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赶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飞机飞往地球另一端的帕市。上飞机前他跟实验室交待工作,把这周的组会改成线上汇报。实验室群里一片哀嚎:“干嘛呀燕老师怎么又出差了?”“不是前两天还不舒服吗?燕老师你倒时差会不会太辛苦啊?”“是什么事必须得回去?”燕知拿回去顺便办的另一件事搪塞他们,“之前我跟惠特曼教授一起做的一个药,快要完成转化了,需要跟他一起当面讨论一下。”小孩们就是好骗:“哇转化!!@——@”“那是不是很多钱!!燕老师我们最近很喜欢一个零食!!”“梅时雨你怎么就知道吃啊?”“是不是那个忘情水?超酷的!”“呜呜燕老师你到时候进军药物市场会不会不管我们了?”“戏少点儿你个戏精!”燕知感觉自己最近在实验室的时间的确是有点少,可能让他们没有安全感了。他找到自己在经济舱的座位后,回复他们:“零食现在就可以买。转化完成之后我不会参与市场运营,所以也不会影响实验室的工作。另外上一次你们发给我的进度总结我应该已经给所有人都回复过了,如果还有更新,任何时间都可以跟我线上讨论,不需要考虑时差。”“燕老师您别听梅时雨瞎扯!我们严重鼓励您疯狂发财!”“没错!您做的药都可以转化了,就应该狠狠发财!”“呜呜这个药要是做成了,是不是就能自己买大房子和小汽车了?”“我听免疫组有个老师之前药物转化成功了,直接不用申科研经费顺带整个实验室飞升了!”燕知看他们的关注点已经完全偏移了,直接等平飞后吃药睡觉。他买的直达航班,十一个小时的航程被他囫囵睡了过去。中间他做了许多梦,像是一种自发的回溯。燕知想起那么多的牧长觉。好像又可以平静一些。当他带着一身倦意走进帕市的耀眼夕阳,立刻被来接机的林医生紧紧抱住,“哦……知,我们太想你了。”“谢谢你们来接我。”燕知吻了一下林医生的脸颊。自从上次燕知离开还不到一年,惠特曼教授除了头发剪短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等着林医生松开燕知,撇撇嘴抱上去,“我们的小男孩,抱的第一个人不是我。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燕知忍不住笑了,感觉心情轻松了许多,“休,我也很想你。”去酒店的路上是惠特曼教授开车。他戴着一副三角墨镜,看起来像是刚从派对上离开的快乐老爷子,而不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诺奖得主。“知,我听说你在康大的实验室建立得非常顺利。”惠特曼轻轻吹了一个口哨,“我非常为你自豪,并且我将永远为你自豪。”“快得了吧,你每两周都和知视频一个小时,还用得着从哪儿听说吗?”林医生做了一个跟燕知说悄悄话的动作,“但他真的很自豪,我们每去参加什么聚会,他总是要提起你,就像一个炫耀自己新生孩子的傻瓜。”她学着惠特曼教授脱墨镜的动作,“‘我不允许任何人没有听过我的学生燕知,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最——热爱科研的人。他现在回国内发展了,如果任何人能和他有合作,请一定把重要的经历分享给我,我会愉快地嫉妒你们’,现在不只是学术界,休这个大喇叭已经喊得全世界都要知道你了。”“休,你真是太好了。”燕知靠着后座,由衷地笑着,“你和林都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很难相信,我们要这样一路互相吹捧到家吗?”林医生扭头看了看燕知,“累坏了吧?别搭理那个老小孩了,你躺下睡会儿,到家了我们叫你。”惠特曼教授很想跟燕知聊天,“现在刚刚下午,他睡了不会影响晚上倒时差吗?”“惠特曼教授,请你收敛你的热情,”林医生稍微挑挑眉,“知很辛苦。”“当然,”老人无奈地耸肩,“当然,你才是他的医生。”燕知确实累,并且跟惠特曼夫妇又没有太多拘束,稍微道过声谢就侧身在后座上休息。他并没有睡得很沉,所以当林医生来叫他的时候很快就醒了。林医生很温柔地揉着他的手,“亲爱的,不着急,休已经把你的东西带上楼了,还在你的房间里。”她知道他的习惯,靠在车门上耐心地等他。燕知稍微缓了一下才从车上下来,发现自己的行李已经被惠特曼教授全拿走了。其实因为不是长期停留,只是来快速解决事件,燕知并没有带很多东西。他甚至原本预定好了酒店。但是在林医生告诉他家里帮他收拾了房间之后,他没好意思提。之前他因为身体问题被学校强制监察。如果当时不是惠特曼教授主动提出可以让他住到自己家里,燕知可能就要被迫入住统一管理的临时“家园”。“家园”只是一个客气的说法,实际上却是方便学校集中观察问题学生或员工的集体宿舍。惠特曼夫妇没有孩子,只有一条叫“凯蒂”的德国牧羊犬。燕知刚进门,半人多高的凯蒂就“哈吃哈吃”地扑上来,一跳一跳地要他抱。“凯蒂!”林医生摇摇头,“知刚下飞机,不要打扰他。”凯蒂立刻在燕知脚边站好,用头蹭了蹭他的裤腿。“乖。”燕知揉了揉凯蒂的头。他一路走,凯蒂就一路跟在他身边。惠特曼扭头看着燕知撇嘴,“你看林,教训凯蒂就像教训我一样。”惠特曼的家里有着燕知熟悉的烤派和玫瑰香气。他像是短暂地逃进了一个完全分割的世界,神经也得到了片刻的放松。他们吃晚餐的时候,惠特曼教授讲了很多极具他个人风格的冷笑话。林医生给燕知拿了一条干净的毛绒毯子,“亲爱的,别被你的导师冻坏了。”凯蒂趴在燕知身边,用肚子捂着他的脚,时不时地抬眼看他,又安静地靠在他的小腿上。直到第二天燕知跟着林医生走进她的诊疗室,仍然是燕知熟悉的干净温馨的装潢。但他接过林递来的温水时,却没拿稳,把一整杯温水洒在了地上。“没关系,别紧张。”林医生跟他一起把水擦干净,换成中文,“现在只有你和我。”燕知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拿着一杯新倒的水,“林医生,我想问药的事。”“当然,我知道。”林医生跟他坐在同一侧,鼓励地冲他笑笑,“说说你的想法。”燕知的心里是有预期的,“之前我吃过一种药,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当时只吃了一周,然后就把它换了。”虽然当时他拒绝了完全消除幻象,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当然,”林医生用手指比了一对双引号,“你说会‘过敏’。”既然林医生知道他当时只是找借口,燕知稍微放松了一点,“如果说我现在的药不合适了,我能不能直接换到那种药?”“我很希望可以这样直接替代,但是它们虽然效果上有程度的差异,但作用的受体机制是相似的。”林医生跟他解释,“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像吗/啡和芬/太/尼,都作用于阿/片受体。”因为涉及神经机制,燕知一下就听明白了。也就是说其实既然现在这种药已经超量了,直接替换成另一种仍然会有类似的危害。“那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燕知的手里出了不少汗。他试着喝水,又洒出来一些。“放松一点,知,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林医生把水杯从他手里拿了出来。“从前你只告诉了我你会产生幻象,但是你从来没说过具体是什么内容。”燕知看着她,等她说完。“那么现在这种情况下,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幻象,”林医生循循善诱,“是固定的,还是会随着具体情境变化的?”“或者说换一个问法,每一次出现的幻象,是同一个对象吗?”燕知沉默了一会儿,“我可以不回答吗?”“知,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林医生温和地注视着他,“我们解决问题,需要从理解问题开始。”安静。“是我爱的人。”“谢谢你,知。”林医生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小臂,“那么,你之前需要用药物控制的……是他的随机性出现?”只要开了头,后面说起来就没有那么难,燕知低声说:“一开始看到‘他’我是害怕的,想要逃避的。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需要他,所以我没有用另一种可以完全消除幻象的药物。原本我是在一个平衡里面,当我需要,‘他’就出现;当我……不方便和‘他’在一起,我就吃药。”“那我可以理解成,你回国之后,对药物的需求增加了吗?”林医生查看着燕知的用药记录,“按照你处方中的剂量,这些药应该足够你用到下一年。”燕知眨眨眼。他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增加用量。只是如果要跟牧长觉一起,他时常提示自己保持足够的清醒。“我没注意。”燕知如实说道:“但有可能,因为我可能不应该当着他本人的面,跟他的复制品聊天。”说完,他低着头笑了笑。“所以你现在想和他一起生活,对吗?”林医生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忍心。“是的,我想,”燕知仍然低着头,“我想要他。并且我原本有一个计划,只要我用药物控制,我就可以不让他发现……这件事。”“你对他没有信心?”林医生偏着头看他,“所以才不希望他知道?”燕知逐渐平静下来了,“我就是对他太有信心。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会觉得是他的错。”“其实根据你描述的这些,结合你现在生活工作的模式。”林医生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相信你的情况是可以用一些更温和的药物来调整的。只是说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可能需要给你的身体一些时间。”“但这有风险对吗?”燕知坦然地抬头,“只要药物的效果不够,我还是可能随时随地看见我无法分辨的幻象。”“这是难以避免的,”林医生也有些为难,“但是就像我在邮件里向你提到的,过量地摄入这种药会损伤你的神经系统,可能会让你变得迟缓、敏感甚至以后会出现更多的认知问题。”“那我会伤害其他人吗?”燕知的声音越发平静,几乎有些微的冷淡。林医生露出不赞成的神色,“在事情变严重之前不会,但是……”“那我有多长时间?”燕知想不到任何别的选择。此时此刻他的大脑有很清晰的后果导向。如果他不吃药,就面临“立刻离开牧长觉”和“被牧长觉发现生病”两种后果。其中后一种又细分为“被发现后离开牧长觉”和“伤害牧长觉后的彼此消磨”。如果他继续服用同一种药,只是有加重病情的可能。但尽管不再是无数根,至少他还有一些火柴。“知,你听我说,”林医生握住他的手,“我们都知道你是太优秀的年轻科学家。如果休看到你亲手毁了自己,他会心碎的。”“我不会的。”燕知微笑着宽慰她,“我不会再吃那种药了,麻烦您开一些新药给我。那些……更温和的药。”他彻底平静了。“知。”林医生的脸上掩不住担心,“你保证吗?”“我保证。”燕知的语气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