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总经理办公室外间的门被敲开,唐纨从电脑显示器后抬起头,见骆云飞拿着一沓文件走进来,指了指里间的门问:“在吗?”“开会去了。”骆云飞哦了一声,往前走两步,又折回来,将文件放在了唐纨桌上,“我就不进去了,你帮我把这个给他。”唐纨点头应允:“好。”骆云飞撂下文件,人也不急着走,一边胳膊抬起架在玻璃挡板上,关切地问:“你女儿最近怎么样了?”唐纨回道:“刚做完手术,还在观察期,谢谢骆总关心。”“唉。”骆云飞吁出一口气,也不知是叹唐纨还是叹自己,“养孩子真难,我媳妇现在还没怀上,就已经开始产前焦虑了,要我看,这哪里是生孩子,分明是生了个祖宗。”“骆总打算要孩子了?”“最近是在备孕,说实话,我也挺想生个女儿的,女儿多好啊,贴心小棉袄,你说是不是?”“男孩女孩都一样。”“唉,我原本是这么想的,现在不了,要怪就怪贺准,老是在我面前炫耀。”唐纨一怔,“炫耀什么?”“炫耀他的小棉袄啊。”骆云飞掏出手机佐证,打开跟贺准的对话框往上翻,“喏,你看这个人过不过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女儿奴的潜质……”聊天记录可以追溯到很早以前,第一张就是贺准去谭女士家里做客那回,小弥窝在他怀里玩那只昂贵无比的宝铂陀飞轮手表,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捏了张自拍,客厅光线暖黄,打在一大一小两人脸上,说不出的温馨合衬。继续往下翻,不同时段的,有合照,有抓拍,还有几张,是唐纨和小弥在一起的,从拍摄者找的角度足以看出,他对镜头下的两人怀着呼之欲出的深沉爱意。其间,骆云飞有回了一句:人生赢家。收获贺准一连串大拇指表情包的认可。唐纨一溜看下来,眸光微微闪烁着沉默不语,胸腔内却潮汐般泛起一阵酸胀,又像过电一样通到四肢百骸,不是不喜欢,而是太喜欢,喜欢到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去贴切描述此刻的心情。“看什么呢,给我瞧瞧。”冷不丁一道声音从背后袭来,把骆云飞和唐纨都吓了一跳,一齐循声瞧去,玻璃门在骆云飞进来后就一直开着,故而让辛衍畅通无阻地踏入,脚步声也被厚实的地毯隐去,脑袋已然凑近。骆云飞避闪不及,还是被他瞧见了屏幕上正好放大出来的一张贺准与唐弥的自拍合影。“什么东西?”辛衍惊了。骆云飞将手机息了屏揣回兜里,唐纨看着辛衍道:“你进来怎么不敲门?”辛衍惊上加奇:“门不是开着的吗,再说,我以前进来也没敲过门啊。”他说着把目光调转到骆云飞身上,惦记着照片的事,“刚那是什么,再给我看看。”骆云飞打着哈哈:“没什么,我先走了啊,你们聊。”辛衍拦住他的去路,“我都看见了,贺准哥哥抱着一个小孩。”他皱起眉,“那孩子是谁的?”骆云飞不敢拂太子爷的意,又想不出怎么编谎言糊弄,嗯嗯啊啊了一通,辛衍不耐烦了,矛头转向唐纨,“你说。”唐纨一派淡然,置身事外道:“什么孩子?”辛衍:“……”抬手指着骆云飞,“刚刚他手机里的啊。”“他手机里的,你问我干什么?”辛衍:“……”骆云飞:“……”“不说算了。”辛衍下巴一抬,倨傲地嗤鼻:“我自己去问贺准哥哥。”“问我什么?”主人公驾到,长腿阔步地走进来,薄唇勾起一抹淡笑,看着三个人:“聚在这里做什么?”骆云飞鞋底抹油,逃得飞快:“我来给你送文件,喏,就在桌上,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拜拜。”跑了一个,贺准又看向辛衍:“你还有什么事?”辛衍气焰没了大半,却仍惦记孩子的事,斗胆问道:“你什么时候有小孩了?”贺准:“跟你有关系吗?”辛衍被他的冷漠刺了一下,当着唐纨的面也不好发作,梗着脖子道:“怎么没关系,你再怎么说也是我哥。”贺准低头整理着袖口,声音像是被数九寒天的冰水浸过一般:“我没你这么会惹事的弟弟。”这算是唐纨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贺准训人,那种仿佛与天俱来的压迫气场在此刻达到峰值,连带着他都开始放缓了呼吸。辛衍面色一僵,缓了缓,才破罐子破摔道:“终于把心里话讲出来了对吧,一直以来你都把我当成累赘。无所谓咯,反正我又不止你一个人可以喜欢。现在我才相信爸爸的话,你真的跟姑姑很像,一旦认定了,对你们再好都没有用——”贺准面目陡然阴沉至极,暴喝一声,少见地动了肝火:“闭嘴!”辛衍自知失言,瞬间噤声。贺准:“滚出去。”辛衍走了,门仍敞开着,总经办那边原本四起的讨论声此刻也压了下去,空气陷入死寂,唐纨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走过去掩上磨砂玻璃门,来到贺准跟前凝目看着他,片刻后开口:“需要一个拥抱吗?”坚冰融化,贺准脸色稍霁,伸手将人往怀里拉,唐纨却又抬起胳膊挡开他,目光垂下:“……别在这儿,去里面。”贺准终于又笑了:“怕什么,现在没人敢过来。”唐纨道:“他们也是第一次见你发这么大的火,情有可原。”他这样贴心懂事,贺准也不忍心难为,牵起他的手往里间走。半道上唐纨又停住,走回办公桌前拿起一沓纸张:“忘了骆云飞给你的文件。”他递到贺准手里,不问到底是什么。包括方才从辛衍口中听到的姑姑,颠覆了他先前的一些笃定的猜测,如果辛衍的姑姑指的是贺准的妈妈,那他就不是辛丛定的私生子,而是亲外甥。进了办公室,贺准将那份文件啪地丢在桌上,高大的身躯陷进真皮老板椅内,瞳色晦沉。唐纨走过去,哄孩子般的:“怎么又不开心了?”转椅转了半圈,贺准拉他到身前,搂腰按在腿上,“陪我坐会儿。”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办公室这样正经的地方,唐纨很不自在,作势要起身,又被大手牢牢桎梏住,“刚不是还要给我一个拥抱吗?”“……没让你这样抱。”贺准松手展开双臂,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那你要怎样抱?”他这样坦然,倒显得唐纨心猿意马了,起也不是坐也不是,好生无语地瞪着他。贺准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捏他的鼻子,说:“让你选么,你又不选,还是这样抱着吧。”唐纨也拿起乔来,扫了眼桌上的文件问:“那是什么?”贺准也没瞒他,“我生父的资料。”唐纨愣住:“你……生父?”谁会一上来把亲生父亲称之为生父,要么是亲子关系不睦,要么是从出生就被抛弃,结合之前贺准跟他讲的关于身世的事,以及辛衍透露出来的信息,唐纨大概猜出一些,却又不敢断定。“我一直以为,辛丛定就是你的父亲……”贺准笑了,唐纨却注意到,他眼神里面是冷的,好像对自己念出的这个名字怀着隐晦却刻骨的厌恶与抵触。“对不起……”他惶恐道歉,“我不该乱猜的。”“不知者无罪,你道什么歉?”话虽这么说,唐纨还是觉得难受,又或许是被刚刚贺准眼睛里的情绪刺痛,关于贺准的母亲,真相一定是个足够让人悲伤扼腕的故事,以至于像他这样内心强大到仿佛无坚不摧的人,也会被旧时光的尖刀把痛苦纂刻在灵魂之上,不死不灭。“马上清明了。”贺准搂过他的肩膀,下巴垫在上面,呼吸在颈侧喷薄,“你陪我回一趟老家吧。”唐纨低头,亲了亲他的额角,轻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