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CH.53

明澄的天色忽地暗沉下来。乌云密布, 黑潮滚滚汇集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蒋厉莹没有注意到气候的遽然变化。她坐在灵堂后方的休息室，由她的角度能透过窗户看到儿子忽然出走的背影。蒋厉莹没什么同情心, 她从冰箱里拿了盒橘子味雪糕，舀着吃。每个人表达悲伤的方式不同, 蒋厉莹心情糟糕时爱吃甜食，用甜味冲淡悲伤。她想着洛嘉临走前告知的信息中，最重要的就是柏宴，也是他们能来到这个世界的关键。追溯到最近一次见面, 还是柏宴为了吃碗小馄饨赶着暴风雨来到他们家里。蒋厉莹那时还有点心酸，吃个小馄饨这么造孽。从蒋厉莹的角度，这段友情必须加个虐恋情深tag。也不知道得知嘉嘉去世的消息，这个世界中心会不会伤心过度。轰隆隆。打雷的巨响让她差点从椅子上掉落。她来到外间，望向忽然电闪雷鸣的高空。那厚重的黑云将原来的碧空完全遮住, 间或穿梭其中的雷电像是密密麻麻的蛛网，不断延伸扩张, 如世界末日的毁灭画卷在眼前铺陈开来。蒋厉莹惊骇地望向上空。她从另一时空而来, 也许是这特殊性, 能觑见雷电好似要将天空劈得四分五裂。这根本不是正常的天气现象，那濒临死亡时，对生命消散的惶恐重新席卷她的神志。她好像快在这雷电中丧命。如果蒋厉莹有对此方世界的了解，就知道那是天道在强行开启时间回溯。柏宴有零散的循环记忆，就像拼图少了无数碎片，稀少而凋零。却不妨碍他感知到，他能掌控灵魂深处那片荒芜的土地。他以前都是通过第九任这个锚点刷新新纪元, 将世界拖入循环炼狱，这样能够快速削弱自身。他不希望重复循环, 自然乐于见成世界的湮灭。保镖们发现回归的柏宴气息不太对，一方面是得知噩耗后的不信，以及确定洛嘉的死讯真实性；另一方面就是他打算利用那仅剩的不明力量，重启时间回廊。回到开学之初，他们初遇的节点。那句【他没死，办什么灵堂】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在柏宴内心，世界毁灭重建后，洛嘉当然没死。那在摧毁这个世界前。砸掉一个他看不顺眼的灵堂，就只是众多疯狂中，极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时空管理局给951的诊断书上写着：天道已是强弩之末。柏宴没有足够的力量再度开启循环，这也是951能相对轻松地在最后的轮回中，为洛嘉复制了关联亲友以及生存环境的原因。系统空间内，任务进度100%，洛嘉由于多次抽离灵魂，有一点损伤，还陷入沉眠之中。小羊接到洛嘉后，开启了灵魂滋养模式，等洛嘉醒来就是一抹亮得发光的灵魂体。而951已经将本世界的完结进度条以及攻略陈述书送回时空局总部，等待管理员批复。951在处理后续事宜，猝然发现这个世界再次摇摇欲坠，惊骇得电子屏全是乱码。又怎么了，柏宴是不是又是你！？它忙吞下最后几粒救心丸。这该死的，被踢出世界的熟悉滋味，他整整经历过八次，真的不想再来第九次了！951欲哭无泪地查看下方世界发生了什么。天空的轰隆声震耳欲聋，在本世界的人眼里不过是风雨将来前的雷鸣，但在951眼里却是死亡的号角。旋涡中心，柏宴周身的气场暗得没有一丝光，毫不掩饰他失去理智后的压迫感。最为明显的是，无论同学们还是企图阻止的苏韵，都感到短暂的呼吸困难。这才是抢夺天道后，柏宴最原始的状态。洛嘉看到的，都是刻意压制后的。柏宴周遭充斥着混乱与尖叫，整个灵堂陷入一片嘈杂与覆灭中。外界如何，都影响不到柏宴无喜无悲的神态，他越过众人，一步步走向洛嘉微笑着的遗像。鞋底与光洁地板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脚步声忽地停顿，一道积沉许久鲜血从柏宴的嘴角溢出。看到柏宴露出的虚弱状态，951就知道柏宴已经到承受的极限。这个衍生世界，是由柏宴产生自我意识后诞生的，柏宴是在混沌时凭着本能抢夺的天道。也只有天道，才能轻易踢走任务者。这本是时空局的机密档案，951也知道轻重，从没与宿主们提过。951发现，柏宴居然没有停。他抱着仅存的奢望，不惜一切代价的回溯！951急得快崩溃了。洛嘉成为第九任后，虚弱的天道重新焕发生命的朝气。但那是漫长的修复过程，绝不能再让柏宴无所顾忌地进行下去，不然他们的所有努力都会化为泡影！柏宴的行为与自爆无异，一个天道的自爆将会形成时空乱流，影响万千小世界。最重要的是，哪怕再回去一次，也是个全新的世界，洛嘉不可能出现在新的轮回里，而951带来的蒋厉莹等人会再次消失！951此刻无比希望柏宴拥有完整的轮回记忆，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就在951焦头烂额的时候，蒋厉莹来到已经被砸了大半的灵堂，其中伴随着同学们的阻止，以及苏韵愤怒的呵斥。同学们快认不出柏宴，那根本不是他们熟悉的宴哥。那个从来淡定自若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没底线的行为。其余的不提，至少现在没有人再觉得那只是普通的同学情谊。蒋厉莹想到外面奇异的天象，看向位于风暴中心的柏宴。她厉声喊道：“让他砸！”整个混乱的场面，因为这戛然出现的三个字，被按了暂停键。苏韵不敢置信地望向蒋厉莹：“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嘉嘉还躺在那儿啊！！”她怎么能相信，将洛嘉疼到骨子里的蒋厉莹，会说出这种话。蒋厉莹充耳不闻，她走到站得笔直，神情平静到诡异的柏宴面前。此刻他犹如关耳闭眼的神明，任何声音都无法进入他的屏蔽范围。柏宴没有言语，但那萦绕在周身的哀恸，像是沙漠旅人没了最后的那滴水。蒋厉莹喉间一梗，一句心里话，不假思索地说出来：“我也觉得嘉嘉没死。”蒋厉莹自己都惊了。她以为这段话也会像与洛嘉沟通时一样受到限制，也许是柏宴的疯狂造作打开了一道缺口，让她顺利将这句有些暗示意味的话说了出来。这句认同的话，穿破重重迷雾，唤醒了某人几近崩塌的神志。柏宴的目光逐渐聚焦，此刻才看清身前的人。就在几秒钟前，时间回廊坍塌了。在他试图重启的时候，赫然发现他早已站在悬崖边，不断消耗的重启次数，已经让他失去回头的路。哪怕耗尽一切，也没办法再让那个人重生了。一股甜腥味翻涌上来，被柏宴硬生生吞了回去。柏宴迟钝地像是生了锈的钟摆，体内好像有一柄生锈的刀不停搅动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缓慢地眨了眨眼。他空茫地望着眼前不比他悲痛少半分的蒋厉莹。“我失败了。”短短的四个字，像是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没人能听懂柏宴的话。但嘶哑的声音中，饱含着深深的绝望。那是在以为有希望，却被当头一棒，彻底打倒在地的绝望。蒋厉莹没有管周遭的纷乱，她知道如果洛嘉在这里也会认同她的行为。她听闻曾有位心理学家提出悲伤分五个阶段，先是否认、愤怒、协商，再到最后的消沉与接受。柏宴还处于第一阶段，只是他的第一阶段，过于沉重与疯狂。外面的雷电交加逐渐平息，漂泊的大雨姗姗来迟，淅零淅留地落在满是积雪的草坪上，雪随着雨水流逝。蒋厉莹望了眼大门外，心头大石缓缓落下。“要不要，来看嘉嘉？”柏家的保镖们没得到新的命令，不再动作。一片狼藉中，所有人都不觉得柏宴会听从蒋厉莹的话，但事实却是柏宴沉默地跟随。搅动世界线的风暴终于停歇。951满是惊叹地望着蒋厉莹，这哪是奶奶，这就是我的神啊！柏宴来到停灵处，走到棺材前方，也终于看到了安安静静躺在那儿的洛嘉。也许上天在制造他时用了心思，过了多日他除了脸色苍白外，与平时没什么差别，像是睡着了。洛嘉刚出事那会衣服沾了不少血渍。苏韵了解自家孩子爱干净，将它们脱去，全部清洗干净，又重新给洛嘉按照原样穿戴。柏宴看到的就是，洛嘉脖子上还围着他亲手围过的深棕色羊绒围巾。柏宴的手因为攥得过于用力，关节发白。他觳觫地伸手触摸洛嘉鬓边的发梢。缓慢而轻柔，像是怕惊醒洛嘉的沉睡。刚才是不是吵到你了。是我错了，生气的话，就起来骂我。柏宴摩挲着洛嘉的唇角，他轻轻俯身。他的吻，轻微发颤，依旧没落到那心心念念的唇上，而是洛嘉的侧脸。因为他知道，洛嘉不愿意。直到触到那柔软而冰冷的温度。柏宴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小孩，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