋利:“我对男人,从来不抱任何幻想。”唐纨眼底闪过一丝愕然,当一个人用平静的语气讲述自身经受过的痛苦时,倾听者不合时宜的同情便是对对方的一种侮辱。于是他沉默着,抽出一张纸巾帮小丫头擦了擦嘴边蹭上的奶油,就听齐佳又说:“其实当初选择跟你表白,也是因为看中了你单亲爸爸的身份,现在知道了真相,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唐纨抬头看着她,客观地给予了评价:“可以理解。”齐佳顿了顿,嘴角重新染上笑意,“不说我了,说说你吧。最近跟你那位同事有新进展吗?”她问得突兀,唐纨心下一惊,面上泰然自若道:“你误会了,我跟他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齐佳促狭地眨了眨眼:“你第一反应就知道我说的是谁,这样的关系还算普通?”唐纨镇定道:“我的同事你只见过两个,总不能是骆云飞吧?”齐佳一手支颐,搅拌着杯中快要冷掉的咖啡,慢悠悠道:“我觉得他对你有好感,上次在酒吧也好,还有后来在电梯里偶遇,或许是当局者迷,在我这个外人来看,他好像很重视你。”齐佳搁在桌上陡然震动起来的手机打断了这场话题逐渐跑偏的闲聊,她觑了一眼来电提示,眉眼有些冷漠。“看样子该走了。”她俯下身,朝对面乖巧吃甜品的小唐弥眨了眨眼,“小弥,阿姨走了,下次见。”小唐弥点了下头,“齐阿姨再见。”齐佳眉眼弯弯,伸手掐了掐小姑娘肉嘟嘟的脸颊,半开玩笑地叹道:“真可爱,你要是我女儿就好了。”小唐弥只是笑,没接她的话,好像没听懂似的。目送齐佳离开,唐纨想等女儿吃完甜点再走,却见小丫头突然撂下叉子,转头扑进他怀里,好委屈似地拱了拱。“怎么了?”唐纨低下头问。“爸爸,”唐弥瓮声瓮气中透着十足的闷闷不乐:“我想妈妈了,我想跟妈妈视频。”唐纨一愣,柔声哄她:“小弥乖,我们等明天再视频好不好?”“不好。”小丫头委委屈屈地哼唧:“妈妈不想早点见到我吗?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唐纨受不了女儿这样,略一思忖,掏出手机给沈娇发了条消息,问她现在有没有空跟唐弥视频。那边回得很快,说有空,让他直接拨过来。唐纨心下感激,将女儿抱起来搂在怀里,屈指拭去她脸蛋上的眼泪豆儿,“好,我现在打给妈妈,你别哭了,让妈妈看见不好。”视频请求拨过去,沈娇很快接通,还穿着职业装,外面系了个围裙,头发抓成一个简单的髻盘在脑后,唐纨看到她身后的背景,问:“你在做饭?”“嗯,煮面。”沈娇应得自然,两位大人心照不宣,她问:“小弥呢?”“妈妈!”唐弥两只小胖手抓着手机,小脑袋探过来,“妈妈你在干什么?”“妈妈在做饭呀,小弥吃饭了吗?”“小弥吃过了。”唐弥忽闪着大眼睛,突然扭头对唐纨道:“爸爸,我想喝水。”唐纨抬头环顾四周,想叫服务生过来,却只在不远处的柜台后面找到了一个店员忙碌的背影。小孩子渴不得饿不得,说要什么就必须马上给,唐纨怕女儿等不及,就把手机递给她自己拿着,起身往几步之外的柜台走去。贺准今晚约了一位学长叙旧,对方比他早两年回国,目前在一家500强的外企任职,年薪千万,靠着八面玲珑的钻营,跻身S市上流圈层,人脉广阔。不管是什么行业,到了金字塔尖,永远都是那么一小撮人掌握着大量的资源和财富,贺准的阵地在B市,想要尽快融入新环境,必须有个引路人。吃饭的地方是学长找的,一家会员制高档餐厅,开在寸土寸金的国金中心,欧式风格的五层小洋楼,红砖尖顶,门口耸着罗马柱,一楼是家咖啡馆,进去后乘户内电梯再往上走,内里的风景又是别有洞天。这家店的老板是学长认识的一个富二代,在国外有农场和酒庄,食材都是当天空运过来的,每日限量接待,说白了就是供亲朋好友吃喝玩乐的私人地盘。只不过来之前学长刻意没告诉贺准,这里的服务员,是清一色的漂亮小男孩。中途贺准便找借口提前离了席,他并非清心寡欲,只是对这类**的事一向嗤之以鼻。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是因为能掌控自身的原始欲望,否则便是进化失败的残次品。贺准拒了学长的“好意”挽留,烦躁不已地乘户内电梯往外走,走廊尽头,正对着咖啡厅的电梯门徐徐打开,视野内竟出现了张意想不到的熟面孔。贺准先是抬脚走出轿厢,紧接着又驻了步,视线落在唐纨怀里的一个小人儿身上,表情须臾间变幻莫测,眼底翻涌的情绪又转瞬归于平静。他看着唐纨将小人儿单独放在卡座上,起身走向柜台方向。唐弥正专心致志地跟手机里的“妈妈”聊天,突然眼前光线一暗,她抬头,下意识地喊了声:“爸爸。”黄金单身汉贺准被一口奶声奶气的爸爸叫得愣住,面前粉雕玉琢般的小丫头也是一呆,随即露出怯生生的表情,慌忙朝四周张望,嘴角跟着往下一耷拉,明显要哭。手机那头的沈娇不明所以,只看出唐弥表情不对,忙开口问:“怎么了小弥?”贺准皱了皱眉,这声音听着几分熟悉,还不等他在心里对号入座,就听面前的小丫头边抹泪边说:“呜呜呜妈妈,我找不到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