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郁澜坐在沙发上,对面钟嘉乐的表情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从刚进门时的晴天霹雳,到现在变成了一种完全自我说服后的了然。他表情很复杂地看着对方,听见钟嘉乐甚至在自己帮他和褚妄编排故事。自己还要见缝插针地回应几句。“对对对,是,嗯嗯,我跟你哥是灵魂伴侣,啊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之前虽然见面不多,但一直保持着心灵共通的交流,嗯嗯嗯,不算是情侣的,就是灵魂共鸣的伙伴那种,对对,然后他出事了我二话不说卷着铺盖就过来了……”“哇哦。”钟嘉乐发出一声听上去可能略显浮夸的赞叹,但该说不说绝对是由衷的,“是我刚才误会你了。”……倒也谈不上误会。“我要是早知道你跟我哥以前见过,你们结婚那天我高低得来一趟,”钟嘉乐甚至还发出惋惜的声音,“你等着!回头我给你包个大红包!”郁澜欲言又止,看着钟嘉乐的眼神有探究、好奇和无法理解,最后一堆话百转千回在肚子里转了一圈,说出来的只剩一句:“……谢谢哦。”“哎呀,这话说的,你看,我们本来只是普通同学,现在亲上加亲,我还要叫你一声——”正当钟嘉乐要把郁澜之前的话复述一遍时,郁澜立即伸手制止:“好了!别叫了!我觉得我们继续以同学的身份相处还是更自然!”他到底是什么脑回路!什么人会因为一句骂人的话就瞬间接受这个事实啊?!郁澜想起自己刚回学校那天,也是钟嘉乐过来招呼的自己,算了……他回想刚才褚妄露出的表情,觉得对方能有一个这样的弟弟,也的确是件意料之外的事。既然都知道身份了,钟嘉乐干脆继续自己的演说,把下午在学校没能说完的话补齐——不过郁澜听完总结下来,基本都是些他对褚妄的赞美。钟嘉乐对褚妄有种几乎盲目的崇拜,觉得他就是自己的学习对象,这么一想,当时会那么排斥他表哥因为车祸就要跟一个陌生人冲喜,倒也还算情有可原。不过大概是说开了,郁澜听着倒没这么无聊,比如在钟嘉乐的视角里,他初一的时候过生日,褚妄除了正常送了生日礼物以外,从亲戚那儿打听到钟嘉乐成绩下滑,于是在对方上门参加家庭聚会的时候托人带了只兔子送给他,等过了一个下午,那只兔子从厨房出来就变成了麻辣兔头,然后晚饭的时候冷冰冰告诉他,这就是不好好学习的下场。郁澜听完:…………褚妄这能记得就有鬼了。不过这也同时证明,钟嘉乐能考上不错的大学,褚妄简直功不可没。钟嘉乐随母姓,据说是父母恋爱的时候他爸爸打赌输了决定的,虽然听上去十分草率,但总之从对方的口中听上去,他的父母也算是家族里最情比金坚的一对。也难怪钟嘉乐对所谓结婚一定要找喜欢的人那么在意,估计也是受到父母耳濡目染的缘故。而且钟嘉乐虽然跟褚家是亲戚,但本人对所谓家族的事都不感兴趣,因此甚至没听说过郁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孩子,最后还把他送来跟褚妄冲喜这件事。郁澜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郁翎不来烦他他可以当做对方不存在——毕竟按照书里的剧情,郁翎那个儿时的竹马就要回国了,到时候主角们好好谈恋爱,放他小炮灰一条生路就行。不过席筠上来给他们送点心的时候,发现之前还在门口一脸震惊的两个人已经开始有说有笑谈天说地,友情看上去得到了质的巩固。她的表情也十分惊喜:“原来你们还是同学,那乐乐你以后要多照顾照顾小郁。”钟嘉乐点头,这才从席筠这里知道了,原来下午同学口中隔壁学校的风云人物,居然就是郁澜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于是钟嘉乐对他的情感在一个下午之内从不可置信到理解再到心疼,说什么都给席筠做了保证:“姑姑!我肯定不会让他再受欺负了!”然后又看着郁澜道:“那上次在店里遇到他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郁澜如实开口:“当时不想闹大,就觉得也不用事事都说出来。”席筠只是在上次郁翎来家里的时候听过一点,还以为两人只是在店里碰过面,好奇地问:“乐乐,什么事啊?”钟嘉乐立刻把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给席筠说了。“当时我看他哥哥要给他买衣服,还以为是关系好,那现在想想,不就是故意在欺负他么?”席筠这才知道这件事的原貌,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原来是这样?他那天提……我还以为只是随口找茬。”钟嘉乐在经历过刚才的浇花事件后已经完全站在郁澜这一边了,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郁澜是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且当时就已经拿着褚妄的卡装过一波了:“真没关系的阿姨!”他说了两遍,席筠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了些。等几人下楼吃完饭,郁澜终于把钟嘉乐送走,才趿着鞋回了房间。结果把门关上,走到褚妄身旁,刚把灯神搓出来,就看见对方也皱着个眉:“钟嘉乐说的是真的?”郁澜生怕他要生气,当即举起手:“褚先生我承诺过!下次再遇到这种事!绝对就先拿着你的卡把店买下来!”大概是他答得太快,褚妄来不及多说什么,顿了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你没受委屈就好。”郁澜高高兴兴地冲他笑:“这个真的没有。”“那就行。”郁澜走过来给他擦手:“褚先生,明天我只有一节课,我一下课就过来,应该赶得上。”他低着头,好像擦得比以前都要用心仔细。他其实真的觉得没什么,这种事这种话对他来说完全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可现在却突然有了好几个人,会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然后为了这几句话,好像真的很在意,真的要说保护他。告诉他不用怕,下次不会再有了。郁澜早就已经能熟练地辨别真心假意,所以现在,不妨碍他隐隐地感到开心。“好。”褚妄低声应道。他看着郁澜一根一根地擦着他的手指,叫了一声:“郁澜。”“嗯?”郁澜听见他的声音,抬起头来的时候,唇边的笑容还没散去。他在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很好看的弧度,或许他曾经察觉到过,因此会用这样的笑容去迷惑别人。但褚妄在此刻依然有这样的直觉,对方现在不是那个揣着小聪明的小骗子,好像只是单纯的有点开心。“今天钟嘉乐问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哎?”郁澜停下来想了想,好像钟嘉乐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也就是**赞美了一下自己的偶像好哥哥褚妄,也就是从小到大说了一堆他的事,也就是不停地重复并惊叹他真的在褚妄出事前认识他……不过他在此刻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你说的是他问的那句你谈过几段恋爱吗?”郁澜想起他当时还补充似的回答了一句“没有”,于是连忙补充说:“没事,我又不会问您这个。”他说得这么坦**,反而让褚妄觉得刚才的话有些多余。“褚先生英俊潇洒一表人才,有人喜欢是很正常的是吧。”郁澜这次没昧着良心说。而且自己来这里以后,褚妄好像也没表现出特别反社会的样子?至少灵魂状态下是。褚妄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过来问他:“要论这个,那也应该是你讨人喜欢多些。”郁澜听见他这么说,动作停顿片刻。他听得出褚妄是用心在说,但还是扬了扬唇角,轻松地回答:“哪有啊。”“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他的眼梢弧度更甚,也没有什么因为这句话有别的情绪,很轻松地说,“褚先生不是都看过了么。”但这样不是也挺好。褚妄正想这么说,然而郁澜已经笑眯眯地换了个话头:“更何况我又没有那么多条件,别人不讨厌我就不错了。”“褚先生,”郁澜想了想说,“明天‘大师’来,有没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啊?或者要回避什么的……”“没有吧。”褚妄便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估计也是跟之前一样,你别紧张。”“我没紧张。就是……”郁澜看过来,“万一大师发现你,然后做了法,你消失了怎么办?”“我就是说万一,万一哦,”因为郁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我突然看不到你了,或者你突然不能跟我说话了怎么办?”这次换褚妄顿住了。他没法告诉郁澜,其实这个问题他自己早就想过很多次了。甚至在某几天他都有种奇怪的感觉,担心郁澜碰到自己后也无法叫醒自己,他好像随时会重新回到没有任何回应的虚无里,继续过之前那一年的、不知时间流逝的磋磨。“我们约定一个暗号怎么样?”郁澜思忖片刻,走到褚妄身旁。治疗**的植物人安静阖眸,呼吸平稳,好像只是浅浅地睡了一觉。郁澜蹲下来,又看了看不远处无法沾地的男人,笑了一下,然后用右手的小拇指轻轻勾了一下对方的。“褚先生。”他说,“如果真的有什么情况,或者你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尚有意识但没法再跟我交流……”“如果您能控制一点点,就一点点的力气,用小拇指碰一碰我,就知道你在里面了。”“你呢?”片刻后,褚妄才沉声问了一句。“我不是一直都在这里么。”郁澜扬起头对他笑,不过某一瞬有了一点几不可察的心虚。至少三个月以内不会走。为了赶紧掩盖掉这种心虚,郁澜又弯了弯眼睛说:“我又不会走。”褚妄看着他,隔了很久才轻声说了一句:“好。”翌日,郁澜刚从学校回来不过半小时,果然听见了楼下的动静,应该就是所谓的大师到了。——在遇到褚妄以前他坚持唯物主义十八年,没想到自己还有为此忐忑的时候。不过跟他想的不太一样,褚家找的先生一点都不浮夸,没有道袍法器或者一些看起来玄之又玄的东西,穿得很低调,乍一看甚至像是来上门走亲戚的。对方的举止也很随和有礼,不过在看到郁澜的时候脚步一顿。“你就是……”“我是褚先生的妻子。”郁澜站在植物人的床边回答道。他都还没来得及跟褚妄说上几句话,对方就来了,此刻褚妄本人还在自己身旁飘着,郁澜看了对方一眼,回答道。大师姓赵,五官周正,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定定地看了郁澜好一会儿。郁澜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好几次都想下意识地去找褚妄在哪儿,但又怕被对方发现,只能生生忍住。也不知道对方发现没有,大概过了一两分钟,他才移开视线,表情又变得意味不明。不过看上去应该是没有发现褚妄的。郁澜莫名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哪里都怪怪的。要是大师能看到褚妄他会担心,要是对方看不到,他又会觉得,那估计还是个真神棍。对方坐下来,凝神许久,一会儿是默念着什么,一会儿又只是专注盯着褚妄看。席筠也给他看了这段时间的结果:“赵先生,在您的建议下,褚妄他确实……好了不少。”她的表情有犹疑有忐忑:“不知道他……”大概是想问有没有醒来的可能,但又不想听到毫无希望的回答。“席太太。”对方站在房间门口,“说实话,不是没有可能。”席筠怔了怔。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改口。“不知道是这位先生来了以后的原因,总归跟之前不太一样。”大师说了一些他听不懂的术语和磁场之类的话,然后总结:“有了改善,虽然这种改善或许不能完全支撑褚先生醒过来,但已经是一个不错的信号了。”这几句话对席筠来说已经足够了,她张了张口,一时间甚至没说出话来。“对了。”对方在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又看到站在一旁的郁澜,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郁澜不知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跟着走过去。大师从包里掏出一个木质的盒子:“听席太太说,你这段时间都是住在这个房间里的?”郁澜点头。对方于是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小包一小包黄纸包好的东西,递过来:“那我把这个留给你。”“这是?”“是特制的朱砂粉,可以辟邪。”他说,“这东西对平常人没什么坏处,不过你既是冲喜的,就需要多注意一些。”“如果你觉得身边有什么怪事,或者心里不安稳,压在枕头下,或者拆开一包撒一些出来,都可以。”郁澜一边觉得自己在听什么无稽之谈,但还是点点头:“……哦。”等对方要走了,他心里还是有点担心,忍不住问:“那赵先生,您为什么给我这个?”正当郁澜以为他又要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事,没想到对方笑笑:“褚家给的谢礼实在丰厚,我们自然也要尽职尽责不是么。”郁澜:彳亍。原来只是钱给得太多了所以顺手给自己的?他心里那点不安这才消了不少。等大师一走,郁澜借口跟席筠说自己困了想休息一会儿,一口水都没喝,急急忙忙回了房间。刚才自己不能一直跟褚妄接触,导致后半程自己没看到灵体,虽然大师好像这次来也没干点什么,但他还是担心会发生昨天晚上想的那件“万一”。郁澜刚关上门,就小跑到植物人身旁,碰了碰他的手背:“褚先生,褚先生?”大概是有点心急,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竟然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他抓着褚妄的手紧了紧,不自觉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褚先生?你在吗?”“郁澜。”空间里有人叫他。他听到声音连忙抬头,终于在床边看到了对方。“我刚才只是在衣帽间,回答就晚了一步。”褚妄说。郁澜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真的会出什么意外呢。”他现在看着褚妄在半空中才觉得安心,问他:“那今天那个大师来,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啊?”褚妄自然是摇摇头:“神棍罢了,能有什么区别。”说着又想起什么:“我看对方还给了你东西?”“是啊,”郁澜把刚刚收到的小木匣子掏出来,“这个!”“说是什么特殊的朱砂。我也不懂。”褚妄很明显觉得这又是什么唬人的东西,不大有情绪地轻笑一声:“估计是我妈又给人送了一套房。”郁澜听见他的语气十分自然,看来席筠之前已经给了这位赵先生不少东西。他听着都牙酸:“他都没看到你,也没问我相关问题,就能赚这么多?!”褚妄不置可否。当神棍原来这么赚钱!郁澜被他的话惊到了,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收到的那个小盒子:“这些东西,值一套房?!”几包黄纸的朱砂,一套房??!!郁澜甚至有某一秒突然想,等褚妄醒来,自己也去干神棍算了。他很不可思议地打开盒子,发现里面的东西包得也很潦草,其中顶上的那包鼓鼓的,还漏了点朱砂颗粒出来。褚妄看着他的表情觉得好笑:“我妈主要是找个心里安慰。”可是这心理安慰是不是太值钱了点?!郁澜刚才那点不安或者别的想法全没了,只看着这个巴掌大的小盒子,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小纸包,似乎都写着“价值百万”。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朱砂能价值百万。郁澜皱着眉,随手拿了上面那包。结果拆的时候都没用力,只是顺着折痕一扯,黄纸包就脆得裂开了。鲜红色的朱砂细粉全部散开来,落了他满手。郁澜:……所以这种看起来很粗制滥造的东西哪里值钱了!!??他感慨这钱好赚得仿佛在诈骗,一边用手指,捻了两下撒了满手的细颗粒。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啊。他嘀嘀咕咕地说。那一摊朱砂细细密密落在手上,红得像血,郁澜看了两秒,甚至还觉得有点渗人。他伸出手给褚妄看:“那个大师还跟我说,这东西可以辟邪呢。”褚妄看见他边说边撇了撇嘴,像是还在心疼钱。他便靠近了一点,想试着安慰一两句,让郁澜不必那么耿耿于怀。他悬在半空,可堪堪动了一步——忽然有哪里不对。按理说,灵魂体一般都会直接穿过一切实物,可方才他竟然感觉到一点久违的阻力?褚妄心下一惊,蓦地低头,发现阻力来自郁澜刚刚朝自己伸出的、沾了朱砂粉末的那只手上。对方的手掌都落着朱砂粉,无名指和小指尤甚,估计是刚才拆纸包时碰到的最多。难道……?郁澜倒是没注意到这一点奇怪,还在为这一盒东西能换一套房而不值。他抬起头,正要跟褚妄说这件事:“而且褚先生,你看这个——”话没说完,郁澜忽然感觉到一点冰凉的触感。褚妄半透明的身体依然悬着,可他的手却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郁澜看见对方修长的指节,力道很轻地触碰他,然后极为小心地、自己也不可置信地……勾了一下他的小指。本来想晚上发一章!没写完就二合一了!