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叮咚一声停在了负一层,泛着金属光泽的双侧门开启,齐佳迎面对上男人狭长且幽深的眼眸,一个愣怔后很快就敛去了讶异。等贺准走出来,她并未抬脚进入电梯,而是在错身的瞬间,主动打了声招呼:“你好。”贺准驻步,转头看着她,冷淡又客气地回:“你好。”她大方伸出手,“我叫齐佳。”“贺准。”指尖稍微接触一瞬便移开,绅士到近乎于冷漠。齐佳看着他撤回手掌的动作,嫣然一笑:“你似乎对我有敌意?”贺准不咸不淡道:“齐小姐想多了。”齐佳拢了下耳后的头发,姿态淑女又端庄,却是语出惊人:“冒昧问个问题,你喜欢唐纨?”贺准这才正眼看向她,回以慢条斯理:“很明显吗?”齐佳眨了眨眼,伸手按下上行键,迈步踏进轿厢后翩然转身,冲外面的贺准道:“可你怎么确定,他会喜欢男人呢?”电梯门再度扣上,带走了齐佳最后瞥过来的那道耐人寻味的眼神。车子在半山别墅的林荫道疾驰,中控台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贺准单手把着方向盘挂上蓝牙耳机,语调平淡道:“喂。”对面问了句什么,他言简意赅地回:“在路上,五分钟。”挂断电话,车子拐了两道弯,两侧葱郁的云杉和皂荚树在晴好的阳光下泛着清透的绿,树影在挡风玻璃上错落斑驳。车子驶进别墅正门,又往前开了一段路,尽头处的汉白玉石雕喷泉映入眼帘,廊下草坪前子然站着一道人影,朝向这边小跑着迎了上来。贺准把车泊在前庭,推门下车,遂被冲过来的人撞进怀里,他猝不及防后退半步,很快稳住身体。“贺准哥哥,你终于来了。”扑过来的男孩稍矮贺准半个头,穿着考究,眉眼清秀,言行举止间稚气未脱,像个刚成年的孩子。“辛衍,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都是成年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往别人怀里扑。”后面紧接着就传来一道语调上扬的明快女声,辛衍慌忙站直身体,整了整衣服,扭身乖顺地朝来人喊了声:“姐。”辛悦一袭绿丝绒长裙裹着黑色披肩立于主屋廊下,肤白胜雪身段绰约,一双美目波光流转,望向不远处的贺准:“来了。”贺准朝她笑笑:“嗯。”进了屋,主会客厅悬着巨大而精致的水晶吊灯,照出一室华美辉光,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快步迎上来,笑着说:“辛先生刚还交待,说一定要等您来了才开席。”辛悦拢了拢披肩接过话:“看看,爸偏心贺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连我跟小衍都要往后稍稍。”管家眼观鼻鼻观心,垂眸道:“大小姐又在说笑了。”辛悦挥了挥手:“你快去告诉爸,说贺准已经到了。”管家欠身离开,不多时,几名佣人从中式厨房内鱼贯而出,有条不紊地往主餐厅的长桌上布菜。辛丛定乘户内电梯从楼上下来,会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三位年轻人同时起身,辛悦辛衍兄妹俩齐声喊:“爸爸。”贺准朝他微一颔首:“辛董。”年过半百的辛丛定高大挺拔,精神矍铄,五官刚毅深邃,不苟言笑,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那种长相与气质双管齐下带来的不容忽视的高人一等,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贺准更像是曾经风华正茂的他。“几时回来的?”贺准一问一答:“上午的飞机,落地就过来了。”“嗯。”辛从定朝餐厅方向扬了下手:“走吧,先吃饭。”长条形餐桌上铺着色泽明丽的刺绣桌旗,上面压着花瓶,插着一捧新摘的蓝鹦鹉郁金香,辛从定在主位,左手边是贺准,右手边是辛悦,辛衍本想挨着贺准坐,被姐姐一个眼刀提溜过来,不情不愿地在右侧落座。辛丛定对小辈们的小动作视而不见,接过管家递来的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唠家常似地问贺准:“在铂曼待了这些日子,有什么感触吗?”贺准操着汇报工作的正经语气道:“铂曼从曾经的行业领头羊走到如今地步,有多方面的因素,除了市场趋近于饱和外,自身的问题更大,研发中心既是铂曼的心脏,更是症结的源头。”辛丛定嗯了一声,又顺着他的话问了些铂曼当下存在的问题,贺准逐一作答,详尽剖析。说话间,女佣将一盏白瓷盅搁在他面前,掀开后,里面盛着香气扑鼻的松茸海鲜汤。骨碟碰撞出清脆的声音,主座上的辛丛定呷了口茶,接着说:“你一向眼光独到,当初既然主动请缨要去铂曼,相信它在你手里定能起死回生。”贺准捏着瓷勺,谦逊有度道:“承蒙辛董信任。”辛悦心不在焉地晃着红酒杯,找到空当儿插话进来:“爸爸,你们真没意思,说好的家宴,硬生生让你们弄成了公司的述职大会。”“就是。”辛衍跟风埋怨:“爸爸,我早就想说了,你为什么非要让贺准哥哥去S市啊。搁以前天天都能见着,现在一个月都不定能见上一面……”他越讲越小声,最后索性收了话头,目光越过彩陶花瓶往对面贺准脸上瞥,头顶明亮剔透的水晶灯照着他欲言又止的眼神。辛丛定看向小儿子,面目严肃冷峻:“你要天天见贺准干什么,别人有正经事要做,不像你,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说着转向大女儿,“你安排一下,在公司给他找个基层岗位,活儿不能太轻松,年轻人就该多锻炼。”辛悦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好的爸爸。”“……”辛衍悔恨地差点咬碎了满口的牙,万没想到抱怨来抱怨去竟然引火烧身,好好的阔少日子即将宣布告终。他苦着脸抓了抓头发,在辛丛定瞪过来之前,突然福至心灵,正襟危坐地举起手:“爸爸,那不如,我跟着贺准哥哥一起去那个什么曼的子公司吧。”辛丛定态度不明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得问贺准同不同意。”辛衍立马眼巴巴地瞅向对面的贺准。辛悦抿了口酒,冲弟弟道:“你这个混世魔头,让人省点心吧,贺准去S市可不是度假,别给他添乱。”不等辛衍开口,就听主座的辛丛定道:“你弟弟既然有上进的想法,当姐姐的就应该支持,哪有泼冷水的道理。”辛悦面色微变,忙看向父亲,眼神委屈又懊恼:“爸爸……我是怕弟弟他……”“辛衍再不济也是正经大学毕业的,你要对他自信一点。”辛丛定一锤定音般的,辛悦老实闭了嘴,一家三口同时看向沉默许久的贺准。当事人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淡定又从容道:“行,那就让他跟我去铂曼吧。”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下,用完餐后辛悦跟辛衍各自回屋,贺准又陪着辛丛定在花厅饮了会儿茶,直到更深露重才起身告辞。他出了主屋,谢绝了管家的相送,独自步行至前庭,花园的路灯不甚明亮,与头顶朦胧月色相得益彰,照出成片的影影绰绰。一株蔷薇树下站着一个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正在跺脚取暖,听见身后脚步声,慌忙转身。“贺准哥哥!”辛衍跑过来,吐息间哈出一团白雾,白雾散去后是一双因为兴奋格外明亮的眼:“你带我出去玩吧。”贺准目光平淡地看着他:“这么晚了,你想去哪儿玩?”“我都行,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贺准默了一瞬,听不出情绪地说:“辛衍,你有时候真应该听听你姐的话。”辛衍咬了咬下唇,迷茫道:“为什么这么说,你看不出来吗,姐姐那么讨厌你,我才是向着你的。”“你们俩是亲姐弟,她讨厌我,正是因为向着你。”“才不是。”辛衍一脸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你少糊弄我,我现在长大了,什么事都看的清楚明白,她明明因为你是——”“辛衍。”贺准低沉的声线蓦得冷下去,浸着隆冬之冰般让人瑟瑟生寒。辛衍被吓得脸色煞白,缩着脖子道歉:“对不起,贺准哥哥……”贺准稳了稳心神,辛衍在他眼中一直都是小孩子,本着童言无忌的想法,他没必要跟对方置气。于是说:“你回去吧,好好准备准备,明天跟我一道去S市。”辛衍眼底又重新燃起一簇光:“你真的肯带我去?”贺准语气平淡无波:“我既然都答应了辛董,自然言出必行。”夜深人静,卧室内仅靠着书桌上的一盏台风维持基本的照明,唐纨改完最后一版PPT,邮件发送给汪琦,暼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将近十二点。他伸个懒腰又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拿起一旁静音后被遗忘许久的手机。屏幕唤醒,一排app推送消息堆叠,他点进微信,对话框最上方是贺准半个多小时前发来的消息。——睡了吗?上司莫名其妙询问你的作息,鉴于对方是贺准,古怪中又透着合理,唐纨想了想,回过去:准备睡了。贺准很快回过来:睡这么晚?唐纨:无熬夜,不周末。贺准:什么歪理邪说。唐纨:我说的。贺准:既然不困,我有个事想跟你聊聊。唐纨盯着最新的消息,心跳居然十分没出息地漏了半拍,他缓了缓,故作镇定地回过去:什么事?贺准:我这儿有个刚大学毕业的小朋友,要来铂曼实习,我思来想去,不如放在你手底下,你后面帮忙带带他。唐纨反应了几秒,才看懂贺准在说什么,内心独角戏般地跌宕起伏一个来回,竟是自作多情,他七分尴尬三分失落,抽刀断水般干脆利落地拒绝。——不带。贺准:这么干脆,不再考虑考虑?唐纨:没带过新人实习生,不会。贺准:姜磊不是人?唐纨:……唐纨:全公司那么多人,你为什么找我?贺准:你带孩子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