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九点多,谭女士裹着外套拉开入户门,楼梯间一灯如豆,照着风尘仆仆深夜前来的儿子,她瞪大眼睛结结实实地愣住:“唐唐?”唐纨进屋,将车钥匙啪地丢在玄关处的边柜上,一声不吭地弯腰换鞋。谭女士立在旁边不明就里:“这是怎么了呀?”“没事,想小弥了,过来看看她。”唐纨换好鞋往客厅走,轻飘飘撂下一句。“……”谭女士听他胡言乱语,心里顿时明镜似的,跟在后面径直问:“跟贺准吵架了?”唐纨一屁股坐进沙发,伸手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捞了只蜜桔,放在手里慢慢地剥着。谭女士瞧着他问:“是不是还没吃饭啊,妈妈去给你煮个面。”“别忙了。”唐纨剥下一片桔瓣塞进嘴里嚼,丰盈汁水在口腔内爆开,激得他眉头一皱,好酸。他把剩下的桔子丢回茶几上,抬头对谭女士道:“你去睡吧。”谭女士挨着他旁边坐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跟妈妈说说。”唐纨垂下眸子,安静了半晌,客厅墙壁上的挂钟指针一步一响,仿佛给等待的时间上了发条。“妈,我爸他骗过你吗?”谭女士愣怔一瞬后便笑了,伸手抚上儿子的肩,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那可多了去了,你爸他啊,看着一本正经,实际却是个演技派,我当年呀,就是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到手的。”唐纨执着地追问:“比如呢?”“比如……”谭女士陷入回忆,略一沉吟道:“……背着我抽烟喝酒,爱藏私房钱,后来还跟人学炒股,把攒给你们买房子的钱一股脑儿投进去,还骗我说是借给亲戚了,”她盘着盘着倒把自己给气够呛,一拍大腿愤愤然道:“哎呀这个死老头子,做的事简直罄竹难书!”唐纨扯了下嘴角,说:“原来我爸这么多毛病,那你是怎么忍下来的?”“也不能说忍吧。”谭女士温柔地看着儿子,谆谆教诲道:“两个人过日子,不能只看缺点,不看优点的呀。”“那如果,是涉及到原则性的欺骗呢?”“原则性?”谭女士惊了一吓,脸都白了:“不会是小贺做了什么违法勾当了吧?”唐纨无语了一下:“不是。”谭女士拂了拂心口,“吓死妈妈了……”她拉过儿子的手,语重心长地念叨:“我看小贺那孩子挺靠谱,如果是善意的谎言,妈妈教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不好太较真的。”“不是……”唐纨迟缓摇头,“……不是那么回事。”谭女士担忧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唐纨定了定神,对她道:“妈,太晚了,你赶紧去睡吧。”“你呢?”“我在沙发上凑合一晚,不想回去。”谭女士也没再问,撑膝起身道:“妈妈去给你拿床被子。”她缓步走到卧室门口,心里想着什么念头,后面及时追上来唐纨的声音:“别给贺准打电话。”“……”一场雨水挟来了闷热,五月初的S市已经开始有入夏的苗头,夜里温度适宜,谭女士挑了床薄被给他,唐纨洗漱好出来,沙发扶手上还搁了一套他高中那会儿穿过的棉质睡衣,上面印着卡其色的熊仔图案,他以为早就丢了,原来被谭女士一直收着。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他拿起来看了看,满屏的未读堆叠,百分之八十都来自贺准,拼命忍住想要点进去看的冲动,直接摁下了关机键。原以为注定要失眠的,又兴许是睡衣上那股熟悉的洗衣液馨香让他繁杂缭乱的心绪久违地得到安抚,一夜无梦后醒来,五感堪堪归位的瞬间,他听见了来自厨房的滋滋啦啦的热油声。坐起身发了几秒钟的呆,唐纨穿好拖鞋趿拉着往洗手间走。谭女士将换下来的厨余垃圾束好口,拉开厨房门走出,不远处客厅沙发上的身影消失,转而就听见洗手间响起淅沥沥的水声。“起这么早呀,是不是妈妈吵醒你了?”她朝虚掩的镂空磨砂玻璃门方向扬声道。水声小了些,唐纨含着牙膏沫囫囵道:“……没有。”“早餐吃生煎好不好?妈妈前天刚做的。”唐纨漱完口将水吐出,拿毛巾擦了擦嘴道:“都行。”“哎。”得到答复,谭女士拎着垃圾袋走到玄关处,扭开门锁,袋子丢去门口,余光扫到不远处楼梯口方向,她蓦地愣住,抬眼看过去,惊诧不已地呀了一声。“小贺?你这孩子,来了怎么不敲门,在外面坐着干什么呀?”贺准从台阶上站起,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冲她短促地笑了下说:“妈,我来找纨纨。”谭女士一看这架势,俩孩子铁定是闹了矛盾,瞧着他英俊眉眼下隐着淡淡的疲倦,一时间又不好说什么,忙侧身让他进屋。洗手间里,唐纨已经听见外面的动静了,伸向门把的手陡然顿住,随即旋身以背抵门而站。熟悉的沉稳的皮鞋踱地声由远及近,玻璃门被轻轻敲响,贺准的声音随之透进来,一如既往的低沉温柔,却细听之下,隐隐发颤:“纨纨,你真的吓死我了……”唐纨垂首,盯着地面瓷砖的纹路,沉默不语。“打你电话一直不接,我就去问了沈娇曾杰毕成,还有姜磊,甚至连齐佳我都问了,却没一个人知道你到底在哪儿。”贺准倾过身肩膀贴着玻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后来我又给妈打,也是无人接听,多少有了点眉目,于是赶紧开车过来,直到看见楼下停着那辆911,一颗心才终于落地。”唐纨眸光闪了闪,终于开口:“……你什么时候来的?”贺准温言道:“让我进去,我就告诉你。”唐纨默了默,绷直的脊背慢慢离开了紧贴着的玻璃门,贺准盯着磨砂玻璃后人影微动,按在门把上的手掌下压,门开了一道缝,他侧身进去,砰地一下,又当着谭女士的面关上。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精悍的手臂猛地拽入怀中,力道一点点收紧,勒得他快要透不过气,紧贴着的胸腔被挤压着,一颗心开始酸胀发疼。“我昨天晚上就来了……”密集的吻不住地落在耳垂颈侧,“我简直要疯了……你知道吗,昨晚我就坐在车里,抬头望着楼上客厅的灯光熄灭,突然就想起了我妈走的那天早上,也是同样毫无征兆的,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永远离开了我……那时候的心情,我真的不想再体会一次。”唐纨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亲吻着,等了等,抵在胸膛上的手稍稍用力,贺准在愣怔中被推得后退半步,张了张嘴,哑声道:“纨纨?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吗?”唐纨深呼吸一个来回,目光冷静地看着他,径直问出:“贺准,你曾经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