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的,唐纨窥见贺准原本还在错愕的神色微妙地变了一瞬,他凝眉,跨步上前,盯着那双深邃眼眸步步紧逼:“有没有?”贺准被他鲜见的突然锋利的态度刺了刺,宽肩缓缓下塌,垂首敛目,自嘲道:“原来,天底下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一瞬间,唐纨仿佛被一只手伸进胸腔猛地攥紧了心脏,原本还抱有的一线希望轰然破灭,彻底判了死刑,他鼻腔内陡然一酸,咬了咬内唇,红着眼睛问:“你真的做过?”贺准颓然后退,背部撞在玻璃门上带起刺耳的震颤,恍若此刻七零八落的心,须臾后,他点头承认:“我做过。”唐纨语调机械地发出质问:“你许了匡海山好处,让他在二部对我施压,汪琦也是你指使的,所以后来他们一个被调到总部,一个跳槽去了甲方,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一直蒙在鼓里,掉入你设计好的陷阱,还要对此感恩戴德,是吗?”贺准眼底掠过一丝惶然,“不……”他摇头否认,前所未有的恐慌:“汪琦那件事,不是我指使的。”唐纨扯了下嘴角,一声讽笑:“你现在说的话,我还能相信多少?”贺准心口遽然牵起一阵钝痛,他是自作孽不可活,存着侥幸心理以为那件事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永远埋葬,然而,老天爷根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犯过错误的人。他抬手按上他的肩,嗓音艰涩发紧:“纨纨……”掌心倏而一空,爱人离开了他的相拥,站得那么远,仿佛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你走吧。”唐纨撇开视线不再看他,缓缓地说:“贺准,或许在你心里会觉得我很矫情,太过上纲上线小题大做,毕竟当时的我们还只是上下级的关系。可如果我因为这个理由就轻易地原谅了你的所作所为,那么换一个人呢,一个在你眼里可能都无关紧要的小职员,他明明没做错什么,只是勤勤恳恳地工作,为了赚到一份微薄的薪水养家糊口,却因为上司的一句话莫名遭受来自职场的无端恶意,被打击被针对被泼脏水,你的狂妄自大,让他的生活就此陷入困境,这种无妄之灾在某些时候可以摧毁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力量悬殊的对抗不叫对抗,叫压迫,叫霸凌。”唐纨重新看回他,对上那双悔恨的痛不欲生的眼,一字一顿道:“我曾经多么厌恶汪琦,现在,只会比当时的感受深刻一千倍、一万倍,对你。”心脏被当胸捅了个对穿,贺准仓皇撑住身侧冰冷的瓷砖墙壁才堪堪站稳,浑身血液在顷刻间凝结成冰,如果能够时光倒流,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回到过去,给当时下了那个愚蠢决定的自己一记狠狠的耳光。然而冷冰冰的现实摆在眼前,他不可能回到过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胸口被迎面破空而来的子弹击中,而那枚子弹,来源于过去时间里无知无觉却狂妄自负的自己。谭女士抱着睡醒的小弥从侧卧儿童房走出,看着坐在沙发前低头发呆的儿子,叹了口气,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小贺走了?”唐纨嗯了一声,抬起头,小弥窝在姥姥怀里,刚睡醒的大眼睛清润水灵黑白分明,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怀里抱了只毛绒熊仔玩偶,大大方方递过来,奶声奶气道:“给唐唐。”谭女士顺势把小丫头塞给他抱着,道:“我去把早饭端出来。”言罢转而往厨房走,状似不经意地念叨:“……这个小贺,怎么不留下来吃早饭就走了呀……”她身后,唐纨眼神黯了黯,没有接话。奔驰G63在宽阔的主干道上疾驰,副驾座椅上,手机持续震动许久,却仿佛被主人遗忘,一个红灯的路口,贺准终于偏头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着置业顾问的号码,他顿了顿,挂上蓝牙耳机,划开接通。“贺先生,您好,我这边又帮您挑选了两套地段好风景佳配套设施完善,各方面都还挺不错的房子,您看这两天有空的话,要不要再带家人过去看看?”贺准目视前方,久久不语,直到绿灯亮起,后车催促的汽笛声与耳机内传出的询问声一齐将他的神智唤回。“贺先生?您在听吗?”油门踩下,车子驶过红绿灯路口,贺准淡淡地回他:“暂时……先不用了。”“好的,贺先生。”置业顾问嗅觉灵敏,礼数周全地说:“后续如果有需要,您可以随时跟我联系。”听筒内嘟地一声,通话挂断,静谧的车内空间却在这一秒陡然升腾起巨大的窒息感,行驶中的G63突然向右变道,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声响,车子打着双闪泊靠在路边。头枕椅背阖上双眼,喉结滚动一个来回,又像是被抽掉了浑身的气力,低下头缓缓地趴在了方向盘上。要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像是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被从他的身体里拿走了,那种空虚的仓皇的百爪挠心的折磨,比凌迟有过之而无不及。嗡嗡嗡——再次响起的手机震动声打破这一幕绝望的凝滞,贺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看都没看来电提示直接接通。“喂,老大。”是骆云飞,他洪亮的嗓门透过电流传进耳中,终于给这边死亡般的静寂注入了一丝生的气息,“在干吗呢?”贺准语调很干,音色沉郁:“什么事?”骆云飞嘿嘿笑了两下,道:“哎哟,这不柔柔怀孕了嘛,非让我约你跟小唐一起吃顿饭,说想取取育儿经来着,我想着最近不是五一吗,明天你们俩有时间的话来家里吃饭,我下厨。跟你讲啊,我最近又新学了几招牛逼的菜式,已经迫不及待想给你们露一手了。”他喋喋不休地说完,又等了等,听筒内一阵沉默,于是又喂喂了两声:“老大?老大你人呢?”“明天去不了。”吐出这样一句回答,心脏却不可抑制地再度疼了起来,他握拳抵在心窝处,很深地吸了口气,颤抖着呼出。“啊?那后天呢?”“后天……”他的声音是骆云飞从未曾听过的迷茫和无措:“……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