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选牧长觉”是燕知小时候当成口头禅似的一句话,经常在他嘴边挂着。现在牧长觉这么问,问得他心里全是后悔和委屈。沉默了片刻,燕知看着牧长觉,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嗯。”“那不哭了好不好?”牧长觉用纸巾极小心地轻压他的眼睛,单手扶着他的胸口,“呼吸慢一点儿,你跟着我的手。”燕知的胸腔贴着他的手心起伏。呼吸刚恢复一些节奏,燕知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赶紧去医院包伤口,我们别开车了,出去打车吧。”“你再说一遍。”牧长觉愣了一下转过头,用目光含着他。“说一遍什么?”燕知又有点着急,“包伤口,还流血呢。”牧长觉揉了一下他的手,低低地笑了一声,“你知道吗?过了这么久,你第一次说‘我们’,让我想起来你小时候第一次叫我‘哥哥’。”燕知情绪波动太大,靠在座椅上几乎有点动不了。听见牧长觉这么说,明知道是在安抚自己,燕知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许多。他看见牧长觉把车倒出车位,又确认了一遍,“刚才说的痛感缺失,真的不是真的,对吗?”牧长觉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他的手指,“我都不知道痛感缺失是什么样的,只是刚刚在你们学院一楼的学术海报上看见了这么一个词,现学现卖罢了。”学院一楼也大多是神经方向的实验室,谈及感知觉障碍也很常规。但燕知还是认真看着他,“真的吗?”牧长觉坦**地回视他,“我怎么舍得骗你?”燕知稍微松了口气,“那就好。”“不担心,没事儿。”牧长觉揉揉他的手指,“你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燕知累得睁不开眼。手被牧长觉握着,他心里踏实,很快就睡着了。等他再睁开眼,已经是在熟悉的卧室了。房间里亮着一盏小夜灯,窗外有淅沥的雨声。燕知撑着床坐起来,在四下摸了摸。都是空的。“牧长觉?”燕知低声喊了一句。没有回应。燕知揉了揉眼睛,踩进拖鞋,刚站起来就顿住了。卧室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装了门。“天天。”牧长觉的声音就在门后面,很温柔。燕知稍微定了一下神,走过去握住金属门把手,缓缓拧开。门的后面还是门。同样的材质和款式,紧闭着。燕知的手心不停冒冷汗,贴着浑圆冰凉的铜球,几乎用不上什么力气。牧长觉又在门外喊他,“天天?”燕知坚持着推开五六扇门,眼前的场景仍然没有变化。他走不动了。像是一只察觉危险的鹿,他盯着门的下缘。看到血从门下漫出来的时候,燕知本能地后退。却退到了另外一扇门上。卧室也消失了。这是一个梦。燕知冷静地分析。但心跳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变快,让他感觉到了空气的稀薄。“牧长觉……”燕知踩着血走向那扇他打不开的门,用力地敲,“牧长觉!”“天天,天天。”牧长觉一直在轻轻揉他的手,“醒醒,天天。”燕知睁开眼的一瞬间就起身把牧长觉搂住了,“牧长觉你是真的吗?”“我是,宝贝,我是。做噩梦了是不是?”牧长觉护着他的后脑,不停地捋他的头发,“我是真的,噩梦不是真的。没事儿,我在这儿。”“这一切都是梦对吗?”燕知的声音忍不住地颤抖,“这些年都是梦对吗?不然你为什么一直不来。”他起身太快,眼前又黑了一片。“我的错,宝贝。现在我来了,不害怕了天天。”牧长觉握着他冰凉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摸摸,我在这儿,是不是?”燕知立刻抓紧了他的衣服,用力地深深呼吸。“没事儿了,没事儿了。”牧长觉轻轻抵着他的额角,“天天看看我,放松一点儿。”燕知不想抬头,往他的怀里躲得更深了。“好了,宝贝放松。”牧长觉牢牢地托着他的背,声音极温柔,“这些年不是梦,是我没做好,让天天过得不好。但是天天一直特别坚强,做得特别好。现在我们已经开始解决问题了,对吗?”燕知没回答,抓着他的指节已经泛白了。“我不是没有找天天,也不是不要天天。是我太笨了,一直没找到。”牧长觉安抚着他颤抖的后背,“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我觉得我特别幸福。我也一点都不担心未来,因为只要天天在我身边,我觉得我是什么都解决得了的。”燕知的呼吸逐渐均匀了,声音也平静下来,“牧长觉,我总是很害怕。”“害怕是很正常的。我家孩子一个人支撑了那么久。”牧长觉爱惜地在他头顶蹭了蹭,“现在你不是跟我在一起吗?慢慢就不害怕了。”“我担心你是假的,担心又是一场梦醒过来,”燕知的声音低了很多,“你又不见了。”“那怎么会呢?”牧长觉单手护着他的肚子,很轻地揉了揉,“牧长觉这么不负责任吗,嗯?”燕知小幅度地摇了摇头。“那天天担心点别的吧。”牧长觉的声音里带着些失落。燕知清醒了一些,有点不好意思,“担心什么?”“天天现在就已经很厉害了,一提起你,稍微懂一点学术的人都听说过。啊,师承诺奖,大学是世界顶尖,年纪轻轻就是国内顶级学府的正高。”牧长觉一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你再看看我,年纪一大把了,除了带孩子和演戏什么都不会。以后被天天带出去见世面,别人第一眼看见天天这么漂亮就得说我‘这男的怎么会运气这么好’,第二眼把你认出来又要说你‘燕教授这么聪明还做慈善扶贫凡人’。”“你怎么就年纪一大把了……带孩子又是什么?”燕知躲在他怀里,嘴角弯了弯,“你还什么都不会,你还想会什么?”“我只要会哄孩子就行了,别的不用会。我孩子又聪明又漂亮还乖,只要他开心,我什么追求都没有了。”然后他故意用很紧张的语气问燕知,“我把天天哄好了吗?这可是我为数不多的长处了,你别打击我啊。”燕知放松多了,直起腰,小心扒拉了一下他胳膊,“怎么就到家里了?你伤口处理好了吗?”“给天天看看。”牧长觉把袖子卷起来,露出来整整齐齐包着敷料的上臂,“是不是没事儿?”燕知想起来那天陈杰在片场说的话,“当时不是被道具车剐了一下吗?怎么会划成这种锐器开放伤呢?”牧长觉撇了撇嘴,“车身主要撞在我肋骨上了所以没什么事,但是我当时被带倒了,车身一侧的铁皮划在我胳膊和血袋上了,弄得很热闹,才被路人拍下来了。”这前后就能都说通了,燕知刚松了一口气又皱眉,“那你当时怎么没跟我说划得这么深?不是说没事儿?”“怎么没事儿?”牧长觉亲亲他的耳廓,顺便就在他耳边说了,“哇我都要疼疯了,但是我怕我天天担心。而且我多有职业素养,肯定咬牙带伤坚持拍摄,对吗?”燕知想了想牧长觉三天两头说歇就歇,没有任何制片和导演能按着他拍。如果他还能坚持拍,那当时应该也确实不会太严重。只是不严重也不代表他不担心。燕知用手指碰碰伤口附近,“可是这都好久了,怎么还流血?总是愈合不了肯定也不对,我们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医生说没事儿。再等两天好不好?要是还不好我就听天天的再去医院看看。”牧长觉揉着他的后背哄他,“昨晚太辛苦了,再休息会儿吧。”燕知在他肩膀上靠了一会儿,等眼睛缓得差不多,摸索着看手机上的时间,“天都快亮了,我起来看文献。”“不着急,”牧长觉又想会读心似的把他的想法读出来,“天天怕做噩梦是不是?”外面确实在下雨。燕知垂下眼睛,“我正常的工作时间差不多是从四点开始的,现在已经晚了。”“我们最近不舒服,在养身体,怎么能睡这么少?”牧长觉扶着他慢慢躺好,“是因为我刚刚没在旁边陪着吗?”燕知躺着**看着他。最近燕知的头发又长长了,在枕头上自然散开,像是一层柔软的雪。“那你呢?你凌晨不睡在忙什么?”牧长觉贴着他躺下,伸手把他抄到怀里,“我哪儿不睡?没想到起来出去喝口水我天天就吓醒了。”燕知一只手攥着他胸前的衣服,意识逐渐散开,又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声音很低,“你揉揉,有点儿不舒服。”“我揉我揉,天天放松,没事儿宝贝。”牧长觉哄着他,仔仔细细地把被子盖好,“我在呢,保证不会做噩梦了。”被他安抚着,燕知的呼吸重新变得缓慢绵长,终于睡熟了。牧长觉保持着单手搂着他的姿势,一边轻轻拍抚着,一边打开了手机消息。最上面是陈杰刚发过来的两条新消息:“微博清理好了,论坛还需要时间。”“应该不只是昨天目击的学生发的,可能也是王征他们找了人刻意刷热度,跳得很厉害。”牧长觉目光淡漠地看着那两条消息,从容地用拇指按下回复:“没关系,先从王征开始吧,一个一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