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在前面走。牧长觉拎着他的书包,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燕知没注意到有人来送过衣服,但牧长觉身上的衬衫和外套都已经和昨天吃饭的时候不一样了。今天他穿得偏休闲,搭配的骨色鸭舌帽压得很低,低着头的时候只露出来紧致立体的下颌线条。他走在人行道的外侧,稳定地落后燕知大半步。路上频频有人看他俩,甚至有人掏出手机来拍照。燕知被路人拍惯了,但是不习惯在牧长觉旁边被拍。他今天穿的是过去斯大免费发的抓绒套头衫。乳白的羊羔色和胸前学校的红杉大LOGO有些惹眼,但好在舒服又暖和。他并不想跟影帝同框,把套头衫的帽子拉起来隔断视线。燕知消瘦。连帽衫版型偏宽大,帽子遮下来挡住他大部分的脸蛋。只有几缕不听话的碎发从帽沿飘散出来,软软地搭在他的颈间。此时此刻,燕知背影的照片已经出现在了学校论坛有史以来最高的图楼里:《情敌集结号之燕子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4.0》。肉桂卷康大分卷:【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数学分析听我说,我如果不能在十分钟之内知道我燕今天的羊羔绒外套从哪买,在座的日后就不好相见了。】佛州前风物:【卷姐你可真识货,想要这衣服,你得去斯大拿到博士最高科研荣誉沃特奖,一年就跟着答辩季发两件,给最优答辩人。】肉桂卷康大分卷:【。】线代没挂:【这衣服主要是个荣誉,浅色又没型,太显胖。要不是燕老师穿,根本不会有这种让人想rua的感觉。】肉桂卷康大分卷:【不要太对。我上周把头□□白了烫卷了看着镜子都想管自己叫声大姨,为什么我燕的白卷发这么、这么……】我喂食堂袋盐:【诱。都懂。而且他的头发也不知道在哪儿漂的,感觉好自然呢。】肉桂卷康大分卷:【那铜球一个高仿我燕发色,总不能也是最优答辩人才能染的吧!】贴子一被顶起来,回贴的人迅速多了起来。菜狗A:【燕旁边的是牧长觉?微博上都被他在康大的路拍刷屏了,昨天还有人看见他送燕回学校。】肉桂卷康大分卷:【挺正常吧,之前我帮忙安排这学期的教室,教务处的老师交待了几个时间段专门空教室给剧组拍摄用,八成就是牧长觉的新电影,可能邀请了我燕友情客串?毕竟如此美人。】菜狗A:【我就说这身子板眼熟呢……这俩人画风好协调啊,感觉燕的衣服和牧的帽子也很搭。】我喂食堂袋盐:【喂喂这是专楼,想涛大明星移步微博超话好吗?另外我燕说过自己是单身的,什么都瞎磕只会害了你。】菜狗A:【我也没说什么啊,而且你看牧长觉手上拿着的是不是燕知的包?】肉桂卷康大分卷:【……还真是。】我喂食堂袋盐:【也就看牧长觉是名人,不然能给燕老师拿包是何等荣幸?给他提鞋我都愿意好吗】菜狗A:【快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啦,怎么滴你还跟影帝一个起跑线了?不愧是你康普信男嗷@/@】我喂食堂袋盐:【提醒楼上一句。这个楼不是男女公平竞争吗?】菜狗A:【嗯嗯嗯对对对,您跟牧长觉公平竞争祝您早赢!】我喂食堂袋盐:【借你吉言,你信不信早晚有一天我们能在这楼里碰见牧长觉?】“小陈跟我说学校给了我一个临时校园账号,还给了我一张校园卡。”牧长觉稍微迈长两步,跟上燕知。燕知点点头,“那样进出学校挺方便的,学校的信息网应该也会对你开放一部分。如果你想了解康大的那些信息,除了问我,你也可以去学校的论坛逛逛。”解释工作上的事情对他来说轻松许多,“康大的学生很活跃很开放,哪怕你完全不发言,只搜索也基本够你获得想要的信息。”“好。”牧长觉把书包搭在肩上,“但是学校这张卡不能消费。”燕知没领悟,抬头看他,“嗯?”“就是不能去食堂吃饭。”牧长觉低着头,目光从他有些苍白的脸颊和嘴唇上扫过,“而且也没有我的蔬菜汁。”“剧组其他人怎么吃,你就怎么吃。”燕知不觉得这对牧长觉会是什么难题,“你有助理帮忙,或者你们一起出去吃,而且现在外卖很方便。”“小陈有别的工作,康大附近也实在没什么可吃的,”牧长觉稍一努嘴,“我一年到头有一半的饭都是剧组盒饭,还是不用外卖了。”燕知低下头,不再看他,“那是你的事。”“燕老师反正忙,把厨房借给我好吗?”牧长觉起床后流露的几分冷淡已经完全收束不见了,恢复出他那种云淡风轻的从容。他问燕知借厨房,就跟当初想要住到燕知家里一样,好像在说一件极为无关紧要以至于被拒绝也完全没关系的事。从公寓走到实验室的距离不算太远,但燕知今天状态不好。哪怕早上吃完饭,身上的酸痛缓解了一些,他走了几分钟还是有些脱力。所以听见牧长觉这一句,他又怀疑是自己哪儿出了问题,听见了人家没说出口的话。因为他很清楚,牧长觉不做饭。按照他往常的处理经验,这种时候就假装没听见。一般真说过话的人没得到回应,总要重复一遍。果然牧长觉的下一句就跟厨房没关系了,“还有多远到?”“前面就是。”燕知指了一下生科院的主楼。“嗯。”牧长觉不经意似的低声问了一句,“还是不舒服?”燕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今天上午我带实验室的学生开组会讨论,内容对你来说估计价值不大,你要一起听吗?或者你也可以在生科院转转其他实验室,感受下不同的氛围。”“组会怎么价值不大呢?”牧长觉跟着他在路口拐了个弯,“我要全面了解一位教授,就要从方方面面去观察,总比泛泛地看一看实验室环境有意义得多。”燕知知道牧长觉有多敬业,这句话一定是他亲口说出来的。添一个不发言的人对组会没什么影响。而且这是燕知自己课题组的内部会,他也可以跟实验室成员提一下自己参与了剧组人物指导的工作,在实验室的时间会有调整。刚到生科楼大厅,一个戴口罩的瘦高年轻人迎出来,“燕老师。”“哎,晓生。”燕知跟他点了一下头,“要出去?”杨晓生是他实验室的博后,原来是斯大隔壁组里的。在燕知准备回国的时候,杨晓生主动联系了他。本来做的方向就跟燕知相关,杨晓生的科研做得也还算是不错。新建的实验室最缺的就是成熟的课题推动者,杨晓生愿意从诺奖实验室转到他还没有一砖一瓦的课题组,燕知是非常高兴的。回国后他能远快于一般人地进入正轨并且专注于科研,很大程度得益于有杨晓生这样得力的同事。杨晓生平常做事沉稳细心,打理起实验室方寸不乱。现在快到组会的时间了,没什么特殊的事他不会临时缺席。“燕老师,我刚接了教务处一个电话……”杨晓生看见牧长觉手里拿着燕知的包,很有眼力见地去接,“谢谢您,我拿着吧。”牧长觉的目光在他脸上落了一秒,“不客气,你们聊。”他安静地站在一边,似乎不打算继续说话,也没有把包递给杨晓生。伸出去的手空落落地悬着,杨晓生略一愣,“哦,那边说昨天您上课班上有个学生刚确诊了肺结核,在活跃期。学校通知他的室友和一起上课的学生都去医院测一下皮试。他说昨天他上课前跟您聊了几句,您记得吗?”燕知稍微想了一下,“哦,是有个学生,没抽到签还去上课了。”“对。”杨晓生点头,“所以您最好也今天去医院查一下。实验室里我已经通知他们组会取消,学生做好汇报PPT会邮件发给您。”燕知不喜欢任何没有按计划进行的事情。哪怕身体非常不舒服,他还是会坚持来实验室开组会。如果没有杨晓生,他就会戴好口罩开完组会再去医院。首先说一两句话就传上肺结核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其次哪怕他已经传上了,自己没到活跃期也不会传给其他人。杨晓生这个严阵以待的态度是没问题的,也符合他平常一丝不苟的作风。燕知知道他的处理方式比自己的更正确更合乎常理,朝他笑笑,“那好,我现在去校医院查一下,上午先辛苦你。”“我陪您去。”杨晓生递给燕知一个新口罩。“哦不用,你忙你的。”燕知把口罩戴上,“我自己去就行。”“这两天学校有员工体检,校医院人挺多的。”杨晓生也看出来燕知脸色不是很好,从兜里拿了块水果糖给他。有次燕知在组会上因为低血糖昏倒了,之后实验室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糖。燕知不是因为低血糖难受,但他一向承别人好意,笑着把糖接过来,“正好今天没带,吃完应该就没事儿了。”杨晓生还想坚持,但实在难以忽略沉默在旁边的高大阴影。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位老师是……?”他回国时间短,也不大接触科研之外的事物,只觉得牧长觉有些眼熟。“我姓牧,”牧长觉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等一会儿我跟着燕老师去医院就好。”燕知谁也不想让跟着,“不……”“另外我不是老师,”牧长觉意味深长地看向燕知,“我是燕老师前一阵新收的‘学生’,前不久才刚刚深入地交流过一晚上,对吗?”燕知真不明白牧长觉怎么就忘不了这一茬事,怎么跟谁都得这么别有深意地提一嘴。虽然燕知现在知道了牧长觉不会真告诉别人,只是单纯说给自己听。偏偏杨晓生还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他有些困惑地看燕知,“我们招了新学生吗,您在哪儿招的?”燕知脸都不知道往哪搁,“他……”总不能说是在酒店招的。牧长觉把书包重新搭到肩头,慢条斯理地低头发短信。“你先去忙,我俩一起去校医院,回来我跟你具体说一下。”燕知跟杨晓生一句两句也说不明白。“那您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杨晓生说完,有些失落地上楼了。“先坐会儿。”牧长觉拎着燕知的包,在一楼的长沙发上的自顾自地坐下。燕知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坐下。但是按照经验,他自己现在估计也就还能走个两百米,是肯定一口气走不到校医院的。所以他也跟着坐下歇会儿。“你不用跟我去。”燕知又开口推辞了一遍,“你现在不应该正是忙的时候吗?”“我是忙。”牧长觉把书包带调长了一点,更适合自己的身型背,“但是忙的内容不就是和燕老师相关的吗?你和剧组签过合同的。”他从包里掏出来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保温杯,倒了一杯热水给燕知。他又提醒燕知,“而且我也跟那个学生一起上过课啊。当时我就坐他旁边,算起来,我被传染的风险不比你大吗?”燕知喝了一口水,身上刚刚轻松一点。听见这一句话他又有些皱眉,“你跟他坐在一起了?你确定吗?”看见燕知有些坐不住似的要起来,牧长觉不慌不忙地思考了一下,“也可能记错了。”“怎么可能?”燕知不信。过去牧长觉记台词一绝,几千字的台本一个小时就能记住,从来不耽误哄他按时睡觉。“怎么不可能?”牧长觉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我岁数大了,什么记不住都是正常的。”“那赶紧去医院。”刚才燕知设想自己万一被传染的时候,预计了一下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多吃一点药,但是好在这一部分费用医保可以全额报销。现在听见牧长觉这么说,他心跳又有点快。“燕老师还没说呢,厨房可以借给我吗?”牧长觉舒展了一下手臂,自然而然地扶住燕知的后背。燕知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又有点弄不清他的逻辑,“你什么时候用?”“每天饭点儿。”牧长觉似乎当他同意了,“食材我都不用你的,我只借炊具。”他这时候又多出一层十分没诚意的边界,“如果燕老师介意我可能得病了,那炊具我也可以自己准备。”“怎么可能得病。”燕知有点上火了,语气不大好。“这不是去医院看看就知道了吗?”牧长觉搭在他后背上的手有意无意地拍了拍,“起来吧,车来了。”燕知往学院的玻璃门外看。陈杰正在卡宴里面朝他们招手。“来接你的吗?”燕知有点诧异,“东区离这儿也就一公里不到。”“那怎么了?”牧长觉慢悠悠地就着燕知喝过的杯子,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我岁数大了,走不动了。”燕知坐着没动,看着他把杯子拧好收到书包里。“起来了,”牧长觉把书包背起来,轻轻托了一把燕知的侧腰,“顺路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