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半。是燕知睡觉之前刚刚帮人实现过的愿望。他几乎是屏着呼吸,“为什么是三点半?”牧长觉在轻轻揉他的后背,“你不记得了?天天小时候给我画手表,说最喜欢三点半,因为那时候你幼儿园放学,我去接你。”燕知怎么可能不记得?他想深究些什么,但是又贪恋牧长觉口中的“天天”。至少这一刻,他不想承受任何一点“燕知”或者“燕老师”。像是走在钢索上的人,哪怕再短暂,他也想记住随时可能结束的最后一次狂欢。燕知坐在**,感觉身上披了一件很宽的长大衣,下意识地自己伸手拢住。“你不动。”牧长觉按了一下他的手臂,“老老实实坐着,好不好?”牧长觉的声音听着很心疼,仍然稍微有一点生气,但是听不出来太多难过。燕知安静地推测。所以牧长觉应该只是在为自己生病了没告诉他,有点情绪。他并不知道细节。“他的包和药都在那儿。”燕知听见牧长觉跟望松涛轻声说:“等会儿我抱着他,麻烦你给他拿着东西。”燕知立刻说:“我不用抱,我现在能自己……”“外面下雨了,走廊里人也很多,你看不见不方便。”牧长觉把大衣帽子拉起来,严严实实地把燕知裹起来,“我胳膊上还有点儿吃不上力,你配合我一点。”他的每一个理由都过于充分了。但是燕知担心他的伤,“你胳膊受伤了别抱我,我自己走真的可以。”牧长觉没说别的,伸手要把他从**抄抱起来,“今天就乖这一会儿,回家再折腾,行吗?”太像了。但是因为前后间的对比在时间上极为接近,到底又显露出一点细微的差别。相比于已经知道了他秘密的幻象,燕知能感觉到真正的牧长觉压抑着某种情绪,对他有些不满。他们说话的语气和节奏都有一些极小的不同,可又都有办法让燕知无法拒绝。“搂好了。”牧长觉最后护了一下他的眼睛,“不舒服就靠着我。”燕知确实还是没力气,情绪稍微一起伏,心就发慌。而且刚刚他还听见牧长觉说外面在下雨。他环着牧长觉的肩颈,难以支撑地把脸埋了进去。“我让小陈直接把车开到地下去,”牧长觉扭头在跟望松涛说话,“我们直接下楼就行了,等会儿我们先送你回家。”“没事儿没事儿,我自己打车走吧。”今天下雨路上堵,望松涛自己懒得开车来,没想到牧长觉还注意到了。燕知觉得有哪不太对,但是又没精力细想,接着听见牧长觉说:“雨天不好打车,我把你送回去,不然我担心他不放心。”“送送吧。”燕知抬起头来,“不然我就光添麻烦了。”“你不说话,你靠好。”牧长觉皱皱眉,轻声跟怀里的人说:“林医生交代我了,一点不能让你受累。”“林医生交代你?”燕知紧张起来,“你见了林医生?”“我来接你出院,你的医生我都见过了。”牧长觉轻声跟他解释,“他们告诉我你现在不能着急动气,跟我说了有什么忌口和吃药的注意事项,还有每两周回来复诊一次。”“他们还跟你说什么了?”燕知下意识地想抓牧长觉的衬衫,但是又克制住,只是抓自己身上的大衣。“他们就说你现在视力没恢复,消化和呼吸也都得留心。别的事情,”牧长觉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低落,“我不是家属。在没有你要求他们通知我的前提下,你的病情就属于隐私。”燕知有点愧疚,但终究松了一口气,放松地枕在了牧长觉肩头。等上车的时候,燕知听见了陈杰说话,“燕老师怎么样?”他问的声音很轻,“我在后座多放了俩垫子,他躺着可能舒服点儿。”“嗯,我带着他坐后面。”牧长觉没多说,抱着他上车了,“等会儿先送松涛。”“行,知道了牧哥。”陈杰给他们拉上车门把望松涛让到副驾驶去了。明明想好了那么多遍,但是被牧长觉本人抱着,燕知还是挣扎着不愿意松手。他竭力克制了,把手收回来,声音很低,“你放下我,我自己坐得住。”“我自己坐不住。”牧长觉紧了紧搂着他的左手,右手探进他披着的大衣里,熨帖地捂着他的腹部,“这样好点儿吗?”燕知有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眶发烫。“你是不是上周下雨那天回来的?”牧长觉突然冒出来一个问题。其实燕知日子都过糊涂了,但是他记得那天至少下过雨,有些含糊地点头,“可能是。”牧长觉在他肚子上轻轻揉着,“那你那天有没有需要我?”那天到后来燕知连意识都没有了。但他肯定是想要的。刚刚就在牧长觉说来接他的那一个极短的瞬间,燕知没办法不承认。他无时无刻不想要。“怎么了?”他轻轻吞咽了一下,躲在牧长觉的颈窝里。“那天晚上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把我吓得够呛。我躲在房间里瑟瑟发抖,一直想天天在哪儿。”牧长觉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给他讲故事,“倒不是怕雷打我,我怕你在什么地方需要我,我又不知道。”一提起那次的拉钩,燕知心里就后怕。他又摇头否认,“我没需要你。”“那就行。”牧长觉把他蹭进嘴里的头发小心理出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那就只是我需要你。”燕知简直不敢抬头。中间红灯的时候,陈杰扭头问:“燕老师喝点水儿吗?”“渴吗?”牧长觉轻声问他。燕知点头,伸出手来准备接杯子,柔软的吻就贴了下来。他在错愕中张大双眼,又感觉到淡淡的甜味在嘴里漫开。“车上晃,”牧长觉喂完就把他松开了,“呛到就麻烦了。你小时候不舒服,我不都这么喂你?”现在又不是病房里只有他自己的时候,燕知的脸都红透了。他不知道前排的两个人看见没有,忍不住地把脸往牧长觉怀里躲。“没事儿,没事儿。”牧长觉在他背上轻拍着,“喝个水而已,不用害羞。身体不舒服,被照顾是应该的。”望松涛附议,“是的,我们什么都没看见。”燕知:“……”望松涛下车的时候跟他们打招呼,“那我走了,你们慢点儿。”夹杂着雨水的潮气漫进来,燕知本能地绷紧身体。应该已经六月了。“好好好,”陈杰迅速把车门拉上,留着一个小缝,“涛哥赶紧回去吧,还下着呢。”望松涛拿手遮在头顶,“就两步路,我走了!”跟车外挥挥手,陈杰把车里的干燥调大了一些,问牧长觉:“牧哥,现在我们回哪儿?”“去翡园吧。”牧长觉护着燕知的后背安抚。那是燕知之前去过的那栋别墅。“不回学校吗?”燕知没想到真的要去牧长觉家里。“医生让静养,学校里环境还是不方便。”牧长觉跟他商量:“你先去我那儿待两天,不习惯再把你送回去,行不行?”眼下燕知也没有特别好的选择。就算医药费暂时不是最大的问题了。他也不可能一直住在医院里,吃用都靠别人送。虽然回学校公寓要方便一点,但他眼睛一直没恢复,上下楼也还是麻烦。“我胳膊受伤之后,一到晚上就发烧。”牧长觉有点为难似的,“晚上难受得睡不着,连个跟我说话的人都没有。”燕知立刻摸索着要摸他的额头,“每天都发烧吗?那不是感染了吗?包扎的时候医生怎么说?没给开清热的吗?”牧长觉低着头给他摸,“现在没事儿,你摸摸是不是不烧?但是晚上不好说啊,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免疫反应,忍忍就过去了。”“忍忍?”燕知自己什么都能忍,但是听见牧长觉这么说,眼圈就红了,“每天都难受怎么能忍忍?”“我也觉得啊,每天都难受怎么能忍呢?”牧长觉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所以你别不管我吧,到我家陪陪我,行吗?”牧长觉的家里温暖且干燥,空气里都有牧长觉身上那种清爽温和的气息。燕知听见陈杰跟在他们后面把他们的东西送进来,还压着声音:“还用我去买点儿什么吗?燕老师用的东西?”“不用,他的东西家里都有。”牧长觉让燕知靠着自己,跟陈杰说话的声音很轻,“你也很辛苦,这几天先休息吧。”等陈杰出去,房间里面安静下来。给他换好拖鞋,牧长觉征求燕知的意见,“我去给你拧一条热毛巾敷眼睛,自己在这儿等我一下可以吗?”燕知应该立刻说“可以”的。因为拧一条毛巾都用不了两分钟。只是燕知不知道等牧长觉离开再回来,自己还能不能区分出他到底是谁。但他只是犹豫了两秒,还是点点头。“啧,”牧长觉像是想到了一个问题,“我带着你去吧,正好熟悉一下家里。现在累吗?能走得动吗?”燕知立刻点头了,“我能。”牧长觉揽着他的腰,小心把他从沙发上扶起来,“等会儿敷完眼睛带着你去换一件睡衣,穿这个热不热?”“不热。”燕知被他领着慢慢走。终归是陌生环境,他一手抓着牧长觉的胳膊,一手小心地向四面探着摸索。这个别墅他来过一次,但那次的停留很短暂,用眼睛看和用手一点一点去建立的概念不同。走到洗手间的路上,燕知隐约感觉到了一种熟悉。只是他有些不相信。另外在他的记忆里,这座房子是有门的。他立刻问:“你家的门怎么都没有了?”“第一次去你公寓的时候发现你不喜欢门,”牧长觉回答得很大方,“我就找人把我家的门全拆了。”牧长觉总是有这种本事,让燕知挑不出任何不对。发现牧长觉让自己背朝着洗手池站好的时候,燕知还不太明白是要干什么。直到牧长觉环抱着他在他身后打开水龙头,抓着他的两只手放到自己腰上,“没手扶着你了,自己抓好。”就着那个拥抱的姿势,牧长觉不紧不慢地开始把毛巾用热水浸饱。“让你抓好,”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笑,“刚才在医院当着那么多人都没不好意思呢,现在就剩咱俩,天天不好意思了?”燕知自己站着也确实费劲,不由自主地慢慢环紧牧长觉的腰。他能感受到牧长觉胸腔微微的起伏,温暖可靠得近乎不真实。“特别好,”牧长觉拧干毛巾,护住他的后背,很自然地低头靠近燕知,“现在气氛这么好,方不方便亲我一下?”燕知红着脸躲开他,“现在有点儿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